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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长公主有孕的这一传言,起初梨庭全然没有放在心上,无论在哪一处的宫室听得宫人们如何议论,她都是轻巧的一笑置之。因为梨庭全然是不相信的——豢养门客男宠是一回事,以长公主的权势地位她想要夜夜笙歌也没甚么打紧,可一个孩子?那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一个大宁公主所出的皇家子嗣,在纷乱不定的乱世格局之下,还真说不好会对整个大宁王朝带来些甚么样的影响呢。长公主自出生开始便在权势旋涡的中心学着求生,她比任何人都深谙此时一个孩子会带来的重大影响,怎的会允许自己平白有孕?
可这世上的事,毕竟无风不起浪。起初一拨宫人、两拨宫人的议论,梨庭还可以不放在心上,可后来议论纷纷的宫人实在太多,梨庭就算再不相信,每日里把这些窃窃私语听在耳里,实在是也不能完全的不往心里去。所以每当去到长公主的宫室里给她篦发,梨庭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双眼,总忍不住的往长公主的身上深深打量了几眼去。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里起了变化,随着议论的宫人们越来越多,梨庭觉着每日把长公主的身形看在眼里,好像是觉出她那一贯纤细的腰肢粗了几分一般。
可出于理智,梨庭仍觉着以长公主的深沉心机和对现下格局的判断,她实在不至于给自己弄出个孩子这么大的麻烦来。所以梨庭每次也就笑笑劝服自己,都是听了那些宫人们的胡话,长公主许就是近日里多吃了些甜的点心,就叫自己这般多疑了。
直到这一日,梨庭还是惯常的赴了长公主的宫室之中,一边伴着长公主闲话、一边一下下温柔的给她篦着头发。一向不怎么喜爱甜食的长公主,这段时间胃口倒是出了奇的好,就连篦发的时候,都着了小宫女送了一碟子顶精致的奶豆点心到自己的手边来。长公主一边半闭着眼享受着梨庭的好手法,一边时不时拣了奶豆子往自己的嘴里送。惹得梨庭笑道:“长公主这段时间胃口倒好。”长公主点点头:“许是春暖花开了,整个人的胃口也跟着复苏起来。”
话是这样说着,也不知是不是送那奶豆子时吃得急了,突然间,长公主一阵猛然的反胃,几近作呕,在梨庭的好一阵拍背安抚之下,才总算是渐渐平静了下来。这会子也没有精神和体力篦发梳妆了,暂且躺倒了下来直喘着气。梨庭狐疑的瞧着长公主,她躺平了之后,那小腹的微微隆起竟是让人看得更为明显了,难道真只是近日里多吃了些甜食这么简单?梨庭几乎已经不能说服自己了。
一阵作呕的感觉过去之后,长公主躺了一会儿,整个人也就缓了过来。她懒懒的撑起身子来,感受到梨庭在自己身上不断打量的眼光,掩嘴一个轻笑,随即屏退了左右宫女。长公主的这一动作,瞧在梨庭的眼里,叫她心底里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待得宫女们纷纷退下后,长公主笑着对梨庭道:“聪慧如你,可是已经瞧出来了?”梨庭强装镇定:“瞧出甚么?”长公主又是一声轻笑:“瞧出我当真……有孕了。”
看来长公主的心底,早已真的把梨庭当作了现下大宁皇宫里唯一能真心听她说话之人,当作了她的妹妹、女儿、挚友,这么大的一件事,无论惹得旁人如何猜测纷纷长公主都未曾亲口承认过,却在梨庭面前这般轻易的、不经任何掩饰的坦白说了出来。
长公主有孕一事竟是真的?一直在心底说服自己不要轻易相信了谣言的梨庭,虽自己也是已经起疑,听得长公主亲口这般说时,还是狠狠吃了一惊。
“那……这孩子的父亲是?”梨庭也不知怎的,自长公主屏退了左右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底就升腾起了一阵尤为不好的预感,让她平日里很擅于自控的平静心底,蓦的一阵阵心慌,这样的一句发问,竟然就这般脱口而出——要知道,毕竟自己终日里面对陪伴的,是整个大宁最有权势的女人。梨庭早已不再是那个被母妃关在幽暗宫室里终日保护起来的小娃娃,在长公主身边的时日让她成长很快,对权势纷争早已有了自己的一番见解,很明白长公主即便对自己再是亲昵,一个不小心,她还是能轻易的取了自己一条性命,所以若按照平日里梨庭的聪慧和自持,是断然不会直愣愣对着长公主问出这样一句话来的,只是这时,心底的这一阵慌乱,竟然让梨庭也不能自控了。
长公主还当真是甚么都不曾瞒了梨庭去,这便笑着答道:“或许你完全想不到,这孩子的父亲是……安国白释言。”
梨庭的心里咯噔一下——是了,她心底最不好的那股子预感,因着长公主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被完全应验了。自己之前的那阵心慌,看来已是隐约想到了这件事的可能,毕竟长公主平日里对白释言尤为关注和留心一些的那种种迹象,自己也是看在眼里的。
长公主缓过那作呕的一阵之后,还是照常的梳了妆,又换了一身顶宽大一些、花纹繁复的衫子,好好的遮挡了一番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便迤迤然的赴那朝堂之上了。
梨庭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的步出了长公主宫室之中的。直到走了好一阵子,走到自己的双脚发酸,空中的日头已经不似朝阳初升之时的柔和、而是很有些刺眼了,梨庭才抬起头来,茫然的盯住那日头,竟也不怕晃花了自己的双眼般——因为她觉得自己好生可笑,非得要借着这光让自己好好看清了眼前的局势,才能明白自己错得多么离谱,怎会不自量力的对着长公主动了慈悲心肠,觉得自己要将她取而代之的想法是狠心太过了?
她可是长公主,是整个大宁王朝最有权势的女人,她又何需梨庭来可怜?何需梨庭来相让?
就算是她随手赏了梨庭的东西,任何时候只要她自己重新想要,甚至是并不真正想要、只是记起来之时想要随便把玩一番,她就能随时的收了回去,哪里会在意一个小小梨庭的感觉?可能在长公主心里,她梨庭就该乖乖躲在自己的身后,安心做一个影子里的小人儿就好。
直到日头晃得梨庭双眼再不能直视了,她才收回了目光,环视了一圈周围那显得尤为陌生的宫室建筑,是她平日里靠着自己双足从未到过的偏僻所在,她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走得多么远了。
远远走过的这一路,也不止是几乎废了梨庭的一双脚,身体的疲累,反倒叫她的脑子更清楚了一般——非得将长公主取而代之,自己亲站在那大宁权势的最高点,才能把自己想要的那些东西牢牢攥在手里,无需依靠和等待任何人的施舍。
自己之前不知怎么生出了收手的荒唐想法,此时已是被完全打碎了。
长公主或许从未知道,许久之前她要为白释言和梨庭指婚的一个随便想法,竟会在从小所拥有东西太少的梨庭心里,深深的生了根,从此把白释言当作了自己的所有。一朝长公主想要收回,梨庭自是全然不能接受。
长公主一定也未曾料到,许久之前的那一个不经意,会怎样的全盘改写了大宁的整个格局。
要爬上大宁权力的顶峰,出身低微的梨庭先天不足太多,非得靠自己的双脚踏出一条血路来。之前因长公主对自己完全信赖而放缓的脚步,此时可得好好加快一番了。
之前的左山言惨死,梨庭全然没有放在心上,没有生出任何同情或自责的心情来,只是倒有一番小小的感念,谢他左山言临死之前,到底是落了一整支兵强马壮的军队在她梨庭手中。得了切实的好处,梨庭这会子故技重施,又把目标对准了另一个大将军的儿子——骠骑大将军唐如松的次子唐璟。
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午后,随着前来议事的父亲入了大宁皇宫的唐璟闲来无事,自己逛到了宫廷之中正百花竞放的花园里来。这单纯的世家公子哪里会想到,自他踏入大宁皇宫的第一步起,就有一双俏丽的眸子,在暗中狠狠的盯上了她。
当唐璟正对着一枝难得一见的绛紫近红蟹爪兰凝神欣赏,忽听得不远处花丛之中“哎哟”一声,平日里本就善心的唐璟只当是哪个花园的侍女遭了甚么意外,他却是那并不把侍女看低一眼的,只想着赶紧过去救人一救。匆匆一个跨步跳将过去,一贯温和平静的唐璟,竟不知怎的,就只在一瞬之间,蓦的整张脸全红了一个遍——
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哪里是甚么朴素的花园侍女,而是一张顶顶俊俏、足以与春日百花争艳的小脸儿,正噙着泪、以一副梨花带院的姿态,可怜的望着自己。
过往读了那么多关于心动的诗词文章,那一瞬,唐璟的心里第一次领悟了它们的全部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