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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第一百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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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那样的一句话以后,梨庭竟然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了。

    此一番前来,她没有带一兵一卒,好似她无比的确信,无论她做出了多么过分的事情来,也没有人敢于伤害她,没有人敢动她一根毫毛。同时,她也无比的确信,她并不需要动用到武力,来挟制白释言、禁锢白释言,用这种粗暴而无礼的方法强迫着白释言跟她一同离开。

    她就这样轻飘飘的走了。就如同她盛装而来,那轻而软的裙裾是整个大宁最昂贵精致的细纱,是由大宁最巧手的匠人用了最漫长的光阴编织而成,轻柔多彩得好似漫天的晚霞,那样的美不似人间的沉重,只会轻飘飘的存在于天上。

    和那裙裾一般轻飘飘飞扬在梨庭身后、落在了满堂宾客眼中的,还有梨庭唇角那一抹轻轻的笑。那个笑是那样的绮丽,好似一个少女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的幻梦,让满堂宾客中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为何这样的血腥和绝美,能够这般完美的融合在了一个少女小小的身躯之上。

    那样的轻柔,是因为梨庭有绝对的自信,她手中握着的筹码,有着绝对强硬的力量。强硬到了她对于白释言一定会跟在她身后而来的这样一件事情,志在必得。

    她又何须动用一兵一卒,又何须粗笨的拿来一根绳索,去强逼白释言呢?

    呵,她可是给了白释言绝对的自主权,任由着他自己去选择呢。

    梨庭竟然就这样走了,没有人敢拦她,满堂的宾客、所有的侍从都望向了白释言,等待着他的反应。

    白释言有些慌了,若再不赶紧着追住梨庭,或许,他们就要失去这世上最后一个获知顾将军夫妇音讯的机会了。可……可这一走……

    便是对着这好不容易近在眼前的幸福,主动放手了。都不需要甚么人用蛮力来打破那幸福,或者强行的掰开了他与顾迩雅的手,是他们,主动的选择放手了。

    不甘心啊!白释言的一口牙,直被他咬得咯咯作响,从他那颌骨的形状都能够看出,一口牙都快被他那满腔冲顶的愤怒给逼的、快咬得粉碎了。他伸向了顾迩雅的那一只手,在发生了这么对话、这么多情节,过了这么久以后,虽则顾迩雅一直没有回应他,那只手却始终倔强的伸在半空之中、没有缩回,就好像是伸向了那触手可及的幸福,一旦缩了回来的话,便是他们自己,主动放弃了。

    不甘心!不甘心啊!

    为什么要逼他主动放弃!这简直比梨庭带了十倍于安国的重兵前来,带了白释言完全无力挣脱的牢固绳索而来,生生的强绑走了他,还要让他难受百倍!为什么要看似宽宏的给了他无限选择的权力,实际上却是半分的余地也没有留给他?!为什么要故意的做出了这样一番样子来?!

    实在是不甘心啊!白释言终于、艰难的,把那一只始终固执的伸向了顾迩雅的手,一点一点的、缩了回来,好似那只手上承载着千钧之力,每缩回一点都要去与巨大的压力做抗争。那压力并不来自于外界,而来自白释言的心里,来自于那所有的不甘心啊!

    当那只手,终于被缩回到了白释言自己的面前,现下里那只手与顾迩雅的距离,若与方才相比较起来,不过是远处了白释言的一只手臂。然而无论是白释言还是顾迩雅,却都已明白,那何止是一只手臂的距离呢?那或许就将是后半生全部的光阴岁月,再也无法逾越了啊!

    白释言把那只手紧紧的握成拳,握得那么紧,紧到了他把身体里所有因为不甘而生出的愤慨和力量全部注入了那一只手握成的拳里,那力量大到了,哪怕是在战场之上最为危急的时刻,如果劈向了敌人的这一斩稍有偏差、没有一击致命的话,下一霎就是他白释言性命不保,就算那样的一斩里,白释言也没有注入过像今日这么大的力量。今日这力量竟然大到了,无需任何锋利的切割,单凭着白释言的指甲,就无比深的全部深深扎进了白释言的掌心,他的那一只手,一瞬之间就变得血肉模糊起来,那霎时涌出的鲜血,一滴、一滴,滴滴答答的掉落在了地板之上。就好像他被满腔热血的愤怒烘烤得干了、再也无法流出了眼眶的眼泪,尽数被这鲜血替代了。

    剧情发展到这样一步,方才初时的慌乱已经过去了,最血腥暴力的场面也已经过去了,只剩下了目瞪口呆的一群人,抱着对这样局势的完全不理解,手足无措的呆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做些甚么动作:该留?该走?不知道。也完全不知道该说些子甚么话语:拦住梨庭?安慰顾迩雅?好像也通通不对。所以,所有人全部呆于原地,不动、不出声,好似伴随着梨庭的转身离去,所有的人偶娃娃都失去了操纵他们的人,变作了空余在舞台之上的一对破烂,再没有了任何好似鲜活的生命力。

    于是,整个世界也彻底的安静了下来。兵器碰撞鸣金的声音消失不见了,顾迩雅放声大哭的声音不见了,宾客们奔走着想要逃避危险的脚步声不见了,他们因对此局面不解而议论纷纷的声音也不见了,还有白释言努力高声指挥想要控制住局面的声音不见了。一瞬之间,好似全世界所有的声音都被甚么吞噬殆尽了一般,这样的静,静出了一种寂寥之感,如果有人体会过,那也一定是在所有人都已入睡的深夜、好似全世界唯独被抛弃了的一人还活着醒着。所以,此时的宾客之中,有那么一个中年男子,茫然的抬起头,顺着梨庭的背影、望向了外面的天色,他竟然看到,此时外面的天空之中,那日头还高高的悬挂着、明晃晃的照着呢,怎么会这样?此时分明还是白日,不是他所以为的、弯月当空的深夜,那怎么会生出了这种一切声音都消失不见的寂寥之静?那中年男子的脸上,神情一下子变得更为茫然了。

    在这样安静的世界里,只剩下白释言手掌中不断涌出的汩汩鲜血,一滴、一滴的掉落在地板之上。

    滴答。滴答。滴答。

    好像顾迩雅心里不断滴落的眼泪。

    而此时她的眼眶里,却只余一阵深深的绝望。什么都消逝了,愤怒、不甘、最后的挣扎,什么都不见了,干枯到了连一滴眼泪都再也流不出的地步。

    滴答。滴答。滴答。

    那鲜血掉落在地板上的痕迹,开始不止于停留在原地了。开始慢慢的划出了一道直线,向着此刻还火红装点着的礼堂大门前远去了。

    顾迩雅的整个身体里,什么都失去了,连最后的力量都已丧失,所以她连抬起头来能力都没有了。她此时跌坐在地面上,不能抬头,也就望不见站立着、高出她许多的白释言的身影,只能顺着低垂的视线,望着地板上白释言不断滴落的血迹。

    那血迹缓缓、缓缓的,划出了一道远去的直线。

    顾迩雅看不到白释言的背影,也不敢看白释言的背影。

    却也知道,这一次,他是真正离自己远去了。

    顾迩雅也不知道自己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的坐了多久。她只知道,她低垂的视线所仅能看到的、白释言滴落在地板上的血迹,由最初的鲜红,逐渐变得粘稠,此时已经开始发黑了。这样也好,不然,那样的鲜红总叫顾迩雅想起了这礼堂之中布满的喜庆颜色,好像是对顾迩雅最锋利尖锐的嘲笑。

    满堂的宾客,也不知是在何时,也不知是在何人的安排之下,开始逐渐的离去了。没有了艺苑的妥帖,顾迩雅并不知道还有谁会去替她做这样子的事,毕竟她早已习惯,所有的这一切都由着艺苑妥善安排得宜了,她连问也不需要问、想也不需要想。

    而此时,艺苑呢?艺苑静静的躺在顾迩雅身边的不远处,早已变作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所有的宾客都已经离去了,而所有的侍卫、小厮、侍女们,谁也都不敢来稍劝一劝顾迩雅,也全然不知道如何的开口相劝,只能都退到了门外远远的、悄悄的张望着,不敢对顾迩雅有半分的打搅。

    方才,就在不久的方才,还顶热闹着、喧哗着的礼堂,一瞬间,变作了好似会吞噬一切希望与欢乐的寂寥沼泽,只剩下顾迩雅和艺苑两个人了。而她们这两个人,无论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是不会发出一点声音的了。

    艺苑自然是从此再没有这个能力。

    而顾迩雅呢?顾迩雅能够发声、能够说话。可是从此,她还能再说些甚么?又还能再说给谁听呢?

    白释言还是去成婚了罢,只是新娘已换作了旁人。与她顾迩雅再也没有半分牵连了。

    其实白释言不是没有离开过。他离开过很多次,只是之前的每一次,顾迩雅都在内心的最深处笃信着——他还会回来。

    唯有这一次。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