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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眼前的这一番情景,却让已经到了这把年纪、上了无数次沙场、见惯了各种大场面的陈欲章,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竟然会愣愣的出神。哪怕眼前的这番情景,按照常理来说,其实一点也不难理解,因为陈欲章身后,哪怕不是那经验只比陈欲章稍逊色一些的副将,哪怕是哪些初出茅庐、在陈欲章的眼里看来还算是毛头小子的更年轻一些的军士,也都能看出,眼前这个看起来纤纤细细、文文弱弱的女子,实在不是陈将军口里那温婉无害的云儿——
她一袭黑衫,眼神端的是凌厉。而比她的眼神更为凌厉的,却是她那毫不留情、不断射出的袖里针,针针直取人的脖颈最脆弱的要害处。若被她瞄准的人还没有完全被恐惧给冲昏了头脑,便能在死前的一个瞬间看到,那细细的银针上泛着诡异的蓝色光泽,分明是淬了剧毒的,银针直扎要害的精准、加上剧毒的威力,形成了双重的保险,一旦中招,便不会给人留下任何活命的可能了。一个个年轻的军士们纷纷倒下,再也看不到次日升腾而起的朝阳将是何等的明媚了,不知道闭眼前的最后一刻,他们会不会想起很小的时候听过的“最毒妇人心”那样一句老话呢?毕竟在上得战场之前,他们对自己的一死当然是有心理准备的,只是那样的心理准备,是预设着自己死在同样凶悍骁勇的战将手里、死在雷霆之威的刀剑战斧之下,他们一定万万没有想到过,到头来,是被一个看起来文弱纤细的女子、手里所持的那细小到几乎看不见的武器,给结果了一条性命,那其上淬着的剧毒几乎让他们在一命呜呼之前连哼都来不及哼上一声。
那个一袭黑衣蓦然出现在陈欲章面前、竟引得陈欲章呆了的女子,陈欲章身后的所有将士们都不难瞧出,以她出手最为狠厉,端的是招招致命,由她袖子里射出的剧毒银针简直没有一根是虚发的,功夫数她最好。而她身后的那一众黑衣女子,都是如她一般精干的打扮,所持和她同样的武器环绕在她的身侧,不断的出手同时掩护着她,显然那黑衣女子的地位在这一群女子中,是最为尊崇和重要的。
见多识广、对江湖诸事自然也都不陌生的副将早已大喊出了声:“是素衣!是素衣来了!”身后的将士们早已被这甚至来不及看清射向自己的武器、就莫名其妙倒地而亡的惊人场面给骇得呆住了,眼看着身边的弟兄们不断的倒下,自己手持着重剑却完全看不清、辨不明那剧毒银针从哪个方向射来,想要格挡更是无从谈起,人人都是一脸的惊恐,听得副将这样一喊,众人心中的恐惧更甚了——学功夫的人,哪怕不是江湖中人,却谁都不会没听过江湖组织素衣那响当当的名号,虽然,见过素衣的人屈指可数,又或者说,见过素衣的人,他们都再没继续活着、对他人讲述素衣故事的机会了。
所以,素衣的存在,更像是江湖上的一个传说。
传说素衣里一个粗笨的男子也无,全由一群女子所构成,所取正是女子的身量轻灵柔软,在夜色中如幽灵鬼魅一般便于闪躲隐藏,配上她们的一袭黑衣,动作更是快和轻到了叫人根本看不清的地步,就会被她们的独门绝技袖里针给取了性命。那银针上所泛着的独特而诡异的幽蓝色,昭示着每一根银针上都淬了素衣独门炼制的剧毒,那配方除了素衣的宗主之外全天下再无第二人知晓,想要破解的话更是无从谈起,一旦被素衣的银针射中,即便不是即刻毙命,这样的剧毒也会在短短时间内要了人的性命,还被折磨得更加痛苦。
陈欲章所带领的将士们,哪里会想到,他们竟然会在这战场之上,碰到了曾经以为只是个传说的神秘江湖组织素衣,并与她们正面交锋。这也正说明了,众势力合力围攻大宁王朝的战事已经到了最惨烈的时候,所有的势力都已再顾不得隐藏自己的实力,纷纷开始亮了底牌。一团混战之下,局势到底会往何方发展,却又不是任何一个人现下里所能预计的了。
现下里,这些将士们可想不到那么遥远的未来,他们即刻所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在素衣攻击的惨厉局面之下留得自己的一条性命。那副将把眼前的局势看得最为分明,接着又扬声大喊道:“那是素衣的宗主啊!她亲自现身了!先干掉她!”当陈欲章一马当先的提着自己的佩剑杀出重围,逼到了那所谓素衣宗主的近前,他的动作却蓦然之间不再流畅,反而是愣愣的停在了当场——
陈欲章突然不知道面前的女子是谁了。
是素衣的宗主?还是他的……云儿?
这么多年了,陈欲章从来没有见过沐云的这副打扮。这一身精干的黑衣,让沐云周身的气质凌厉了许多,而不是平日里她穿着那些轻柔的素色衫子、带着浅浅笑容时,在陈欲章面前所展露的那样一种温婉。而那温婉,恰恰是陈欲章最为喜欢的,总能让他感受到脱下重重铠甲的一瞬间、浑身都放松下来、整个人都舒了一口气的那种感觉,好像他不再是那个英勇无双的战神陈将军,而是一个可以享受着平凡美好小日子的普通中年男子陈欲章了。所以此刻的沐云,让陈欲章觉得好是陌生。
这么多年了,沐云在陈欲章的眼里,从来都是他的“云儿”,是那个柔柔弱弱、需要保护的纤弱女子,喜爱在午后的阳光中捧一卷古书静静的读,一点儿功夫也不会的,整个人都是娴静的,好像外界的战事如何激烈、权势的纷争如何混乱,都与她无关,她都是温柔柔的、洁净净的站在那里,一副出淤泥而不染分毫的姿态。在陈欲章的眼里,沐云是浸润在他最为喜爱也最为渴盼的日常生活里的,会给他沏茶、煮饭,会替上得战场久久不归的他浇灌他那些看得最娇贵的花,是那个无论如何也不会吵闹、永远会静静等着他、哪怕他解甲归田的日子永远未定的女人。
在陈欲章的眼里,沐云的温柔,是他这一生最后的归宿。
然而,眼前这个一袭黑衣,以凌厉的姿态不断从袖里射出剧毒银针、取人性命的狠厉女子,却又是谁?
沐云一双放射出凌厉神色的眼,一点也不躲闪的,直视着陈欲章的双眼。的确,到了现在,众派势力都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了。沐云与陈欲章分属不同的势力,哪怕陈欲章不清楚,但沐云的心里其实早有预计,他们会有那正面相对的一天。只不过之前,没有到了这最后的时候,沐云一直都在躲,躲着不去面对,躲着让她和陈欲章看起来与平淡美好的日常无限接近的小日子,能够久一些、再久一些,久到好像她能骗过自己,这样的日子终有一天会真正属于了她和陈欲章。
然而到了现在,沐云却知道,她不能继续躲了,因为无论如何去躲,也是躲不过了。
她的组织素衣已经押上了全部,只为和其他势力合力攻下大宁,而陈欲章的愚忠却让他战至最后的一兵一卒,也会拼死维护住他所属的大宁王朝。
他们终有在战场上正面相对的这一刻。
陈欲章愣愣的望着沐云,沐云那凌厉的眼神,却是让他的心里一寒,这才有几分的清醒过来,木然的对着眼前的黑衣女子轻声唤道:“云儿……”
炮火声,锋利兵器格挡传出的金鸣声,将士们不断高喊着相互的提示声,让二人周遭的环境其实嘈杂一片。但陈欲章轻轻的这一声,却是听入了沐云的耳里。沐云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笑上一笑,看在陈欲章和所有人的眼里,沐云对陈欲章的这样一声轻唤,是完全不为所动的。
再也没有人会知道,藏在沐云袖子里下一根即将要射出的银针,因着陈欲章的这一唤,那射出的动作顿了一顿。
陈欲章身后的副将和军士们在不断高喊着:“杀了她!杀了她啊!”
陈欲章自己的心里如何不清楚,如果不杀了沐云,他们永远也没有解决掉素衣的希望。
所以,他提起了自己手中的剑,哪怕那剑此刻在力拔山兮的陈欲章感觉里,也好似是有万钧之重,但他到底,抓住了这唯一的一瞬,抓住了这因沐云在袖里悄悄顿了一顿、而生出的唯一一个机会。
伴着陈欲章的一声狂吼,重剑一挥,沐云的一颗人头,掉落在了地上。
那样秀美的一张脸庞,曾经那样干净的,此刻却是第一次的沾满了灰扑扑的泥土。
同样变得灰扑扑、再也无法拾起,并且再也无法活过来的,还有陈欲章曾经对平凡美好小日子的全部希冀。
从此世上,陈欲章已死。唯剩对大宁忠心不二的陈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