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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到那个笑容的一瞬,布和有一种深深的失落,他倏忽之间觉得那些自己用无数的光阴和生命去走过的旅程,都是白费了,因为那些拿生命危险去见证的所有美景,所有那些广袤湖泊和无垠星空,所带给人灵魂的辽阔疏朗之感,竟比不过眼前这一个简简单单的笑容。可那一瞬间,布和却又同时在心底涌起了一阵深深的庆幸,庆幸自己用双脚走过那么多的路,用双眼见证过那么多的湖泊与星河,如若不然,他一个普普通通的牧羊人,又如何能够发现,眼前女子落在寻常人眼中或许只是好看、却也是平凡不过的一个笑容,到底有多么大的意义、到底有多么珍贵呢?
布和看得傻了。以前还未曾与自己的族人走散的时候,总会听族里守夜的老人,为了暖身子而饮酒、却总忍不住饮得多了些,略带着些醉意、去寻回年轻时的自得,在帐边守夜的冉冉篝火旁,讲起年轻时曾有幸得见算上整片草原、算上所有部族的最好看的女子,那时候是怎样一种的如痴如醉。
那时候年轻的布和,可全然不信。身为热血青年的他,也对美色着迷,也曾每日里远远追在族中最好看女子的身后,只为多看两眼她清丽的容颜。可那样一张美丽的脸庞,落在布和的心里,也不过就是化作了虚无缥缈的“好看”而字,如若每日里能够得见,自然是极好的,可即便有那么两天因故见不到,好像也并没有甚么打紧,布和晚餐时本来能囫囵吞下的两只羊腿,也不会因此变成只能吞下一只,每晚回到温暖的大帐之中本能倒头进入香甜梦乡,也不会因此辗转反侧的失眠,至于那如饮醉了酒一般晕头转向的感觉,布和更是不曾有过了。布和喜欢与那守夜的老人闲聊,听他大段大段说起年轻时那些传奇的、亦真亦假的故事,他也曾拿自己的这一疑惑去询问过老人,老人很带着些自得的冲着布和轻蔑一笑:“你这就自以为见过真正好看的女子了?差得远呢!”
以前的布和觉得,族中守夜老人的故事中该有许多是他自己闲来无事、编来唬人的罢?只为了在族中的年轻人面前显摆炫耀,自己年轻时的征途是如何的绚烂多彩,像是草原上正午时分映在粼粼湖面上的阳光,虽然除了布和以外,族中也根本没有多少年轻人愿意耐下性子去听老人说起那些因太过离奇、甚至显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故事。布和曾在私心里揣摩着,那个草原上最好看女子的故事也一定是老人胡乱编来的,世上哪里会有那样的一张面庞,让人一瞬变得痴痴傻傻、不再对这世上旁的事物有任何感知,又能让人如饮多了草原上最烈的酒,整颗头脑都变得昏昏沉沉、除了傻盯着这张面庞之外再做不出其他任何动作,再不能进行其他任何思考。
然而今日里的布和,这一刻的布和,却很想回到走散了的族人中、回到那位守夜老人的面前,诚恳的跟他说一声“对不起”。这一刻的布和,心底里全然相信了老人的所有故事,无论听起来多么离奇而不凡,全都是真实可信的了。因为,今日里的布和,真的得见了这样一张绝美的脸庞,带着一种足以震撼他灵魂的笑容。
令他如痴如醉。
从此,布和每日在齐兹族中的任务,除了牧羊以外,又多了一项,便是满草原上追踪那样一张夺去了他所有心魄的明媚脸庞。
正深深沉浸在这个世界的一片美好之中的朵拉,这样的笑,完全是笑给她自己看的,哪里会想到这样的笑却会带着那样撼动心灵的分量,落入了旁人的眼里去?正如同布和也全然不会想到,他所痴痴迷恋上的那张面庞的主人,竟会是齐兹族里的尊崇公主,护佑草原安宁祥和的尊贵圣女。
其实,若是布和没有甚深的沉醉在朵拉的美貌之中,他也是有机会能够发觉朵拉的身份的。只是因为布和几乎已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再加上朵拉实在不似一般人传统认知中的公主,她的日常穿着一点也不精致华贵,也不似一般草原上的贵族女子喜爱把全副家当的金银宝石首饰尽数拿出来挂满了头上身上,丝毫不怕沉重似的,日常里朵拉穿得都恁的随意,以方便自己在草原上尽情的纵马撒欢、练习挥鞭为主,不喜自己的身躯和灵魂受到半点束缚,所以布和也就没有因朵拉的装束对她的身份有半分起疑。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布和刚刚被齐兹族收留不久,而他以前的部族所使用的语言,虽然也有不少的词汇与齐兹族是相通的,却也有更多的语句和音调有很大的出入,他目前还正在努力学习齐兹族语言的过程之中,每当与人对话的时候都要努力而全神贯注的竖起耳朵去听,稍稍一个放松就会跟不上对面那人的意思了,更不要说不是刻意对着他放慢了语速的、齐兹族人自己的对话了,那对于目前的布和来说几乎是完全听不懂的,所以布和也就很难从齐兹族人对朵拉的议论之中,去洞察朵拉的真实身份了。
布和所能猜想到的,是朵拉一定身为齐兹某一富庶家族的女儿,每日里不用像草原上一般的男女一样,苦兮兮的放牧或游猎,为每日吃啥穿啥的生计犯愁。而自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牧羊人,现下里还与自己的族人走失、失去了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所以布和也曾不止一次的在自己的心里犯怵:这样的自己,当真能配得上这个拥有草原上最疏朗笑容的明媚女子么?一定是配不上的啊。她于自己而言,就像是高高悬挂在天空之上的明朗日轮,自己能够有幸沐浴到她洒下的煦暖光芒,可无论怎么努力伸手,想来也是永远够不到她的罢?
可那样的一种笑容,却叫布和欲罢不能。无论理性的思考之中他再怎么反复的告诉自己不可能,可一旦他的眼神在草原之上捕捉到了她的身影、捕捉到了她的那样一种笑容,布和就会在一瞬之间浑忘了这世上的所有事,只愿不顾一切的追随在她的脚步之后了。
清除了心间一切挂碍的朵拉,对周围世界的一切敏感似也随之变得钝了些,直到过了好些时日以后,久到朵拉的笑颜已经深深的镌刻进了牧羊青年布和的心底,朵拉这才后知后觉的第一次发觉,自己的身后似有一道无比炽烈的目光追随着自己,似是草原盛夏时分正午最热的那一道阳光直射下来,你看不到那光芒的轨迹,却能明确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须臾之间就被照得滚烫。
朵拉回过头去。
蓦的映入朵拉眼帘的,是怎样的一张面庞啊。草原上的风霜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沧桑的痕迹,却只是把他的脸庞雕刻得棱角分明、煞是好看。他大跨步的走着,好似这整片草原、整个天下,都任由他去闯荡,不用受着任何的拘束。最为神奇的是他的一双眼,闪耀着奇异的光芒,朵拉曾在无法入眠的夜晚偷偷溜出帐外,溜到那景色最美的明镜一般的湖泊旁,没想到夜晚里的湖泊更是好看,因为漫天繁星的光芒点点都尽数落入了那湖中,此时朵拉的感觉便是,也有漫天的光耀星辰落入了那样的一双眼中。
俊朗的脸朗,剑眉星目,全天下仿若任他独行的特别的行路姿势,所有这一切的一切,都叫朵拉想起了一个人——
白释言。
那一刻朵拉的心中恍惚了:是不是从此以后,走入她朵拉眼底的人,都会像那白释言。
有那么一个瞬间,朵拉觉着那个年轻人带着那样的一种笑容,是在朝着自己走过来的。可旋即朵拉又笑了,不过这一次她是在笑自己怎么恁的会发傻,现下里哪个齐兹族人不明自己是草原上的圣女?又还会有哪个族里的年轻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对着自己表示一分一毫的好感呢?
自己从此,不过孑然一身飘荡在这草原的天地之间,孤独终老、了此一身罢了。
在从与白释言的对视之中获得释然的朵拉,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一丝凄凉的心绪。
可是这样的一丝凄凉,很快就被巨大的惊讶给打碎了。因为朵拉惊异的发现,那个年轻人,竟当真是在向着自己走了过来!
布和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一股子勇气。当自己的眼神追随了那么多天的那个女子,蓦的回过头来,知道自己并配不上她的布和本来是要躲开的,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布和的身影全然暴露在那女子的眼前了。
她会生气吗?会责怪自己吗?布和的心中紧张不已。
然而布和惊讶的发现,那女子脸上明朗的笑容并没有褪去,并且她的眼神之中,竟也在一瞬之间,闪烁起了和自己眼里同样的光芒。
正是那样一种光芒,鼓励了布和,让他一瞬之间脑子发热,甚么也不能再想,出于一种本能的冲动向着朵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