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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后的时光,顾迩雅难得的静静待在将军府自己的闺房之中。手中持着一本讲述那前朝奇闻趣事的本子,平日里读来想是有趣的紧,这会子却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也不见顾迩雅有任何翻动,仍是怔怔的盯着那同一页的同一行。
直到艺苑轻轻走了进来——这段时日,她的一切动作都是这般小心翼翼的,唯恐惊了顾迩雅。顾迩雅发现艺苑,这才突然惊醒过来一般,带着一丝期待急切问道:“可是他……”
艺苑摇摇头:“是释乐公子来了。”
“看罢。”顾迩雅苦笑着说道,也不知是为了说服艺苑,还是为了宽慰自己:“我早说过,以他的性子,是肯定不会来的。”
艺苑小心试探着问道:“那释乐公子……见吗?”
顾迩雅犹自犹豫着。
“见一见罢。”一向稳重的艺苑竟也兀自顽笑起来,总在想方设法的让这屋子里的感觉松快些:“毕竟释乐公子的一粥之恩,小姐可是要长长久久的报答呢。”
顾迩雅何尝不懂得艺苑的一番苦心,这才笑着点点头。
白释乐带着那一向宽和的笑走进屋来,坐在顾迩雅对面问道:“今日怎么舍得把自己拘在屋子里了?”
“毕竟我也是个女子,天天在外面那般野可怎么行?”顾迩雅不想叫白释乐担心,故作轻松的笑道:“就连我那上惯了沙场、无半点拘束的父亲都看不下去啦。”
“别独自一人拘着了。”白释乐劝道:“我们纵马去河堤跑上一跑,人总是要更松快些。”
“不是刚刚说完,我天天策马在外头野的,叫我们顾将军都看不下去了?”顾迩雅并不想去,这便委婉推辞道。
白释乐犹自不放弃:“自己在外头跑,和我们一起出去散心,怎会一样?我可以给你讲几个笑话,逗一逗的,心里的烦闷不就烟消云散了?”
这下子倒真叫顾迩雅笑出声来:“得了,你那些个笑话,古板到只有被释言气走的那些老夫子才听得懂,我可不要听。”
“好好好,既说起大哥,那叫大哥一起去不就好了?”白释乐被顾迩雅这般嘲笑,却也不恼,仍是好脾气的笑着劝道:“大哥的笑话,总归是年轻人能听懂的了罢?”
叫他……一起去么?
顾迩雅稍加犹豫一番,终究还是点了头。白释乐其实未曾想到顾迩雅会这般轻易的就同意了,这便欣喜的去准备了。
纵马去河堤上疯跑一番,实则是三人惯常的游戏。顾迩雅如往日里一般端坐于马上,心里却是直打鼓,她并不十分确定白释言今日里愿不愿意来。
直待到远远的望见,两个熟悉的身影远远的策马走来,顾迩雅这才悄悄送了一口气。却又摆出一副骄傲的样子,不等白释言近了她的身,便兀自骑马走在前头了。
白释言只是远远的跟在她后面,不做任何反应。倒是白释乐紧赶两步到她身边,与她并排骑行着,一边笑道:“我们惯常来的河堤,本就是怕人打扰、至为偏僻之处。纵了马畅畅快快跑上一番再好不过,尤其适宜今日里来散心了。”
顾迩雅心里感谢白释乐的圆场,解了她与白释言沉默不语的一番尴尬,这便笑着回应道:“正是了。”当下里不再犹豫,轻喝一声,纵了马一跃出去奔跑开来。
虽是已近冬日,午后的风却还带着最后一丝仅存的暖意。当顾迩雅跑了开来,只觉得这不断拂动着发丝的风,将自己至为柔和的包裹,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小世界般,将她与外界隔绝开来。她很享受这一刻的感觉,那些平日里丢不开的恼人思绪,仿佛也一并被隔离在这以风为屏障的小世界之外了。
就因着这般享受,顾迩雅犹自不断提速,不知不觉间就比往日里跑得更远出许多。等她察觉的时候,突然发现已是不能识得自己身在何方了。
所以当那深邃眼部骨骼一看就非她族类的黑衣人闪身出来,这段时间里本就心神不定的顾迩雅着实被惊得不轻。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手心里兀的冒出一阵冷汗,全身仿佛一瞬之间被冻僵了一般,半分也动弹不得。
那黑衣人哪会好心给顾迩雅留下反应的时间,霎时间便举着弯刀向她冲将过来。此时顾迩雅仍还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当真来不及做出反应,只在黑衣人近身的一瞬,看清了他弯刀之上镂刻的标志:“你是傲其族人!”原来这大宁边境的游牧民族,早已是存了异心了。
那蒙面的黑衣人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弯刀初次使出的便是凌厉杀招。顾迩雅没有武器,不知该如何格挡,那一瞬间她却清晰的意识到——她不想死,虽然这段时日来不敢合眼的时间里想了无数次死了倒更干净,但她还没弄清那个胆小鬼真实的心意,还没想出些鬼灵精怪的有效法子逼着他成长,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可惜?
这样想着,顾迩雅竟伸出双手来,欲以肉身去格挡只为保住一条性命。危急刹那之间,那弯刀却还未等落得下来,便被一脚踢开去。
顾迩雅回过头去,竟是白释言所为。原来他虽未曾言语一句,却是细心发现自己一个人跑得过远,一直远远的跟在自己身后,这才可能及时赶到。
弯刀被踢得脱手,黑衣人却是早有防备,还有后招,从袖口直接顺出二枚星月形状的暗器就势甩出,直扎在白释言的大腿上。顾迩雅惊险看得,那暗器分明在午后阳光下泛着粼粼的紫色光泽,想来是淬了异域的剧毒。毒性发作极快,白释言竟是来不及哼上一声,便一头栽下马来,昏将过去。
黑衣人对这毒性的效果早有意料,已是从背后取得另一把弯刀,又是以致命杀招向着白释言狠劈过来,想来是打算先解决一个算作一个。顾迩雅看在眼里,所有的反应想法只在一瞬之间——她不想死,可若要她眼见着白释言就这样丢了性命,她宁可还是自己死了的好。
这样的反应,应该就叫做本能罢?
顾迩雅便在这一瞬之间,以自己的肉身,正面向着黑衣人的弯刀迎了过去,右手凝聚着全身十成十的力道直取黑衣人的脖颈。若是顾将军也在当场,看得女儿这般动作,一定会惊得唤了出来——他教女儿的这一招,是不为瓦全的玉碎之招,是拼得一死去博取对方性命的法子,明知重创之下,自己的性命也断无保下的可能。
眼见着那弯刀已劈入顾迩雅的肩膀,黑衣人正要狠狠发力,却在这时,蓦的发现自己眉心竟中了一箭,眼睁睁的向后仰倒而去,不明就里间就已丢了性命。原来是那安王与顾将军,早已洞明边境格局不稳,已是着军士们加强巡视,这才有一队人马走了这平日里并无排布的偏僻路线,幸在无意间救得了顾迩雅和白释言的性命。
顾迩雅肩膀上的伤所幸并无大碍,包扎之后吃了药,定下神来修养数个时辰,待得心神安定下来以后,便觉得自己可以下床活动了。她一刻也不愿多等,直来到白释言的床边。
白释言此时也已苏醒过来,只是一张脸仍是苍白的紧。王御医时时给白释言把着脉,又拟了一张全新的方子,亲自着人熬药去了。房里一时之间,只剩得顾迩雅和白释言二人。
到底还是白释言先开了口——他这个性子,哪怕是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也全然不放在心上一般,还在顽笑道:“这一回,待我们身子好了以后,可要去拜一拜菩萨感谢保佑了。”其实这句顽笑话,对白释言而言也不全是顽笑,他本来一颗心悬吊吊的,这会子看见顾迩雅好端端的、不缺手不缺脚的站在他面前,他是真想把能拜的菩萨通通拜上一遍。
顾迩雅急问道:“你身子怎么样了?”
“一条小命是捡回来了。”白释言笑嘻嘻道:“可是那中了暗器的左腿,却是保不住了。”
顾迩雅一时不知该为白释言的存活而欣慰,还是为他的断腿而担忧,百感交集的情绪涌了上来,直冲得她眼眶霎时之间就红了。
“怎的?”白释言自己倒是一副轻松的姿态:“我断了一条腿,你以后可就会嫌弃我了?”
“不嫌弃。”顾迩雅这会子却没有心思与他顽笑,只是认认真真、老老实实答道:“无论你遭遇什么、变成什么样子,无论你残缺还是完整,在我的眼里心里,你都还是你啊,不会有半分改变。”
一番坦诚的话语,叫顾迩雅赤诚的一片心意呼之欲出,也叫白释言也不好意思继续顽笑。他终以难得郑重的神色,也好好回答了顾迩雅这段时日以来的疑虑:“所以迩雅,你怎会疑我,会因你遭遇的那件事而不接纳于你呢?你只需想想自己此刻的心意便可明白,无论你遭遇了些什么,在我的眼里心里,你也都还是你啊。”
两个重伤的人,做不出甚么更大的动作,顾迩雅只是把自己的手,轻轻放在白释言的手心里,白释言只是轻轻的回握住。在这手心直传入心底的一丝温软里,两人的嫌隙尽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