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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战役,只是双方最初的实力试探。而双方都清楚,这一小战之后的太平日子,并持续不了多久,一场场接连不断的战役,更会纷至沓来了。
“我今早还想着,到了这时节,你许是该来了。”梨庭轻笑着转过身来:“释言哥哥……不,现在该尊称一声——安王。”
“毕竟你还有顶珍贵的物件,寄放于我这里。”白释言从袖摆中摸出一剔透的玉佩来,那是梨庭主动开口求白释言与她成婚之时,亲赴安国塞与白释言手中的。
梨庭却不急着去接那玉佩,仍是带着柔和的笑,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不确定你是否会来的唯一原因,便是我想着,你或许不会再愿踏入这大宁皇宫一步。毕竟,这里是那女人的地盘。”
白释言细细打量着面前的梨庭,总觉得她有些子甚么地方,与以往很是不同了。
反观白释言,谁人也不会料想到,他现下会是新一任的安王了。白释乐的丧期既过,无论白释言心底愿或不愿,他也不得不握起了手中的佩剑,继任成为新一任的安王。
一国责任之重大,由不得白释言再安安稳稳的做他自己,继续过他吃酒赏花听戏的快活小日子。
只是白释言没有想到,他一心只愿做个无权无势无担当的快活王爷,却不知怎的被命运一步步追赶着,走上了一条或许人人称羡、他自己却最为不愿的道路。
所以成为新的安王之后,许是内心仍是有一分抵触,仍是有天生性子里的那一些小小的坚持,白释言的模样看上去,其实与做公子之时别无二致,仍是一袭松垮垮的绸缎衫子,不拘着什么礼制的随意套在身上,遵从着自己随意的天性。而眼前的梨庭,白释言说不出她哪里改变了,却总觉得与自己初见的那个小孩子,已很是不同了,所以细细对着她打量着。
然而事实上,梨庭的装束亦是没有甚么大改,面料仍是不失皇家颜面、却也并不见得十分贵重的绫罗,色泽的挑选上也是以淡淡绯色为主,配着并不繁复的织法和直直垂地的精简款式,看来反倒是存心不想抢眼的。一张青春的面庞之上,妆容也是恁的清淡,衬着她吹弹可破的、唯有少女拥有的白皙皮肤,没有任何一个细节是出挑的,整个人看上去还是淡淡的舒适着。
到底是哪里不同了呢?
白释言细细的打量了好一阵子,这才猛然觉悟过来——眼神,是梨庭的眼神不同了。
从前的小女孩子,眼神如兔儿一般胆小怯弱,每次面对着白释言的时候,不知是出于害怕还是害羞,总是连正眼瞧他一眼都不敢的。然而现在,梨庭正立于白释言的对面,却是以她那似还未被世俗的权势所污染的清澈双眸,直直的望进了白释言的眼底里去。
当真还未被俗世和那噬人心魄的权势所污染么?可为什么梨庭眼神深处的坚定与狠绝,让白释言兀自心惊,觉得是那样的熟悉。
现下白释言已然看得很清楚了——他之所以觉得梨庭变了,是因为她的眼神深处,已变得和长公主别无二致。
也就是梨庭口中的,那个女人。
那时的白释言还不甚了解,现下已被长公主视作妹妹、女儿、挚友般偏疼着的梨庭,一向在长公主面前温温软软倚赖着她的梨庭,为何会将一向至为敬重的长公主唤为“那个女人”。
所以他对着梨庭,再次扬了扬手里握着的玉佩道:“梨庭,接过去罢。你该知道,现下里已不再是我是否愿得成全于你的问题,你自属于长公主一派,而我方从围攻大宁军队的沙场之上撤下。我们已是敌对,再无可能。”
“如果我偏说可能呢?”梨庭的面庞上却并未见得有任何失望的神色,仍是笑吟吟的。
仿佛现在,无论甚么样的状况、无论何等大的难题,就打不倒她、击不溃她。
白释言在心中慨叹着,不知梨庭如何会一步步成长到了现在的这副模样?到底是源自那女人对她的□□,还是根本来源于皇室女儿血液中流淌着的嗜斗嗜血的天性?
梨庭虽然这样说着,这一瞬却也不再勉强白释言,到底还是从他手里接过了那用以约定成婚的玉佩。
白释言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之后,白释言也不知还能对梨庭说些子甚么,任何温情或宽慰的话语,在此一时也都显得苍白甚至虚伪了。白释言这便向着梨庭点点头致意,便转身大踏步的走出了她的宫室去。
“你到底还是给自己留了一分可能。”梨庭并不留他,只是突然的在他身后说道。
一句话,让白释言蓦然停下了脚步。
只是他并没有转头,于是梨庭对着他的背影说道:“可你该知道,这只是你自己天真的幻想罢了。你和她之间,从此永远隔了一个打不破、扑不灭的完美幻象,从此已是再无机会了。”
白释言仍是没有转头,默默的站了一会子,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得出口。
随即,他再没有任何停留的步出了梨庭的宫室。
梨庭空望着着偌大的宫室里,被白释言步子所带起的一阵风,忍不住把身上的衫子又裹得紧了些——她这是知道,白释言心底为自己留的那一分可能,他是无论如何不愿放弃的了。
看来自己这孤单单的日子,还要再忍耐一段时日呢。
安国。王陵。
白释言的面前是一壶浊酒,一旁摆着的是四只形状质朴的酒杯。一如白释言一贯的喜好,并不需要多么精巧珍贵,反倒更看重其中的意趣,审美好时挑出的物件真如璞玉一般,不好时择出的却当真变成了山里樵夫所用似的,总会惹得安王后和白释乐的一番嘲笑。
只是现下里,这形状质朴的酒杯好还是不好?却再没有人来共他评断,或者嬉笑嘲弄他一番了。
他连还嘴的机会也无,只得孤零零、沉寂寂的坐着。他的对面,已是永远由三个会笑会闹的鲜活人影,变成了三座冰冷的墓碑。
白释言觉着自己坐得久了,连手都和心一般,在冬日冰冷的空气里凉了下去,便端起面前的一杯浊酒一饮而尽,想要暖暖身子。另外三杯,则只得洒入了墓碑前的泥土之中。
一起品一品罢。
正沉浸在自己的一番情绪里,白释言突然惊诧的听得,耳边竟远远的传来一阵马车车辙滚动之声。遥遥望去,打的是大宁旗号,想来是来自于大宁皇宫之中。
白释言在心里揣测着:是梨庭犹自不甘,到底是追到了安国来?
正胡乱的想着该找些子甚么由头,让梨庭彻底的绝了这条心思,然而眼见着从那华贵马车里步出之人,却让白释言一愣——
竟是平芜长公主。
白释言默默望着长公主,竟是一时无话。二人许久未见了,在未见到长公主之时,白释言会觉得梨庭的眼神同她别无二致,一样的坚定凌厉。而这会子当真见了,白释言却又觉得梨庭同她并不相像了。
每一次见长公主,不知是因着深宫寂寞,还是这世上的一切当真由她一个本应柔弱的女子一肩扛起,再无人同她分担,白释言都会觉得长公主又苍老憔悴了几分,让她不自觉的躲在盛大的礼服和浓厚的妆容之后,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怯怯的,反而比梨庭更像一个小女孩子了。那坚定狠厉的眼神中,到底是比梨庭多出了一些东西的,许是对世事更为洞彻的苍凉,也可能是对自己渐渐失去掌控的犹疑。
白释言竟觉得自己无法自控的,在每一次见得这个女人的时候,都对她生出几分可怜或心疼的感觉来,需要他在心底强自镇压下去。
所以他故作冷冷道:“你来做甚么?来考验我是不是每一次都会手下留情么?”
长公主却不愿与他在言语上相争,只是淡淡笑道:“白释乐已入土为安,到底是她的孩子,许是我自己没有子嗣,心里总是惦记着,总该来祭拜一番,也看看她。”
到了现在,安王后仍是长公主嘴里的那个“她”。这些一个个离自己远去、把自己一个人远远甩在身后留在这世界的人们,都变成了长公主嘴里的一个个“她”,再也不敢提起她们的名字。
所以长公主竟愿意对白释言示弱道:“我只敬她和白释乐一杯酒,即刻就走,可好?”
白释言默默的转过身去,留她一人独自在墓前,算是默许。
长公主把两杯浊酒洒入了墓前的泥土之中。重又斟了两杯,对着白释言的背影说道:“此后再见,怕是隔着血腥沙场相望了。此番告别,还是与我饮一杯罢。”
这样的声音,与长公主的眼神一般,有着对世事的消极、对自己渐渐失去控制的恐惧,叫白释言竟是根本不忍心拒绝,这便转过身来,只是不再看长公主一眼,抢过她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随即冷声说道:“你走罢。”
长公主亦是端起自己的那一杯酒,一饮而尽,也不再纠缠,就向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直到她走得有些远了,白释言才敢抬起眼来,遥遥望着她的背影。
等、等一下……
白释言只觉得自己的脑中一阵发昏,眼前也仿佛蒙了一层薄雾一般,怎么霎时之间,眼瞧着长公主的背影竟是越来越模糊?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