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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那哒哒的马蹄响起的节奏,顾迩雅的一颗心,似是也随着那马蹄的节奏而开始剧烈的跳动了。一瞬之间,她的耳里整个世界仿若都静止了一般,那盛大的丝竹管弦之声,小厮侍女们在这大喜的日子里也不拘着些甚么、纷纷涌来送顾迩雅出门之时的道贺之声,众人得了艺苑细心提前准备好的赏钱后兴奋不已的笑闹之声,这会子,在顾迩雅的耳里全都听不清了,只仿佛幽渺的从另一个无比遥远的世界传来,只能听得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而此刻她自己所处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那哒哒的马蹄声,和随着那马蹄声的节奏一同狂跳的心脏跃动声。
随即顾迩雅明白过来,自己的心脏之所以随着那哒哒的马蹄狂跳,除了兴奋之外,更多的,还有一份紧张——她无比热切的盼望着,那马蹄声快一点,再快一点,最好下一瞬就能听得那马队已行至了顾将军府的门前,一霎都不要再耽搁。因为顾迩雅的心里,在连她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角落,其实藏着一份深深的恐惧和不安,也许是因为太过想要拥有这样的一份幸福,也许自己把这份幸福看得太重太重、重到了与自己的生命足可以相比的地步,这样深重的期盼也生出了同样程度的恐惧,她是多么害怕这份幸福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看似已经近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步、却又再次在她的眼前,由她眼睁睁的看着,与自己失之交臂了。在经历了无数的磨难之后,顾迩雅无论是身还是心,可再也承受不起又一次这样的打击了。
所以她的心脏,似是也能懂得主人的这一感受,跃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好似在期盼着能带动那哒哒马蹄的节奏也能越来越快,让安王宫行至顾将军府那一段本来并不长、在此时的顾迩雅眼里却好似远出了千山万水的路途,能在须臾之间就被白释言走完,能让白释言下一瞬就带着他那少年气的笑容、好生的出现在顾迩雅面前,笑着对顾迩雅道:“迩雅,别怕。”
虽然此时里,白释言的肩膀还比不上曾经的父亲那样宽厚强壮,虽然此时里,白释言还未曾完全的脱去了他本性里的那样一份怯懦,在很多时候还需要更为坚定的顾迩雅推着他往前走、或者挺身挡在了他的面前,然而,从这一日起,白释言的身份就会转变了——他将成为顾迩雅的夫君,将成为那个用一生去陪伴和守护她的人,无论他本身的性格如何,无论他曾有多少的犹豫和怯弱,然而为了她,他必须去完成自己的蜕变和成长,只为在下一次灾难和困局来临的时候,他也能毫不犹豫的、挺身站在了顾迩雅的身前,就像曾经顾将军所做的那样,就像曾经的顾将军一样能够用无视所有困难的爽朗笑声、坚定的对顾迩雅说上一句:“迩雅,别怕。”
因为,从这一天起,他要从顾将军的手里,好生的接过了顾迩雅的手,牵着她、护着她,一生都再不放开。
无论这一日,顾将军在、或不在现场。
顾迩雅穿着她那一身火红的嫁衣,在艺苑的搀扶下,在顾将军府的一众小厮侍女们的簇拥之下,在吉时即将到来的时刻端正的立于了门前。虽则这一日,顾将军夫妇不能亲自到场是一个巨大的遗憾,但顾将军府里其余的每一个人,都是用了十二分的真心,期盼着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姐能够真正获得本就应属于她的那一份幸福,每一个人都在热烈的笑着、祝愿着,配着那院落里处处挂满了的红色灯笼,仍是显出了好一派喜庆洋洋的气氛,热闹极了。这多少也算冲淡了一些顾迩雅心中对父母亲的思念与挂忧。
此刻,每一个陪伴着顾迩雅立于门口的人,都能够听得他们大王迎亲的马队、那哒哒的马蹄声每一次响起,都是更近了一步,按着吉时,已是马上就要行至顾将军府的门前了。
火红的盖头之下,顾迩雅的眼前是一片热烈的火焰、好似在照亮着她即将获得的幸福,而让她看不到其他一整个琐碎而烦忧的世界了。视线的被遮挡,反倒是让她的听觉出奇的敏锐了,听着白释言策马由远处愈来愈近的声音,她几乎能够数出还有几步,白释言就要行至顾将军府的门前了。伴着声音的临近,顾迩雅扑通扑通的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她的手都不自控的随着剧烈的心跳开始同一频率的抖动着,然而骄傲的她却又不想让其他任何人瞧出来自己因着兴奋或者害怕,居然连手都抖了,所以她下意识的、用手紧紧握住了红嫁衣的裙摆。可一瞬之后,她又马上的放开来了——她在心里嘲笑自己,顾迩雅,你怎么这般傻!此时用手牢牢的拽着那嫁衣,可不是会把嫁衣给弄皱了么!待会子瞧在了满堂宾客的眼里,像甚么样子!
所以顾迩雅的手赶紧的放了开来,还在所有人都热切的向着门外张望、期待早一些看到大王马队到来的时候,用所有人都不会注意到的小动作抚了抚嫁衣的裙摆,心想着方才若真的不小心把裙摆给攥得皱了,此会子得抓紧把它给抚平。顾迩雅藏在红盖头之下吐了吐舌头,这一幕若是顾夫人在场,若是顾夫人还有机会能够瞧在眼里,一定会欣慰她的小女儿无论经历了多少的磨难,到底还是在心里保有了那一份小女孩的顽皮和天真罢,这是多么的值得庆幸啊。
若顾夫人真的有幸得以看到这一幕,她会不会当真能够多一分欣慰,少一分忧心呢。
此时的顾迩雅,无比的感谢头上蒙着的这一块红盖头,首先是这块盖头遮挡住了她的脸,不会叫其他人瞧见了她吐舌头的幼稚表情、在其他人面前露了怯去。再来,她也感谢这样一块红盖头用一片仿佛昭示着她幸福未来的火红,遮挡住了她实际的视线,好让她不要不自控的紧盯着门口——她好像有着这样的一种心态,自己心里越是渴望的事情,越是要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好似若被天上的神灵瞧出了她这样一份过度的渴望,反而会捉弄于她、刻意的不叫她如愿。所以,顾迩雅可不要去冒这样的危险,她的视线故意随着那红盖头垂下的方向向下,刻意不去张望白释言来的方向。
她在心里思量着,自父母亲不再守护于自己身侧之后,在自己的心底像野草一般疯长、自己并没有能力压下的这样一份恐惧,到底甚么时候才能再次消失不见呢?是不是当白释言今天带着好看的笑容、对自己说出那样一句“别怕”的时候,是不是当白释言今日、从那并不真实存在于现场的、父亲的幻影手中接过自己的手,从此牢牢握住不再放开的时候,自己心里的恐惧,就会像春日里被太阳晒化了的冰川一样、从此消失得再也看不出半分形状了?
突然间,身边的人们发出一阵夹杂着欢笑的喝彩声,让顾迩雅紧赶着把自己飘远的思绪给拉了回来。红色盖头依然遮挡着她的视线,让她看不清眼前发生了甚么,可是,不需要听人群的喝彩声,只需要听着由远及近、终于走到了自己面前的脚步声,她便能够知道——
那个她等了这么多年的他,来了。
终于,终于。
终于这短短的一路,并没有如顾迩雅所担忧的那样,再如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发生了甚么意外的状况,白释言终于顺利的行过了十数年的光阴岁月,行过了大宁的河山、广袤的草原和所有的千山万水,行过了内心重重曾经高到不可逾越的山一般的障碍,顺利的、行至她的面前了。
虽然此时红盖头蒙着,眼睛瞧不见,顾迩雅的心却是透亮的、能够瞧得清清楚楚——白释言果然带着顾迩雅所预计一般的少年气笑容,向着她走近了。伴着他的靠近,他那周身蒸腾着的热气透过了顾迩雅的火红嫁衣,钻到了顾迩雅的身体里,透过这肌肤蓦然间感受到的温度,顾迩雅也能知道白释言的身体里,是怎样的热血奔涌、透露出了如她一般的兴奋和紧张了。
这样一股袭来的热气,让本来紧绷着一张脸的顾迩雅,一下子就笑了——这下可好,有人和她同样的兴奋和紧张,让顾迩雅知道,她自己不是一个人了。
从此以后,她永远都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她的喜悦,从此有人与她共享。她的悲伤,从此有人与她共担。至于她的恐惧——
虽然此时里,白释言还不能触碰顾迩雅,二人所有的联结只能通过那火红的绸缎,然而白释言还是凑到了顾迩雅的耳边,隔着那若有似无的距离,隔着那薄薄一层细纱的火红盖头,在顾迩雅的耳畔说:“别怕。”
顾迩雅终于等到了这一句话。
从此她当真觉得,在这世上,她又甚么都不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