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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唐家二公子来了,倒是唐将军亲自来了?这是何故?事情的这般走向,倒叫聪慧的梨庭也是很有一番摸不着头脑了。无论如何,还是先去观望一番情势,才能定夺自己下一步的棋该如何走罢。于是梨庭还是匆匆更了衣,换了一身色泽更为清淡雅致一些的衫子,一分妖艳的气息也不要,衬得自己一张雪白的小脸更显单纯无辜了,落在任何一位长辈眼里,都是半点毛病也挑不出的——初次见这位唐将军,梨庭自然是要费心给他留下好印象的。
因着完全估摸不出当下的情势,在踏入长公主宫室的时候,梨庭还是很有一番小心翼翼的。不过很快,她就远远望见端立于长公主身侧的那名中年男子,带着一股子军士独有的挺拔,想来便是那唐将军无疑了,只是此刻他面上的神情并非军士的坚毅,而是一阵褪不去的忧愁,倒让他凌厉山峰一般英朗的面部线条显得柔和不少,让他变作仿佛是可以亲近的了。
难不成……这段时日都没有动静,是那唐公子出了甚么事端?可即便如此,唐将军来找到自己又有何用?梨庭的每一步,看似轻灵灵的,是小女孩的无忧虑,实则心里在不断的揣摩着。待得步到了长公主和唐将军近前,便规矩的向着长公主一行礼:“见过长公主。”又冲着一旁端立着的军士点头招呼道:“唐将军。”
唐将军紧皱着的眉头没有一刻的舒展,但见到梨庭前来,赶忙着向着梨庭行礼道:“有劳梨庭公主了。”梨庭奇问道:“此番唤我前来,怎么称得上有劳?”一旁的长公主忍不住掩嘴轻笑道:“倒不是有劳你走这一趟,只怕是有一趟更远的出行有劳你去呢。”梨庭当下更是露出一番不明就里的懵懂神色,长公主看她这副模样,便继续笑道:“只怕你不放在心上的一次偶遇,倒叫某人患起了相思病呢。”
“相思病?”梨庭的神色看起来更加惊奇了——谁人能知道,此时这位看起来清纯懵懂的小公主心里,正展露出一丝“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的得意轻笑呢?
恐怕就连长公主也瞧不出梨庭的内心活动,只当梨庭真的懵懂不知,便笑着问梨庭道:“你近日里,可就没有发现自己遗失了甚么物件么?”梨庭假意好生思索回忆了一番,故作无辜的答道:“并未发现丢了甚么东西呀。”
“这傻孩子,许是年岁还小的缘故,总这么粗心大意、丢三落四的。”长公主对梨庭又是宠溺的一笑:“你就没发现,我赏了你的那一对东海珍珠绣花鞋,近日里少了一只去?”梨庭这才恍然大悟一般:“那对鞋儿精巧珍贵得紧,我近日里都不曾舍得拿出来穿呢,自然也就发现不了竟丢了一只。”她这才突然之间回忆起了甚么一般,接着说道:“想来是那日我在花园之中扭伤了脚,幸得一位好心公子搭救,却把一只鞋儿遗落在花园之中了。”
“你的鞋儿未曾遗落在花园之中,倒是遗落在了那位公子的心里呢。”长公主也不知是不是因着上了些年纪的缘故,对年轻人们的这些故事觉得有趣的紧,一副极感兴趣的样子:“你还不曾得知吧?那日搭救了你的那位公子,便是我朝骠骑大将军唐如松的二公子唐璟。你个小东西未曾把这次偶遇放在心上,倒是在人家公子心里深深扎下了根,害起了相思病呢。”
“害甚么相思病?长公主惯喜爱拿梨庭取笑的。”梨庭看上去似是有些害羞,笑着低下了头去。长公主却是一本正经的:“我可不是拿你取笑,唐家二公子是当真害起了极厉害的相思病,这段时日以来病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再放任下去,可能性命都不保呢。”
“此话当真?”梨庭抬起头来,看起来很是有一番担忧。唐将军担忧儿子得紧,实在忍不住接话道:“没有半分虚言!梨庭公主,自犬子那日在花园里与您偶遇之后,回府就大病一场。若不是在他的帛枕之下寻出了一只珍珠绣花鞋,还不知他竟是害起了极厉害的相思病呢!御医们束手无策,我和他母亲也急得无法了,生怕他小命不保,求到长公主这里才知道那鞋履归您所有,只求您发发慈心,去探望犬子一眼罢!”
“我母妃去的早,由长公主教养着长大,她菩萨般的慈悲心肠我都是瞧在眼里的,虽然自是比不得长公主,但也时刻切记与人为善。”梨庭不露声色的把长公主给吹捧了一番,长公主笑笑听在耳里,很是受用的样子。唐将军瞧着梨庭公主这便是应允了,丝毫没有拿腔拿调的与自己为难,几乎要感恩戴德的与她行一个大礼,这便赶紧请着梨庭往将军府的方向去了。
梨庭倒没有想到,自己精心排布的那一遭偶遇,竟散发出了比自己所预想的更大威力,叫那唐家二公子径直的害起了相思病来。不过在入得将军府以前,梨庭的心里还是认定,这唐将军应该是对二公子的病情有些许夸大的罢?哪至于就因着一次偶遇,快要一命呜呼了?
不过,踏入唐将军府的第一刻起,梨庭当真便感受到了一阵极其沉重的氛围,来来往往步履匆匆的侍从侍女们,每一人的脸上都挂着一阵脱不开的担忧。唐将军真是一刻也耽搁不得了一般,径直引着梨庭就入了唐璟的房里。
梨庭独自一人,小心翼翼踏了进去,一进得房来,鼻尖就充斥满了一股子浓重的药味,也不知这位公子泡在这些苦药一般已是有多少时日了。这会子,梨庭心里倒开始有些相信这位公子病得该是有些重了,便不再犹疑,向着他的床榻之畔走去。
虽已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当唐璟的那一张脸蓦的映入了梨庭的双眼,即便内心老练如梨庭,竟也忍不住“呀”的一声惊呼了出来——其实说起来,也不过是十数日的光景,但那日偶遇之时唐璟顶顶俊俏、饱满年轻的一张面孔,这会子竟然一片蜡黄不说,还深深的凹陷下去、叫人哪怕只看上一眼也止不住一阵心颤,真正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这会子梨庭才当真相信,唐将军所说的相思病几乎让唐璟丢了一条小命,真没有半分虚言了。
梨庭的内心被深深的震撼,也因此而陷入了一片巨大的疑惑之中:这便是情了?不知所起,叫人生可以死,死又可以生?
唐将军和长公主都说,只要自己来瞧上一眼,唐璟定然能马上的好转起来呢。
带着这股子强烈的震撼,梨庭在唐璟的床头轻轻坐了下来,此时她脸上的迷茫神色,是没有半分做戏的成分了,让她当真显出了一阵与实际年纪相称的天真来。梨庭柔声唤道:“唐公子。”
床榻之上的唐璟,早已是陷入了一片深深的昏沉之中,估摸着已是听不到外界的声响了。
梨庭犹豫了一番,还是决定依照着内心最初的一阵冲动,伸手轻轻握住了唐璟病得瘦到枯枝一般的一双手,凑近了他的耳边,再次唤道:“唐公子,该醒转过来了。”
梨庭并非那会跳神的巫女,但就是她这轻声的一句,似是当真有神奇的法力一般,听在唐璟的耳里,下一瞬,梨庭便感受到自己手中握着的那一双手,有了轻微的颤动。
梨庭这会子才当真相信了曾在戏本子里读来的那一句:情不知所起,叫人生可以死,死有可以生。诚不欺她也!
把唐家二公子的严重情形禀明长公主后,得到长公主的首肯,梨庭住进了唐将军府里半月余。她也没做甚么旁的更多事,不过是每早起身了去瞧上那唐璟一眼,午后日头最暖的时候,陪着唐璟去府中花园里闲闲的走上几步,活动一下他那因卧床太久而躺得僵了的身子骨。
就这般简单的,唐璟的身子一天天大好了起来。就在这半月之间,那一张脸,便又回复了梨庭与他花园偶遇时的那种俊俏儒雅了。
待得梨庭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宫室,她发现了一件叫她心里止不住慌张起来的事:为什么唐璟那张带了暖融融笑意的温和面庞,会时不时在她眼前跳了出来呢?
在她闲来无事,就着一杯清茶捧了一卷古书来读的时候,唐璟的脸就映在了那书页之上;在她练习自己的绣艺时,唐璟的脸就跃动在那绷紧了的绸缎上;在她夜不成寐、被内心最深处白日里藏好只在深夜冒出来的一阵孤寂恐惧吞没,拿出了母妃留下的那些人偶娃娃把玩的时候,那人偶娃娃的面庞不知怎的,就突然化作了唐璟的一张脸。
这是怎么了?
次日一早,梨庭故意着宫室里的侍女放了一个话口子到了唐将军府那边去:梨庭公主最喜爱的人偶,便是母妃全仿着她的模样所制。梨庭知道,那唐璟尤擅作画,这个话口子是在暗示着唐璟,若想亲近讨好于她,只需仿着她的模样作画一卷即可呀。
只是梨庭几乎不知道,她急匆匆的这样做,到底是要遵循着自己最初的布局,还是……当真被心底小猫爪子挠似的相思惹得痒痒的不行,单纯就想收到这样的一副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