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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这一声,让顾迩雅一瞬间感受到了许多许多。似是冲破了长久弥散的雾霾的一抹阳光,似是初春里晒裂了紧冻一冬厚厚冰层的那一声脆响,似是躲在土壤之下酝酿了整个冬季的春笋第一声拔节生长的声音。
顾迩雅笑了。她说:“好久不见。”
那一霎,也让白释言恍惚间觉得,在浓郁云层中躲藏了许多日的冬日暖阳,光芒突然间变得愈发灼人了些,让整个冬天冻得僵僵的身子,一瞬间仿佛活了过来,每一条血管里都有一股子热血像初解冻的洪流江水一般在咆哮着奔涌。
白释言说:“迩雅,嫁予我可好?”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了。
白释言说这话的时候,全然没有经过理性思考,只是凭着体内奔涌着的那一股子热血,将这句也许已憋闷在他心里十数年的话语,冲得再也憋闷不住,径直的脱口而出。
直到话已说出口了,白释言的热血一瞬平息了下来,他的理智全部回来了,这才想到:迩雅可会允诺?若是不愿,以后会有何种的尴尬?
而顾迩雅呢,她心底当然了然,白释言今日并非无意闲逛至此。只是她绝没有想到,依着白释言的性子,在释乐一事既出以后,他还会对她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可以料想到方才他心底是奔涌着何种的冲动了。所以顾迩雅一时之间竟是不知如何应答,只好愣愣的站着。
忽然之间,不知怎的,白释言的心底蜻蜓点水一般,清浅浅的划过了一个名字——释乐。此时释乐的魂魄飘荡在何处,在以怎样的姿态望着他与顾迩雅呢?白释言看着顾迩雅愣愣的模样,突然一阵心慌,他害怕那张小而红润的樱唇微微翕动,吐出允诺的字眼,更害怕她一咬唇,决绝的说出了那一声“不愿”。
白释言须臾之间明白,无论两种答案其中的任何一种,其实都是他所不能承受的。他也不知道,刚才是何种的力量,驱使着自己刚才问出了那样一句话。
他赶紧就着院落里传来的笑闹声问道:“可是有孩子来找你玩耍了?”
听得白释言用这样的一句发问,转开了话题,顾迩雅也似松了一口气,这便笑着答道:“是茂行来了。”
白释言点点头。茂行是他与白释乐的小侄子,今年方才六岁,长得虎头虎脑,煞是乖巧聪慧,经常有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妙语冒出,让人无奈之时却也觉着顶顶趣致,释乐生前对他最是宠爱,经常说些话本子上的奇妙故事与他听,他也一向爱与释乐亲近,闲来无聊了总喜欢来缠释乐。这一遭释乐出事,虽然六岁的孩子照道理来说还不谙世事,他却极有灵性能感应到这一疼爱他的人去了一般,狠狠哭了好几大场,好一段日子里都闷闷不乐。
这一日,眼看着冬日将末,日头渐渐有了些春日的暖意了。顾迩雅好容易逗得茂行愿意出门,这便带了他来到顾将军府,寻出了她与释言、释乐二人小时候耍的纸鸢,带着他在院落里一阵奔跑,艺苑带着侍女们在一旁陪着嚷着,气氛好容易热闹欢快起来,终于让茂行小老虎般的一张脸上,这么些时日来第一次有了笑模样。
“你既已捡得纸鸢,就速速回去罢,别叫茂行等久了,小孩子总是没甚么耐性的。”白释言有些慌张的说道:“我也无甚么事,这便走了。”
说罢,竟带着一丝逃离的意味,脚步匆匆的就离去了。
此时白释言心里所想的是,释乐已经不在了,可释乐留下的痕迹,处处都在。
顾迩雅望了白释言的背影好一阵,这会子,那让人紧张而不知所措的气氛消退了,她的耳畔重又回想起他的那句话语:“迩雅,嫁予我可好?”这是顾迩雅以为自己一生都不会再听到的一句话,无论如何,她的唇边还是不由自主的浮起了一丝浅笑。
顾迩雅的唇边带着这抹抑制不住的、至为温柔的浅笑,回到了院落中。见到艺苑奇怪的望着她,这抹浅笑犹自不能褪去,一直攥在手里的纸鸢,竟也不知道要交给艺苑。
直到茂行耐不住性子,笑着跑到顾迩雅手里来夺,顾迩雅这才意识到自己傻傻的可笑,赶紧着把纸鸢交还给茂行,瞧着他很是愉快的,找了小侍女重又帮他给纸鸢拴好了线,一阵小跑之后,那纸鸢就又籍由着一阵快要和暖起来的风,重又遨游在天际之中了。
顾迩雅立于一旁,抱着胳膊,笑吟吟抬头望着那纸鸢。她觉得这一日可真好啊,雪后初晴的日头是这样好,这样的一阵风也好,尚带着些雪的清新、可已有了春风和煦暖人的那一股子味道,让人忍不住在这风里抚一抚自己的双臂,好似被这阵风给温柔拥抱住了一般。叽叽喳喳迎春的小鸟儿也好,树枝上快要露头的芽苞也好。
艺苑瞧着顾迩雅的奇怪模样,忍不住笑着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顾迩雅犹自抱着胳膊,笑道:“艺苑,这一日可真好呀,你可觉着?”
艺苑奇道:“只是顶普通的一日,与昨日、与前日,并没有甚么不同呀。”
顾迩雅笑着摇摇头:在她心里,可不是这样。
大宁皇宫。朝堂之上。
长公主犹自沉吟着,不过那虎符已然取出,攥在她的手里来回摩挲着。也许下一瞬,她就要扭着那柳枝一般柔软的腰肢站起身来,吩咐着女官司晴把那虎符交予尚将军手中。
年轻的尚将军此时立于殿中,一双星目闪烁着奇异的光泽,死死盯住在长公主手里把玩着的虎符。年纪到底有些太轻的他,还不懂得想要行路致远,总该收敛些自己的锋芒。
“司晴……”在尚将军觉着长公主思索的时间,已是沧海桑田那么长,长公主到底是要开口了。
没想到这时殿外,竟传来一个女声清亮的脆喝:“且慢!”
引得众臣都回过头去,长公主也好奇的探头去看,竟是那小小梨庭,一丝也不露胆怯的,在众臣啧啧称奇的目光注视下,一路泰然自若的走进殿中来,直走到长公主面前,跪下行了一个大礼:“长公主且慢。”
“你有何要事,非得此时禀告?”长公主笑吟吟的望着梨庭,毕竟她相信,梨庭在她手底□□了这么久,也不是那冒失莽撞的毛丫头。
梨庭把随身带来的那一沓书信,交由司晴手中。长公主由司晴手中接过书信,随意的展开一封,这一读之下,本来带着媚笑的面庞之上,神色却是越来越难看。只听得梨庭在殿中对着尚将军问道:“尚将军,您与左司马私交倒是好得很呢?”
殿中立着的左司马,这时早已是一身冷汗涔涔,一身朝服都快要浸得湿了。
长公主自那垂着的帘幕中,怒气冲冲的一跃而出,一只修长的手指直指着左司马喝道:“左司马,你好大的胆子!勾结尚将军为你一党所用,谋取我大宁兵权,竟意在谋反!”
左司马膝头一软,竟控制不住的跪倒在地。他知道梨庭带来的那一沓书信之中,已是把他与尚将军的谋反计划全透了底,再容不得他狡辩半分了,他不知道的是,权势汪洋中沉浸数十年,他当自己已算老辣,行事已是恁的小心,怎会叫小小的梨庭瞧出了端倪,留心了他与尚将军的私交去。
长公主冷声下令道:“来人啊,把这两个反贼拖出殿去。”
年轻的尚将军还在嚎叫着拼命抵抗,左司马却只是静静的闭上了双眼,心底了然大势已去,不止是自己的一条命不保,面对着手段一向狠厉的长公主,只怕是要连累族人们尽数丢了命去。
长公主宫室。
此时长公主的一头青丝尽数披散着,一张紧绷的脸也全然放松了,白日里昂扬着的双颊此时有些松垮了下来,到底显出了一些老态,可也解除了一分凌厉,透出了些女子的柔和之态来。她此时恁的放松享受,全因为梨庭带着笑,一下一下极其耐心的,在为她篦着发。
“梨庭,今日一事,可真多亏了你。要不岂不被那两个反贼,生生窃取了兵权去?”长公主竟把这事,当作了闲话与梨庭攀谈起来,可见心底当真是信赖着她,对她不怎么设防的了。
“梨庭全靠长公主庇佑,心里对长公主感激得很,无论何事,自然是要帮长公主留心的了。”梨庭乖巧的笑道。
长公主似是不经意的闲闲问道:“你又是怎的突然留意起了左司马与尚将军有私交?”
“这一情报,我不敢贪功,只能说来自我的一位小友了。”梨庭掩嘴一笑。
“喔?哪位小友?”长公主很是感兴趣。
“现下里,可还不能说。”梨庭娇羞的摇摇头。
“我知道了,我们梨庭长大了,有女儿家的私密心事了。”长公主了然的一笑,很是欣慰般,也不再追问了。
倒是梨庭心底还有一事不解,向着长公主问道:“大宁朝政之事,梨庭还有一事不明,渴盼着长公主指教:那陈欲章将军一向对大宁忠心耿耿,长公主为何要遣那付墨涵去行刺于他呢?”
长公主倒也不对梨庭隐瞒,冷哼一声:“难道我平芜,一生只能做大宁权势的一枚棋子么?如若我能建立自己的王朝,大宁又有何存在的意义,为何需要陈欲章来护佑它?我只盼着大宁王朝,有朝一日,轰然倒塌呢。”
梨庭把这话默默听进去了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