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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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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迩雅,你怎的不说话?”正在感怀之中的白释乐,看到许久未曾得见的顾迩雅,当下心里一阵温暖的感觉涌来,当即亲昵的向她靠了过去:“可是一路过来,累得很了?”

    顾迩雅呆呆的望着白释乐——是累得很了,也差一些子就丢掉了自己的性命,可是这些事跟我带来的消息比起来,又都显得甚么都算不上了。

    “迩雅,我们大获全胜啦。那傲其数年之内,断然不敢再侵犯我安国了。”白释乐看上去很有些欣慰,可脸上的神情一时之间又黯淡了下来:“可是……我们也死了好多的兄弟。昨天还和你并肩而立的人,也许今天就倒在了这战场之上。有些时候乱刀砍去,脸上的肌肤骨骼都被尽数损毁,尽连想要识得这究竟是谁都不能够。”

    顾迩雅仍是呆呆的望着白释乐,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释乐,我到底该如何开口呢?

    “迩雅,见到你真好。”白释乐还不懂得顾迩雅的为难,只是被自己心中见到顾迩雅后涌起的那股子浓烈温暖包裹着。这温暖狠狠击退了孑然立于战场之上的凄凉,让白释乐霎时间觉得浑身又能够活动得开了,他笑着说:“除了你,我最想见到的便是父王了。我想要问一问他,当年他第一次上战场之时,看见一个个兄弟在自己身边倒下的那种茫然无措,他又是如何克服的?我要请父王好生教一教我。”

    释乐,可是,他再也教不了你啦。顾迩雅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已哽在喉头许久的话,借着白释乐的话头冲口而出:“释乐,安王他……他风寒重症不治,已然去逝啦。”

    白释乐听得这话,当真没有一点防备,刹那间一个踉跄。顾迩雅慌了,赶紧想要伸手去扶:“释乐,你先别太难过。”这时,却有另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扶住了白释乐。

    顾迩雅抬头望去,是她许久以来心心念念的那一张脸。也是黑了,瘦了,显然是受着了一番边塞风霜的摧残,看上去稍有些陌生,可即便这样,顾迩雅心里仍是有一种本能——即便白释言是一个初次相见的陌生人,她也止不住的想要去亲近他。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再见,竟是在这样的消息之下。顾迩雅发现,面对白释乐,她还尚且能讲出安慰的话语来,面对着白释言,她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白释乐一时不知该说些甚么,终究是怔怔的落下泪来。顾迩雅向着白释言望去,他没有哭,只是一张脸显得有些苍白,这会子,他正用着全副的力气稳稳扶住白释乐,不叫他因为过度悲伤导致的腿软而倒了下去。

    白释言只是问道:“母后……她还好吗?”

    顾迩雅眼睛也不敢眨的望着白释言,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丝稍纵即逝的情绪。她望着他点点头:“她当真是我见过最为坚强的女子。幸得她支撑得住,朝中的大小事宜由她一并处理着,安国才不至于乱。”

    白释言点点头,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顾迩雅:“你的肩膀擦伤了。一路赶来,可是遇着危险了?”

    顾迩雅当真是没有想到,这种情形之下,白释言所说出的第二句话,竟然是这一句。一时之间,她的心里更酸了:“释言……“可终究她还是了解白释言的性子,这会子,仿佛甚么安慰的话说出来,都只会揭露了他那只想掩藏起来的真心。顾迩雅只得勉力笑道:“我没事。只是想着,既是这消息无论如何要送到,我来,总比其他人来稍好一些。”

    白释言又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短促的说道:“我先送释乐回军帐休息。”便架着已是泣不成声的白释乐向着军帐的方向去了。

    就像野兽的孤独本能,受伤最重的时候,只想独自躲进山洞里舔舐伤口。叫任何他者看见了,都会挫伤自己一贯维持的骄傲,受伤之外更添狼狈。而这狼狈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是被受伤本身更为不能接受的。过了好一会子,顾迩雅确信不会打扰到白释言了,才也缓步向着军帐的方向走去。

    走到军帐之外的时候,顾迩雅也不知如若进去,自己该说些甚么。一时犹豫,便在偏僻之处站着,却没想到,竟看到了一小摊暗红色的血迹。

    顾迩雅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方才白释言没有哭,也没有说任何话来宣泄情绪,只是强力忍着,直把自己的一张脸熬得苍白。

    却在这无人看见之处,猛然吐出了身体最深处的暗红血液来。

    他的心里,对父亲的爱到底有多深沉呢?顾迩雅简直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已可以算作是冬日时节,边塞凛冽寒风更甚。入夜深了,广袤而荒芜的草原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与寒意之中,安国的年轻军士们在收拾得差不多的战场边上,燃起了一堆一堆的篝火来。他们白日里收拾的,不是旁的,是与自己朝夕相处、也许昨日里还在笑闹着与自己抢一个鸡腿的兄弟,这会子,却已经被箭洞穿、千疮百孔,再也不能站起来,笑骂着还击自己的玩笑,也不能急急的冲到那已然年迈的父母面前,骄傲的喊上一句“儿子得胜了”。可无论如何,即便是冰冷的尸体,也要带他们回家。

    安国的年轻军士们大多与白释乐一样,是初次遭遇这样的景象,本已都是颇为感怀。加上顾迩雅带来的消息,军队之中的气氛更显沉重,一时间没有任何人说上只言片语,仿佛都已被草原上无尽的黑暗吞噬。

    顾迩雅看着这样的情景,也不知该说些子甚么,仿佛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她怔怔的对着篝火,想了一阵子,突然转动了身子,遥遥向着安国的方向,哼唱起了一首家乡的小调。

    她此时的声音并不是完美状态,连日来的奔波与惊吓,让许久未曾休息好的顾迩雅嗓子有些哑。可她显然也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技巧,那声音里包含着无限的温暖与情感,就像安国乡野路边沐浴在午后阳光之下的一朵黄色小花,带来的是家的气息。

    在顾迩雅的带动之下,一个年轻军士随着她的歌声亦是哼唱了起来,二个,三个,无数个……所有军士都转动身子,遥望着安国故乡的方向,一齐低低哼唱的安国小调,在宽阔无遮挡的草原上传出了很远很远,汇聚成了一股子温暖的力量,把那刚才几乎要吞噬他们的寒冷与黑暗击退了回去。

    就连冷漠的宋临都觉得,面前的这堆篝火伴着这歌声,仿佛燃烧得更旺盛了一些。他人生中第一次觉得,原来女子的柔与软,竟也有着这般巨大的力量。他心里甚至有些感谢顾迩雅了,感谢送来这消息的是顾迩雅,而不是旁人。

    得胜的安国军士们,带着永远倒下的兄弟们,终于是回到了安国。

    安王后寝宫。

    白释言带着笑走了进来,安王后亦是笑望着他:“你来了。”这位母亲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儿子,嗔道:“黑了,也瘦了。芯仪特意为你烹制了加了中药材的乳鸽汤,一会子可要多吃上一些。”

    “得令。”白释言没个正经的答道,转而又问道:“释乐呢?”安王后用嘴指指后方寝殿的方向:“在我这里痛哭了一阵子,吃了些安神的药,这会子已然安睡过去了。”白释言点点头:“想来芯仪姑姑已摆好桌了。我可是饿得很了。”这便轻轻扶了安王后起身,二人一同坐到了午膳的桌边来。仍是如平常的每一日一般,安王后一边自己进食,一边好笑的看着儿子面对美食当前吃得停不下嘴的馋模样。

    二人谁都没有就安王去世一事说上一言半语。

    只是午膳用了一半,安王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你若能像释乐这样哭上一场,岂不更好?”

    “那母后为何强撑着,每日吃下与平常一般无二的膳食去?”安王后刚要反驳,白释言笑着制止了她:“做母亲这么久的人了,可别耍赖啊。我可到小厨房去看过了,芯仪姑姑分明每日里,都在给你熬了助消化的药送来。可见你实则是吃不下的。”

    安王后知道大儿子细心,可也没想到他有这般细心,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母后无需说些甚么,我懂。”白释言一边啃着那半只乳鸽塞了满嘴,一边低声说道:“我也是这样吃着,就能感觉,父王仿若会和平常的每一日一样,随时爽朗大笑着走进门来。”

    在母亲面前是这般表现,私下里,白释言到底没忘了找到王御医,亲自问上一番:“父王当真是为着染了风寒重症,没有半分异常?”

    王御医凝重道:“安王素来习武,以他的强健身子,倒实则不该为着风寒之症丢了性命。可他所有的症状表现,又与风寒相符,且每日送去的药,都是安王后亲自盯着人熬的,也都是她亲口尝过的,当真是没发现有任何异常。”

    白释言自幼就是那不信邪、不死心的主,任何情况都要自己亲眼看过才相信。很多时候亲眼看了才会发现,实情与那铄金的众口当真迥然不同,包括这一次——

    谁说安王的死没有半分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