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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走了很远,远离了阿纳日的视线范围了,白释言才放慢了脚步,思索回味着方才的一幕,便是一笑。他倒不是笑自己的魅力大得足够,为着国事来草原上走这一遭,竟便能吸引了这一身份不明的妖娆美丽异域女子,对着自己轻易的吐露了喜欢二字,主动的对着自己投怀送抱。他的笑,并非因着眼前,而是因着那远在安国家乡的一人,他笑她的力量才是大得足够,竟能让自己无论面对着何等魅惑的场景,竟也只是叹出一个美字便也罢了,丝毫不会觉得那样的美是会和自己有任何关联、或者让自己有任何心动的,再蛊惑人心的美落在了白释言的眼里,也不过就和春日初绿的新芽、秋日渐黄的落叶一样,是一幕并不会私属于他的、而是属于这个世界的美景罢了。
顾迩雅,你好大的魔力呀。
白释言的心底里,全心的想着顾迩雅。而阿纳日的全心里可就满满的都是不解了。在她长大后的岁月光阴里,还从来未曾过经历这样的一幕,因为无论对着草原上任何的一个男子,无论他们在其他草原女子的嘴里传颂着是何等的骄傲,是何等的不易接近,只要阿纳日轻轻的向着他们走了过去,用那最娴熟不过的角度在嘴角勾起一个魅惑的笑容来,再对着他们似是不经意的勾一勾手指,然后,无论阿纳日那蛊惑人心的声音响起后提出的是如何或温柔、或过分的要求,任何一个草原上的男子,都会带着一副愣愣的、看似已是全然不能思考的神情,只会对着阿纳日点头。
这才是阿纳日习惯的情景。之前对白释言,她以为最大的阻碍会是朵拉时刻黏在了白释言的身边,当发现朵拉没有任何行动的时候,她便自负的认定了,那白释言一定是手到擒来的了。她从来没有一瞬会想过,这世上竟然还真的有一个男子,会坚定的拒绝了自己主动的投怀送抱,这莫不是个傻子吧?
若放在了真正自负的女子眼里,白释言的这一番拒绝,可能反会激起了她的兴趣来,觉得这男子不同寻常、当真是有趣得紧。可是这件事落在了阿纳日的眼里,她非但丝毫不觉得有趣,反而自心底的深处升腾起了一股子的恨意来——毕竟阿纳日的自负,并非是对自己的绝对自信和骄傲,而是由着那过度的自卑而起,再由那长大成人后突然绽放的美貌所催生。这样灵魂深处从未曾改变过的自卑,其实让阿纳日是万不能接受任何的挫折和失败,她只会把任何一个这类小小的细节当做了对她整个人的巨大羞辱去。
所以当白释言坚定的走开去后,阿纳日久久的独自站在原地,不能回过神来,她身上还是那件光芒四射、在月光下熠熠生着辉的舞衣,此刻看在阿纳日的眼里却是破布一般完全失却了光彩,过分隆重得惹人发笑。自己这样一番精心的准备,落在了白释言的眼里却丝毫不为所动,当真让自己变作了跳梁小丑一般。阿纳日越是这样无休止的揣测下去,越止不住对白释言的恨意,以及对自己的着恼,她私心里想着,此刻的白释言一定不知在草原的哪个角落聚拢了一帮子男人,肆意诉说和嘲笑着阿纳日的可笑,可能从此以后不仅仅在白释言的心里,在那从前追捧过她的草原一众男子的嘴里,阿纳日也会一并沦落为了笑柄罢。
阿纳日就那样愣愣的站在原地,允许自己的思绪任意的飘散开去,想象着那样根本不会发生、却会令她恼羞成怒的一幕幕。其实此时的白释言,不过就是一笑之后,满心里装着遥远安国的顾迩雅,一门心思的想象着此刻的顾迩雅在做着些甚么,是捧了书卷在灯烛下闲闲的翻阅,还是已经换了那月光仙子一般轻薄的入眠衫子进入梦乡?白释言也已独自回到了自己的帐中,根本未曾像阿纳日想象的那般聚集起了一众的男子,把阿纳日主动引诱自己之事对着他们好一阵吹捧。只是这些,阿纳日是不会得知的了。
阿纳日只是一味放纵着自己的思绪,愈想下去愈是羞愤不已。随即,她猛然的拔足狂奔起来,先是一口气奔回了自己的帐中,恨恨的把那华丽舞衣一下子给尽数从身上扒了个干净,用的力度之大,竟是把那自己精心设计、再一针一线亲手制得的舞衣给撕了个粉碎,不过这样的一幕瞧在此时的阿纳日眼里,是一点也不会觉得心疼的,这件舞衣现在已经变作了白释言嘲弄阿纳日的证据,咧着嘴对着阿纳日好一阵发笑呢,阿纳日唯有将它撕个粉碎,才能止住那样一阵刺耳的笑声去。在匆匆套上了一件色泽素雅、再寻常不过的衫子之后,阿纳日又一口气都不歇的,直奔进了神巫的大帐之中。
其实这会子,夜已经是深得很了。在那遥远的安国,顾迩雅已在床榻之上沉沉的陷入了梦乡,期待着今晚的梦境之中会不会与那远赴草原的白释言相见。而这会子的白释言,经过了一整天的激烈议事,也是累得很了,已在自己的帐内听着草原上独有呼啸的风声,就这样睡过去了。夜晚的草原并不安静,但这样的热闹是另外的一种热闹——不同于白日里,草原上的热闹是牛羊的哞叫声、牧人们放开了嗓子的高声吆喝或纵情高歌、年轻的男孩子们从日头初升起就能纵酒言欢、高声笑闹;夜晚草原的热闹,则是相较于大宁那仿佛会吞噬了一切生命力、叫人心慌的寂静而言,仍有浮动着半人高草丛的呼啸风声、似在喋喋不休私语着的虫鸣声、那只在夜间巡视出行的鸟儿时不时警惕鸣叫声……这样的热闹,反而能叫人更为安心的睡去,不会怀疑自己是天地宇宙间唯一仅存的生命。然而在这样的热闹中,有一个人是始终不睡的——神巫仍然清醒在自己的帐内,咕嘟嘟不间断的对着一个比她自己年龄还要大、一代代神巫手里传下来的生铁铸锅,熬煮着那色泽诡异、不知是汇聚了哪一些剧毒之物的草药汤。神巫喜爱这样的夜,珍惜这样的夜,这样的夜意味着,不会像白日里总有那些患了病、中了蛊的牧民,像无头苍蝇一般闯入了她的帐内,拿着那样一些子无聊的琐事来不断她真正有兴趣、可以做上一辈子的那些钻研。
然而这夜,却是出乎了神巫意料的,在这样的夜色中,还是有一人生生闯入了她的帐内来。神巫不满的抬起自己仅剩的一只眼睛——她的另一只眼睛,早就在她更为年轻一些、还没有满头银发的时候,不知天高地厚的以肉身去试炼一剧毒虫蛊的时候,在不可控的反噬之中丧失了,不过这些子与凡夫俗子无异的肉身之事,神巫本就是不在意的,她只需保着这一条命能够继续做她有兴趣的钻研即可,至于区区一只眼睛,又有甚么打紧?就算放在了神巫现在的年纪,让更为沉稳的她再做一次选择,她恐怕还是会以肉身试蛊,一只眼睛丢了也就丢了去。也唯有这样的神巫,才当真可以熬煮出那样一些草药汤,炼制出那样一些虫蛊,力量巨大到、功效诡异到让那些在草原上放牧牛羊的牧民们,就算用尽了他们陷在琐碎平凡日常中的脑子,也断不能想象得到。
还好,当神巫抬起她仅剩的一只眼睛来,看到闯入帐中来的不是旁人,是自幼在她的目光和教养之下长大的阿纳日。神巫是一向喜爱这一个性古怪、心里存着顶多阴暗力量的小女孩的,被打扰的不满登时削减了大半,转而被一阵疑惑所替代:“你怎的深夜里找来了?你一向知道我深夜里事忙,有甚么事急到了不能待得明早?”
阿纳日的回答,非但没有消解了神巫对阿纳日深夜寻来的惊讶,反而让她的吃惊更甚——阿纳日所求的,竟是让那男子迷情于女子、非得与她欢好才可解的剧毒之蛊,如若不然,这男子便会平白丢了一条性命去。
连那一向把生命视作草芥的神巫也忍不住奇问道:“是哪个不开眼的男子狠狠得罪了你,竟让你想要下了这剧毒之蛊去?你可知这样的毒蛊,对你自己的身体损伤也是极大的?”可现下里被羞愤冲昏了头脑的阿纳日,哪里还顾得了这些?深埋在心底的那样一股子自卑,恐怕会让她只要能够摆脱这阵因白释言而起的羞愤,哪怕付出了自己的半条命去也是甘愿。
所以次日一早,白释言想着今日还有更多结盟细节之事待商议,早早的便起了身。在饮那女奴一早送来、草原独有的热热咸奶茶之时,一只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小虫从杯沿爬过,白释言心底知道这草原的环境与条件,哪里容得人真如大宁的纨绔公子一般挑剔和讲究,也就随手把那小虫一个弹飞,不在意的把那一杯热奶茶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