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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释言本已觉着浑身使不出半分气力,此时又听得朵拉这样的一句,一个打击之下,更是双膝一软,之前本已是硬撑着踉踉跄跄走出了这许远,这会子却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地,浑身瘫软了下来。看着白释言的这副样子,恐怕唯有细心的朵拉会注意道,即便全身再怎么发软,白释言挡在了衫子下的那一双手,却犹自不放松,使出了身体里最后的气力来也要狠狠的握成了拳,好似那白释言最后的倔强,昭示着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了对自己身子的控制权。
朵拉知道,在白释言洞明了自己的身份、知道了自己曾在安国所做的那些子混事之后,便不再是对自己不设防的亲近状态了,这会子那握拳的双手,怕也是白释言对自己的一种警示,想要向自己表明了他可不是缴械投降的妥协态度。朵拉苦笑一下,很是懂得白释言的心思,于是在离他尚有几步远的地方便远远站定,不再靠近,不想让本就已经够难捱的白释言再多添了一份紧张去。朵拉只是望着白释言,担忧的叹道:“你并不明白神巫的厉害。”
朵拉深深的一声叹息背后,是那样的悠远,配着这草原的浩渺无垠——这样的景色在体力逐渐不支的白释言眼里已渐渐愈发模糊,却让天、地和草原连接成了一片,更显得没有尽头,似是藏着齐兹族所有悠久厚重的历史一般。朵拉接着道:“齐兹族本是草原边缘的小小部落,人丁并不兴旺,也就占据不了什么草木肥沃之地,畜牧不了多少健壮的牛羊群,战力并不出众,这也就导致了齐兹族只能举族不断被排挤到更偏远的地势去。若一味按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齐兹只会日渐式微,用不了几代以后便举族消亡了也说不一定。这个时候,是第一代的神巫站了出来,她深谙天地间各类草植、虫豸、乃至虎豹的特性,不仅能以声音操控虎豹猛兽的动作、似是攫取了它们的灵魂,还能以各类草植入了汤药,以各类虫豸炼制成剧毒之蛊,而那些生物本来的毒性却伤不了她自身分毫,而那些汤药和蛊毒,竟能控制人的心神,让人变作了那些受控的虎豹猛兽一般,也似被神巫攫取了灵魂。正是在神巫这样的助力之下,才有了齐兹异军崛起,渐渐成为了草原之上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但到底受困于底子太薄,兵力不足,也只能说是勉强维持住了族内的代代繁衍,父汗这才对大宁的沃土江山觊觎不已,这才……”
说到这里,朵拉不自觉的停住了,因为再往下说下去,便又要避不开的触碰到了她为着父汗的目标、在安国所做狠狠辜负了白释言信赖的那些子事。朵拉小心翼翼的望了白释言一眼,把话题带回了神巫身上:“总而言之,神巫的力量一代代传下来,几乎已可以说是齐兹族立足之根本。只是因着每一代的神巫,都潜心于钻研,不喜于人□□往,加之神巫的力量太过神秘令人不解,族人对神族不能仅仅说是尊敬,更多的应该说是敬畏,所以每一代神巫的帐子,才被设在了齐兹的边缘一圈,看似地位并没有那么尊崇。可现下你知道,这正是因为神巫的力量太过强大所致啊。”
似是因自幼太过了解神巫的力量,说到这里的朵拉终于难以自持,一下子扑将到白释言的身边:“得知阿纳日在神巫的帮助之下,对你下了虫蛊之后,我便去找神巫问了个清楚,这蛊毒是以草原之外从不得见的数十种剧毒之虫,花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时间精炼而成,效力之强,连神巫自己至今也还未曾寻得解药,你若不与一女子交合泄了这蛊的效力,不出今日,必死无疑。”
白释言其实也不是不怕死,他当然怕,只是听得了朵拉关于这虫蛊背后的一番解释,他心底虽是惊骇不已,但生命力的逐渐衰退已是让他没有半分气力,把心里的这一番震惊给展现了出来。白释言的虚弱无力,看在朵拉眼里更像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淡定,更惹得朵拉再添一分焦虑:“现下里你到底明不明白事情的严重了?我之所以能察觉这件事,是因着清晨便看到一向不愿出了帐子来的神巫,竟主动在帐外向着你帐篷的方向打量,我便知道定然是出事了。也不知神巫怎的竟会把这么厉害的蛊给了阿纳日,想来阿纳日自幼在神巫的身边教养长大,神巫当真是对她偏疼的很了,对着阿纳日的哀求竟是没有半分原则。直到给了这虫蛊,神巫或许这才发现,你毕竟是来与齐兹结盟的安王,若当真因此把一条性命丢在了草原之上,这件事可就闹得大了。只是事到如今,阿纳日没想到你会恁的坚持,神巫自己也是对这蛊无法可解,除非,除非……”
白释言虚弱的摇摇头:“别想了,我就是当真死在这里,也不会从了那阿纳日,还因此去做了甚么齐兹族的驸马。在安国,还有人……等着我回家呢。”
“我自是知你放不下顾迩雅。”白释言在生命将尽时难得的一番坦诚,倒是也触动了朵拉的心。朵拉对着白释言一笑,那笑容里的爽朗坚定、毫不犹疑,竟让白释言在一瞬之间仿佛又再次看到了那个在安国之时,每每在他面前如火焰般跃动的、充满了灼灼燃烧生命力的明媚女子。朵拉的这一个坚定笑容,好像昭示着此刻她的心里,已经不再犹豫的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无论这决定以后会给她带来了多么严重的后果,她都不会回头、不会后悔,朵拉正是带着这样的笑容,竟在白释言的面前,缓缓解开了自己的衣带,缓缓的一件件褪下了身上层层的衫子去。
白释言大惊。
因为他的意识虽已逐渐模糊,但朵拉这样一个太过惊人的举动,却还是震得他不由得一个清醒。深入草原的这些时日,渐渐对齐兹文化更多添了了解,现下的白释言已太清楚朵拉的这样一个举动意味着甚么。
虽然草原异域的各族在大宁的传统印象里,一向是豪爽不羁,尤其是女子,个个都是明朗奔放,对着初见的男子也能展露了爽朗笑容,开心或悲伤时也会放开了自己的性子纵情高歌曼舞。但随着白释言深入草原,他这才明白,不同于表面的豪迈,草原的各族在婚配一事上却是更为传统,甚至说得上是固执,因着在他们眼里每个女子的肉身都是草原天神所赐,容不得半点玷污,除了定下婚配的夫君,旁的男子别说是那带了邪念的触碰,就是带着甚么旁的想法、远远望一眼也是万万不可。这也就意味着,哪怕只是看上一眼,按着草原各族的传统,怕是也非得要娶了这女子不可。
在这件事发生在朵拉身上,就还要更为复杂,这也是白释言深入草原的这些时日,哪怕不去刻意了解、也会在耳听眼观之间获知的。原来此时的朵拉,已经高贵为草原的圣女,一生都将获得齐兹族人的供奉敬仰,与之相对应的,则是要终身保持自己的处子之身,以至为纯洁的身心灵一生为齐兹族人祈福,求得圣女真身的庇佑。看了朵拉的身子,甚至已不再是朵拉和他白释言二人之间的事,而会牵涉到了齐兹的全族去。
知道朵拉已为圣女这件事的时候,白释言暗自在心里揣摩:终身与至情至爱的生活绝缘,才让朵拉变成了现在这副状态么?随时二人都刻意回避了所有偶遇的机会,但二人毕竟都需要在大汗拜黑的帐中进进出出,哪怕只是远远的望着,白释言也能发觉,在草原上齐兹族内的朵拉,和在安国时自己面前的朵拉,状态是那么样的不同。不似在安国时想笑就笑、发怒时就狠狠甩出鞭子的爽朗真性情,在草原上的朵拉沉静得更像是一个大宁的闺阁女子,从来她脸上的神情都是淡淡的,好像与这世界之间隔着一层甚么,让人看不透她的心里到底装这些甚么样的情绪,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又有些甚么样的人或事能让她真正记挂在心底。
这样的揣测到底正确与否,在那时的白释言看来可能是永远无解了,因为只怕他与朵拉这一生都不会再对彼此说上只言片语,也就更没有向她去求证的机会了。
只是现下里的白释言,需要担忧的可不是朵拉状态的迥异是否就为着这成为圣女一事,眼前还有更为迫切的困局需要白释言去面对——草原的圣女朵拉,竟一件件缓缓的、在自己面前褪下了全部的衫子来,自己太过震惊之下,哪怕是现在想要闭眼也是来不及了。
“别慌。”看到白释言的一张脸在霎时间急得通红,朵拉轻声说道:“这件事在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三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