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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第一百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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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后,朵拉无数次回想起当时的一幕,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当时是哪里来的一股子蛮勇,就让她有勇气自顾自的在白释言面前,尽数褪下了自己的衫子来。她本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有这般的勇气,其一是在于,她自幼所受的教养中每一个人都告诉她,女子的身子是草原圣女真身所赐,万万玷污不得,就连让旁的男子怀着异心觊觎一眼也是对草原圣女的大不敬,不仅这一生再得不到圣女的赐福,恐怕以后的生生世世都要被打入畜道、不得再世为人了。其二是在于,朵拉的心底里,拜那自幼而始的一顿顿狠狠抽在背脊之上的鞭子所赐,对父汗拜黑有着深深的近乎本能的恐惧,哪怕她现在长得大了,武艺在这草原上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好了,头脑和谋略经过这么久的学习、再加上深入安国的一番历练,也可以说是很有一番实力的了,然而朵拉发现,一旦回到这草原上,回到父汗拜黑的面前,无论她在外时以为自己已变得多么独立和强大,在这时还是会一瞬变回了幼年时那个无助的小女孩,只会对着父汗本能的瑟瑟发抖,父汗无论说出怎样的一句话,她根本是几乎不经过大脑思考的就会去执行,根本不敢有半分违拗,更不敢生出一丝独属于她自己的想法来,她心里深知,父汗本意里对她这样一颗棋子的用法,可不是把她远嫁安国了事这么简单,更何况她现在已为草原的圣女?再加上……

    朵拉知道自己的面貌是姣好的,自幼时起每一个见过朵拉的人,无论是王孙贵族还是劳苦牧民,都由衷的赞叹朵拉的美貌,一如草原上最明媚耀目的日光。朵拉亦是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好看的,自幼时起在草原之上如最矫捷健美的羚一般奔驰,加上学习软鞭那日日不放松的操练,让朵拉年轻的身体没有一丝的赘肉,每一块肌理都呈现出好看的线条,是女子所能具备的那最为原始的吸引力。然而朵拉更清楚的是,这样一具在外人看来堪称是完美的躯体,其实在衫子底下藏着的是骇人的恐怖,就算任何一个本对自己怀有邪念的男子兴冲冲急不可耐的剥下了自己的衫子来,恐怕也只会惊叫一声便接连后退,根本没有面对眼前这样一副景象还保持兴致的能力和勇气。

    因为朵拉本来光洁的背脊之上,因着自幼的那一顿顿毫不留情的鞭打,早已是纵横交错的布满了骇人的深深伤痕。那些被抽得皮开肉绽的伤口虽在一段时间后都尽数愈合了,愈合时的肌理却虬结在一起恁的难看,像一条条面目丑陋恶心的爬虫,集结在朵拉本是光洁的背脊之上,再也不会离开。就连朵拉自己,无数次对着草原上清澈如镜的湖面察看自己背部的那些伤痕,无论她已看了多少次,每一次悄悄褪下了衫子再看的时候,却仍是忍不住的倒吸一口凉气,犹自觉着触目惊心。

    在发现自己深深的喜欢上了白释言的时候,朵拉也曾不害羞的想过,若自己能将这齐兹公主的身份好好瞒过了一世,就那样只身从草原的束缚中逃离再也不回头,是不是真有机会与白释言定下白头之约?那时朵拉心底最深的担忧便是,若是大婚之夜,白释言在毫无防备之间目睹了自己这样骇人的背脊,他会做何反应?会不会无比的嫌恶自己?朵拉还以为,为着不敢去面对白释言有任何厌恶之感流露的一张脸,自己一生都没有勇气在白释言面前褪下自己的衫子。到后来,白释言来了草原,自己在毫无防备之下与他的一个偶遇,让自己的身份暴露无遗,自己心里揣摩着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与白释言面对、说话的机会了,也就更谈不上甚么在他面前褪下衫子这类的害羞之事了。

    朵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会在这样一种极端的情境之下,没有半分犹豫的,在白释言面前尽数褪下了所有的衫子来。

    甚么背脊之上丑陋的疤痕会惹人厌恶。甚么今后的生生世世都会被打入畜道、不得再世为人。甚么今生再也得不到草原圣女真身的赐福。

    若自己不在这里义无反顾的救下了白释言,让白释言就这样失去了一条性命,自己的后半生,怕才真是没有半分幸福之感可言了。

    白释言身子发虚、迷迷糊糊的躺在地上,却又能感觉到体内灼灼燃烧的火焰在乱窜,根本丝毫不受自己所控制,就算自己再怎么运功似也并不能将那样一股子火苗给压了下去。白释言意识模糊之间胡乱的想到,若再不听了那虫蛊的命令,自己会不会直接就被体内的这股子热火给烧死了?这时,他却看到朵拉竟在自己面前褪去了所有的衫子,又听得朵拉那样的一句,这便明白,朵拉是想要为了给自己解蛊、献上她的身子,又清楚白释言是无论如何要回到安国去、不会留在草原,所以决意把这事不告知任何旁人知道、成为她自己一个人苦涩的秘密,无论背负着草原圣女这样的身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会给她带来怎样生生世世无解的恐怖诅咒。

    虽然白释言并不深信那所谓草原圣女真身的存在、也就并不迷信那所谓的诅咒,但同时白释言又无比清楚,朵拉自幼所受的所有教养,让她对这些子事是深信不疑的。她这样的坚决,这样的义无反顾,还带着那样无惧无悔的爽朗笑意,分明已是下定了决心,要拿她自己生生世世的幸福,去换他白释言的一条薄命。

    在更深的感动袭来之前,白释言的心底里先感受到的是一阵深深的震撼。

    朵拉虽有这样的决心,但白释言却无论如何不会允许她这样做。所以当下,白释言汇聚起全身仅存的一丝力量,跳将起来,却没有迎向朵拉的方向,反而是向着草原更深处毫无人迹的方向拔足奔去。朵拉一愣,随即才明白白释言不愿她做出这样重大的牺牲,竟是打算拿自己的肉身去硬拼那剧毒的虫蛊。待得朵拉反应过来,匆匆重新穿好了身上的衫子再追着白释言的脚步过去,白释言早已是跑远得连背影都望不见了。

    朵拉急得无法,像那蓦然之间失去了母亲所有气息的小兽,带着惊惶而无助的神情,在浩渺无垠的草原上没有方向的奔走乱窜着找寻。从来没有任何一刻,朵拉竟会如此的痛恨这片生她养她的草原,恨她太过开阔无界,靠着她的一双脚要在短短时间内从这星空般浩瀚的草原里,将那白释言的身影寻了出来,简直无异于大海捞针一般的困难。更何况朵拉又不敢放声去喊,唯恐引起了旁人的注意让这件事的后续更无法收场,只能在心底里无声的一遍遍无力的呼喊着白释言的名字。

    白释言,白释言,你到底在哪?

    你是活着,还是……死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白释言也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在一阵百虫噬心般的巨大痛苦侵袭着白释言、让他只能闷哼着在草地上不受控的浑身狂抖着打滚之后,一瞬之间,那样不是常人能够承受的痛苦蓦的消失了,那般的突然无痕,让人的身体内几乎来不及感到轻松,只是被一股子巨大的空虚之感所替代。那一瞬白释言想着,难道这就是死了吗?没有痛苦,亦没有轻松之感,没有悲伤,没有喜悦,身体里和心里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一阵荒芜。

    可是慢慢的,随着身体感知到那样剧烈的痛苦是真的消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白释言的体内终于迸发出了一阵应有的惊喜,随即包裹着他的是一阵久违的轻松和舒适。白释言这才发觉——他没有死。

    他竟然没有死,在这剧毒之蛊的效力之下硬挺了过来。白释言没有起身,因为此时他体内回来的唯有一小股力量,他不要用这力量起身,他用这力量爽朗的放声大笑,震动得身边半人高的荒草摇晃不休,震得草丛间的鸟儿不明所以、扑棱棱惊慌的扇动着翅膀向着天空飞去。

    白释言是真高兴啊。

    并且他无比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这样心底里生出的一股子高兴,竟不是因为那宝贵的“劫后余生”四个字。

    而是因为,他终于可以活着回到安国了。终于可以对那一个在他的想象里、日日倚在城门楼上远眺张望的笑容不辜负,不至于让那笑容在那样一张时时盘踞他心的俏脸之上凝固、然后失望的褪去。

    那样的笑容,在白释言的心里,就是比他自己的生命还要宝贵啊。

    是值得拼上了自己的生命和所有,去用心守护的笑容。

    朵拉像没头脑的小兽一般四下茫然奔走着寻觅了一大圈,却没有得见白释言的踪影半分之后,茫然无助的跌坐在草丛中。那时的她感受不到任何的悲伤,或者焦虑,头脑之中唯剩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该做些甚么,想些甚么。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后半生,可能就会这样一直头脑空空的坐在这荒草丛中,直至白发苍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