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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山被狠狠斩杀的这一夜,梨庭在床榻之上辗转难眠。利山被行刑的时候,梨庭忍不住还是悄悄得溜过去看了,只见那利山一张俊俏的脸庞,被整个儿吓得煞白,冷汗淌得一张脸被完全浸了个透,甚至来不及换做了囚衣的绸缎衫子也湿透得几乎能滴下水来,一双腿抖得跟筛子似的。
满脸惶惑的利山,止不住的四下打量,或许他心底也不知道自己在打量些甚么,只是一股子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里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期待着出现甚么奇迹、突然的有人出现能来救了他的一条小命。正是这股子求生的本能,让平日里脑子并不灵光、实在称不上耳聪目明的利山,竟一下子远远的望见了躲在远处偷瞧的梨庭,立刻颤抖着声音放声大叫道:“梨庭!梨庭!救我啊!”
梨庭生怕这脑子不清醒的人,对着她再喊出甚么对她更加不利的话语,赶忙闪身藏到了那宫室巨大的梁柱之后,一颗心还兀自扑通通的跳将个不停。利山只一晃神,就发现梨庭在自己的眼前又消失不见了,只当是自己求生心切、看走了眼,只得闷闷的不再开口了,眼看着行刑的刽子手已经举着大铡刀站在了自己的眼前,利山努力控制着全身的狂抖、忍不住回过头瞧了他一眼,却见那刽子手脸上压根没有任何的情绪,举着刀的神情,就和利山小时候跟着娘亲赶集时所见那杀猪匠一般的平静,仿佛他手下结果的根本不是一条人命,就是简单砍下一颗猪脑而已。利山竟觉得自己心底的恐惧都暂时退却了几分,被一股强烈的迷茫所替代:就这样了?自己还未来得及展开的人生就这样了?像一只牲畜一样被简单的一刀结果了,不,甚至还不如一只牲畜,毕竟自己被斩杀后,还没有任何的用处呢。
所以待到那刽子手毫不犹豫的手起刀落,利山的一颗头颅被利落的斩下,梨庭这才从巨大的梁柱之后探头出来,远远瞧着这年轻人最后的下场,只见利山的一颗头在地面上骨碌碌转了好几个圈子,一张脸仍然是苍白而俊俏的,只是此时已沾满了灰尘和血污,显得尤为可怜一些,那一双眼圆圆瞪着如铜铃一般,是这未来还不曾来得及展开的年轻人、心底最后的发问:自己的一生,竟就是这样了?
只是生命如草芥的他,又哪里值得起长公主对他解释一言半语?梨庭对他更是无半分真心,全是狠心的利用而已,又能解释些甚么呢?
还是只能怪他自己太过虚荣和蠢笨而已啊。
所以梨庭的辗转难眠,全不是因着对这年轻人有些子甚么不舍的情绪,而是被白日里眼前的一幕骇得狠了,生怕下一次这样的一幕就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生怕下一次落寞的掉在那满是灰的地面之上的,就是长着一张娇俏脸庞的自己的头颅。夜不能寐的梨庭,不断在心里狠狠谴责自己,到底是太慌张要动手了,竟似病急乱投医一般,找了利山这么一个草包给自己帮手,到现在长公主一定已对自己起了疑,甚么时候对自己动手,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不知何时,梨庭一身轻纱的衫子,已被冷汗浸透。她就在这样浑身的冰凉里,瞪着一双眼枯熬到天明,似是等待着即将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命运,来宣判自己的死刑。
命运没有让梨庭等得太久。次日一早,长公主的宫里就来信了,称是长公主传唤梨庭。
梨庭缓缓的阖上了一双眼:依着长公主那多疑又狠厉的性子,这一次,只怕当真是躲不过了罢。想不到自己想得那么多、想得那么长远,竟然会阴沟里翻船,因着一个利山的拖累,再也看不到自己这皇室之女新的一代,对长公主取而代之的那一天。
该来的,总是躲不过。梨庭也任命了,阖眼一番自怜后,到底还是睁开了眼,对着铜镜梳妆完毕,更衣之后便缓步向着长公主的宫室踏去。
“梨庭,可算是来了。”
梨庭惊讶的看到,长公主的面庞之上,仍是挂着与平日里一般无二的笑颜,亲切的对着自己招招手,唤自己到她的身旁去。随即梨庭听得长公主娇声对自己嗔道:“新来的宫女笨手笨脚的,本是好心给我篦发,手法怎么都掌握不好,竟扯得我发丝生疼,一早的好心情尽数被坏了去。我这才赶紧着人去唤了你过来。”
待得梨庭走近了长公主身边,长公主仍如从前一般亲昵的把头往梨庭的身上一靠:“你瞧瞧,梨庭,现下里可是因着我年纪大了,而你也长大了?竟已变作了我依靠你更多,是半分也离不开你了。”
长公主一大早急急的唤了自己,竟是……为了让自己帮她篦发?梨庭一时之间有些愣住了,直到长公主笑着问道:“今儿一早怎的傻愣愣的,可是昨晚未曾睡好?”一语总算惊醒了梨庭,当下不敢再露出甚么旁的端倪来,赶紧着强笑道:“哪里的话,只是瞧见那手笨的宫女竟扯了长公主的一根发丝在那篦子上,叫梨庭心疼得紧了。”这便赶忙上前拿起了篦子,按照往常的习惯与力度,一下一下帮长公主篦起了头发。长公主轻轻呼出一口气来,一双眼也是缓缓的半闭上,一副很是享受的样子。
篦发篦得整个人身心都舒畅了,长公主的情绪也跟着好了起来。半闭着眼像往日里每次篦发时一般,闲闲的与梨庭说话:“你说那利山可是好笑得紧,按他那怯弱的性子、不清醒的脑子,竟然还妄想在我的酒杯里下了药去。”
梨庭的心中兀自一惊:长公主到底还是提起这个话题了。那么方才的闲话,只是不想撕破了面子,让自己死得太过难堪,让这样一番皇室之女的勾心斗角不至于泄露了出去、有损于大宁皇家的颜面?
梨庭不能确定长公主到底是何意,只能揣着这份心惊,努力控制着篦发的手不要因此而颤抖到拿不住那篦子,等待着那不知何时会降临的命运。
她全然没有想到,长公主的下一句话会是:“我后来着人去查了,那利山想要下在我酒杯里的药,倒不是剧毒,而是会让人逐渐变得痴傻。想来那利山看我如今偏疼着他,享受太过,生怕有朝一日失了宠,才会想出这般下作的法子,想要乱了我的心智,他所担忧的事就永远也不会发生了。他竟有胆子做出如此混账之事来,你也同我一样,着实吃了一惊罢?”
“是……是了,我哪里会想到,他一个乡下小子,竟有如此胆量。可能是被这皇宫里的奢靡之享,一时狠狠冲昏了头脑罢。”梨庭只得顺着长公主的话接下去。
长公主笑道:“不妨事,不过就是一个男宠而已。以他们的境界和脑子,又岂能当真得手害了我去?”
难道长公主所想就是这般简单?梨庭简直不敢相信,犹疑了一番后试探着问道:“此次倒是我瞧走了眼,识人不准,叫长公主受惊了。”
长公主无所谓的拍拍梨庭小心翼翼搭上她肩膀的一只小手:“人心隔肚皮,你又哪里想得到他会这般混账?你本是好心,我又何尝会不知?”
篦完了发,长公主赶着去朝堂之上,梨庭再无他事,便一个人缓步从长公主的宫室里步出,向着自己宫室的方向行去。
初步出宫室之外的那刻,梨庭瞧上去仍是有些愣愣的,她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望着天上已经升起的那日头,照在身上的感觉如平日里一般,暖暖的。
方才在踏入长公主宫室的那一瞬,朝阳还未来得及生起,梨庭心底里全当自己再也不能活着瞧一眼太阳了。
依着长公主多疑的性子,竟是半分也不曾怀疑到自己头上,这是梨庭万万没有想到的。在缓步行回自己宫室的一路上,在梨庭的心里,长公主的相貌逐渐跟已渐渐模糊的母妃模样重叠了起来,叫梨庭一时之间再难以将这两人区隔了开来。
自幼庇护着自己长大的长公主,对自己到底意味着甚么呢?梨庭的心底,第一次思索起了这个问题。梨庭曾觉着,长公主教导自己成长的手段何其残酷,让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另一个她,一样的冷酷嗜血,自己对她取而代之是宿命的必然结局。
可不曾想,即便是在这样的长公主心里,竟还对自己、唯独对自己,残存着一份包裹了全部信赖的柔情。如同……母亲一般。
如果叫梨庭就这样想下去,再没有其他旁的事端发生,或许,梨庭当真会就此放弃了她筹谋已久的计划也不一定。那大宁天下的整个格局,也就会就此改写。
可世上的事,哪里来得这些如果?
一个消息,到底还是突兀的传到了梨庭的耳朵里——宫人们纷纷议论着,长公主她,似是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