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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拉一定不会想到,当她出乎意料的和白释言再度重逢的时候,在那帐篷暗处的角落里,会有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了她,将这样的一幕窥视无余。这倒不是说因为和白释言的偶然相遇,占据了朵拉的全副心神,这才让她没有察觉阿纳日的窥探,而是自幼时起的每一次,朵拉都是这般的毫无察觉,大抵还是因着朵拉全然无法想象阿纳日是如何成长起来的境况,也就完全无法理解阿纳日为甚么会甘愿放弃了自我、放弃了去过好自己的生活,而把全副精力和无数的时间花费在了窥探朵拉一事之上罢。
与白释言的意外重逢,于朵拉而言,带来的震撼不亚于亲眼得见了草原圣女的真身一般。可朵拉一定不会相信,这一幕还会给这世上的另外一人,带来不亚于她自己的这样一番震撼——那便是躲在暗处窥探的阿纳日了。
阿纳日当真惊讶极了,这样的窥探自她幼时起,早已是发生了无数次,阿纳日所花在窥视朵拉一事上的精力和时间,让她几乎敢说比朵拉本人还要更为了解朵拉一些罢。阿纳日看过朵拉如草原春风般和暖的笑,看过朵拉悲恸的哭,也看过朵拉真正伤了心是不哭的、只会呆呆的坐在草丛之中望着远方浩渺的天际,看过千次万次朵拉的各种神情之后,阿纳日有了一个奇妙的发现,她发现朵拉无论身处在何种情绪之下,她脸上的神情都是淡淡的,好像她仅仅是只身从这些事中穿过、在这世间无谓的走一遭,这些事是根本连沾一沾朵拉的衣也不可能的。好像朵拉的脸庞之上,永远都隔了一层镜子,她没有真正的狂喜过,也没有真正的哀伤到灵魂深处过,没有甚么事情是当真走进了朵拉的心里,那令阿纳日弄不明白的一颗心。
而这一次,唯有这一次,阿纳日惊讶的发现,在面对着白释言的时候,朵拉脸上的那样一层镜面消失不见了——朵拉首先是笑了,那样的一阵笑意,让阿纳日第一次看到,朵拉似是自灵魂深处的全身心舒展了开来,似是获得了草原圣女真身所赐的无价珍宝。然后朵拉哭了,那样的泪珠是阿纳日从未见过的剔透,是如同雪山在初春时第一股融化的清流,是真正从朵拉的心底里流了出来的。
那时阿纳日才发觉,原来这样一个一向在她的心里高高在上的姐姐,即便她现在已经成为了护佑草原的圣女,其实也不过是寻常人一个,与狂喜时大笑、悲伤时哀哀痛哭的自己,也并没有甚么真的两样啊。
阿纳日人生中第一次发现了朵拉真正想要、而不是可以随手丢弃的东西,不,那是一个人——白释言。这让阿纳日不得不对这个来自大宁的男人,多留了许多的心思去。
阿纳日本以为,对着这样住进了心底里、无论如何都该是放不下的白释言,朵拉一定会在这样的一次偶遇之后,将白释言牢牢的攥进了手心里、再也不放过,一定会时时刻刻想法设法的黏在了白释言的身边、再不愿去冒离开后错失白释言的风险。这本让阿纳日还在头痛,该如何在朵拉的严防死守下,近了白释言的身旁?
阿纳日明白,如果她要成为朵拉、胜过朵拉,要克服自己心底在朵拉面前永远低她一等的自卑魔障,白释言是她最好的、或许也是唯一的机会,毕竟这世上,很可能再也不会让朵拉真正在意和挂心的人或事物了罢。
但是再一次让阿纳日惊讶的是,朵拉在那样一次的偶遇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白释言了。且不说朵拉没有主动的去与他相约,哪怕是在大汗拜黑帐外顺理成章的数次偶遇机会,在阿纳日的观察之下,她发现朵拉竟都是刻意的回避掉了。似是朵拉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一生都不要再见了白释言便罢。
阿纳日不明白这其中的蹊跷,也自然不知道朵拉与白释言在安国时所发生的那些错综复杂、让朵拉决心放弃的事。但这些对阿纳日来说都全没有关系,她只需要确定白释言是真正走进了朵拉心底里、是朵拉真正想要的那样一个人便足够了。朵拉的主动回避,反而更好,给阿纳日留下了无数的机会,让她能够去靠近白释言的近旁。
想要靠近白释言,若是没有朵拉的阻挠,其实阿纳日的心里是有着小小的自信甚至是自傲的——毕竟这样草原明月一般的无双美貌,让长大成人的阿纳日已经习惯了草原上一众男孩们的追捧,无论是在他们喝得大醉面色潮红的时候,还是在他们白日里清醒稍显害羞一些的时候。据说大宁来的男人,会比草原上的男孩们更为害羞自持一些,但在这时的阿纳日看来,这也没什么打紧,男人毕竟就是男人,在礼教的束缚之下依然是男人不受控制的天性,只要自己冲他魅惑的笑一笑,伸出那修长的手指对着他勾上一勾,想来总不是甚么难事罢。
与白释言的初遇,有着这样目标的阿纳日,一定是精心策划过的。谁说草原上爽朗豪迈的女子就全无心机?那简直是天大的误解。这样一番看似的偶遇,从阿纳日的衫子,到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到她对着白释言勾起嘴角的那绝佳角度,都是阿纳日在心里想过无数次、也躲在无人的地方练习排演过无数次的了。
那是白释言与拜黑议完了事、从大汗帐中步出的一刻,因着各项琐碎的事宜双方都要争执个不休,毕竟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背后、牵扯着的是一国或一族的巨大利益,所以当终于商议完毕、白释言得以略舒一口气走出大帐来的时候,夜色已是深得很了。
草原浩渺的天空之上,这一夜,升起的是白到泛起了淡淡妖异蓝光的弯月。
那月光映照下,远方半人高的草丛之间,有一个妖娆的身影,在翩然舞动着。
起先白释言还未曾明白那是何种情形,但很快,白释言发现自己已暂时放弃了对原因的探究,一双眼尽数被眼前这绝美的一幕所吸引,那样灵动妖娆的舞姿是大宁无论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具备的,哪怕坊间最红的头牌舞女,或者大宁皇宫里最为著名的舞姬也不成,因为那样的一股子灵动,一定要长在这样广袤无界的天地之间、真正感悟和懂得了天地万物的灵气才行,才能与那草、与那风、与那淡淡蓝色的月光,与天地间的万物融为一体,相映生辉。
那舞动的女子,早已化为了月光;而那月光,似又已变作了曼妙轻舞的女子。
白释言也不算没有见过世面的了,但这一刻,他犹然止不住的在心底好一番慨叹——哪怕仅仅只是冲着眼前的这一幕,这一番千山万水跋涉而来草原,也可算是完全的不虚此行了。
让白释言没有想到的是,一曲舞毕,那女子无意间回过头来,竟是发现了远远眺望着自己的白释言。白释言蓦的一阵心慌,好似他自己变作了那窥探仙子在天池间沐浴的人间呆头大鹅,撞破了不应被人间所见的美好与私密。更让白释言慌张的是,那女子似是犹豫了一下之后,竟是冲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这让白释言不得不在脑中赶紧的想着,该如何对她好好解释一番自己并非故意窥视的才好。
没想到那女子,却自带有一股子草原女子独有的爽朗,就似他之前在安国初见的朵拉一般,并没有把他的这样一番窥探放在心上,只是笑问道:“你就是大宁来的安王罢?”
那样的笑,那样酥到了人骨子里的声音,却是与爽朗一词又是沾不上半分关系了,而是魅惑到了人的骨子里去。这样的一种爽朗和妩媚,就似那冰与火一般,在面前这女子的身上奇异的融为一体,带来了从未有过的感觉。
还未待得白释言答话,那女子竟又是一笑,伸出一双灵蛇一般的手臂来就把白释言的身子勾进了自己的怀里紧紧拥住。白释言还未曾反应得过来,就只闻得一阵奇异的香气向自己扑面而来,似是自己的周身都被草原上会蛊惑人心的妖异花草所环绕,此生再不得清醒半分。一阵晕乎乎之下,白释言又感受到那女子温润的鼻息直喷在他的耳畔,让他的耳垂好一阵发痒,那酥软入骨的声音近到了就在他的耳边娇声吟道:“为什么我初初见你,就觉得喜欢得紧?”
那时的白释言,哪里知道这阿纳日就是朵拉的妹妹,是把自己当做了目标有备而来。他还只当是草原女子的想法做派,与大宁的女子本就迥然不同,遇着了真正心仪的男子,都是这般坦荡荡的赤诚直接,于是也不敢着恼,只是赶紧着一把推开阿纳日,脱离了她那散发着异香的温软怀抱:“姑娘谬赞。可我已心有所属了。”
然后阿纳日惊讶的看到,白释言没有半分留恋的,直向着他自己帐子的方向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