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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长公主一边着宫女给她缓缓的篦发,一边媚眼如丝,在铜镜的反射中笑看着醉醺醺的白释言。
“你这宫里……好香啊。”白释言醉得狠了,答非所问的说着胡话:“怎的一直都这般香的?”
白释言跌跌撞撞的逗趣姿态,和这一番胡言乱语,惹得正给长公主篦发的小宫女掩嘴笑了起来:“长公主从来不用熏香。只是在宫里,每日更换着新鲜的当季花草与果蔬,那一阵阵清香袭人,自然是与众不同的啦。”
“都怪……这香气……”白释言醉得狠了,继续胡乱说着话,一边就在软塌上跌坐下来。
长公主的心思,却全然不在眼前的白释言身上。
白释言的一番醉话,扯出了香气这个话头,叫她满心里想起的,是另外一个人。
两天前的晚上,夜已是深得很了。静得公主府偌大的庭院里,一丝响动也无,唯一可听得的只是夏虫入秋消亡前最后的挣扎悲鸣。长公主屏退了左右,趁着夜色独自步出公主府去,那一袭厚重华贵的裙裾,衬得本来娇弱的她更显出一分瘦削,叫人几乎要怀疑她撑不起那裙摆的重量。
长公主却不觉得累,独自一人缓缓走了许久,直到在一座宫室前停下脚步。抬头望去,那建筑连轮廓都隐身于浓厚的夜色中,甚么也看不清,只闻得一阵阵佛香飘至近前。
这里面住着的那个人,从前因着那绝色的容颜,更因着那周身散发的奇异香气,享着天下至高无上的尊荣与宠爱。如今那香气,却湮没在青灯古佛的檀香之中,竟连半分也闻不到了。
那人还没睡。一声声敲击木鱼的声响,划破夜的宁静传至长公主耳边。到底是因为一心礼佛的虔诚,还是只因着后半生无数光阴岁月的百无聊赖无可打发?
那一下下的木鱼声响端的无味,却叫长公主站在那宫室门口,听了数个时辰也没有挪步。直站到天色已开始缓缓的有些发亮,远处巡游兵士的交接之声传来,长公主才突然惊醒一般,赶着迈步走开去了。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一双腿,早已是站得失去了知觉。
她没有见到那个人。自从那宫室厚重的木门缓缓闭合的那一刻,门里和门外从此就是两个世界。门里是她的一世安稳却寂寥,门外是她的冰冷血刃与遍地人头,从此两个世界再无半分联通与瓜葛。
古丽仙。
直到醉得不甚清醒的白释言,手一滑把面前的茶杯扫到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长公主才从那夜的回忆里缓过神来。
看着白释言瘫倒在软塌之上的姿态,长公主步了过来,调笑道:“怎的,这温柔乡叫你甚是想念了?”
她伸手过去,作势要解开白释言胸前的衫子。就在她的纤纤玉指,要触碰到白释言胸口那发烫的肌肤一瞬,白释言突然用力握住她那纤细的腕子,仍旧躺着开口道:“长公主,安国王长子白释言,请求您为我指婚。”
如若只听他这一句的语气,倒是清醒得紧,似是一个半分醉意也无的人呢。
“指婚?”长公主嗤笑一声,挣脱着缩回手来:“你可是瞧上了我大都的哪位世家小姐?还是所幸想做了我的男宠便罢?”
“谁人都好。”白释言又重新变作了醉意十足的姿态,含混不清的喃喃道:“只要不叫我再回安国,谁人都好……”
说罢,竟头一倒,就此在软塌之上睡了过去。
此时的安国,白释乐的宫室里,安王正走了进来,关切问道:“身子可大好了?”
“全然无碍了。”白释乐笑着答道。此时他已能够下床,正坐在桌边,擦拭着他一向宝贝的佩剑,看上去憋闷了这些时日未曾练功,已是手痒得紧。
“别慌,暂且还是不要太过劳累了。”安王宽下心来,亦是笑着坐到了白释乐对面:“此次一番纠葛,我已听顾将军说了个完全。乐儿,你是长得大了,比为父所想的更能担当事情了。”
“甚么长大不长大的。”白释乐一向温驯谦和:“不过是到了那一步,情势迫人,不愿愧对于自己,和……对自己重要的人事罢了。”
安王点点头:“所以有一事,我和你母后商议了,觉得不该再瞒你。”
白释乐突然紧张道:“可是与大哥相关?”
“你们兄弟之间,倒是没有甚么事可以真正互相瞒得过的。”安王叹了一口气,不再否认。
“大哥此番突入大都,不是为着他自己所言,单纯只为游玩一番罢?”白释乐紧接着问道。显然这一想法,已在他心中盘旋了一段时日,只是无人愿意为他佐证。
“是了。他此番前去,实则是为了替你。”安王沉声道:“长公主心机深重,终究多疑,而我安国手握西南重兵,她自不可能完全信赖了我们。这一回,她本有意于宣你入大都皇宫为质子,毕竟她也了然,我安国一向看重于你,意在国本。”说到这里,安王深深看了白释乐一眼,才往下说道:“美其名曰历练一番。只是言儿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这一消息……”
白释乐接话道:“大哥想必清楚,此回入大都为质,实则性命攸关,便主动向了父王请缨,替我前往。”
“是了。”说起远在大都的儿子,忧思让安王更多添了一份感慨:“言儿这孩子,看似顽劣,实则心思重。当他觉得自己担不起一国的责任,必不愿叫你去承受任何风险。”
“无关于风险。该是我面对的局面,自该由我一力承担。若非如此,如若大哥出了任何意外,我后半生岂不日夜良心难安?”一向正直的白释乐,此刻竟没有半分犹豫:“我这便连夜入得大都,替回大哥。”
正当白释乐遣宫女们忙赶着帮他收拾行装,迤迤然走了进来的是那顾迩雅无疑。
顾迩雅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放在了白释乐面前。
白释乐一看,这便笑道:“你特来替我践行,就用这一碗简陋的白粥呀?”
“我这是报你的一粥之恩呀。”顾迩雅至为轻柔的一笑,感念道:“想当日我至为落魄之时,当街施粥亦无人愿意理会。倒是你不知怎的,突然出现,帮我把那打翻粥桶里唯一仅存的一碗,赠予了那幼童。”
顾迩雅凝视住白释乐的眼睛,认认真真一字一句道:“这一情景,我必好好的藏在心里,记一辈子也不忘。”
白释乐听得笑了,一口气干了那碗白粥后,紧着唤了宫女前来。
“怎的,味道出了岔子?”一向并不擅于厨艺的顾迩雅紧张问道。
并不接她话茬的白释乐,反倒是向着宫女笑着说道:“赶紧帮我取一双筷子来。这碗底还剩了两颗粥粒,万万不可浪费了去。”
顾迩雅一时不知他是认真还是顽笑,大笑着一掌拍在他的肩上:“你个呆子!”
是日一早。大都皇宫,朝堂之上。
“你说甚么?可愿再说一次与我听?”长公主许是太过惊诧,连那听政时一向垂下的帘幕都撩了开,直面着白释言,止不住的冷笑。
“如此严苛重税,惹得百姓民不聊生,与那前朝里人人喊打喊骂的暴君又有何分别?”白释言却没有任何胆怯之情,一副桀骜的姿态,正视着长公主说道。原来身为质子,白释言也需做出样子来,每日清晨与众臣们聚于朝堂之上,学着听取那大宁朝政之事。却不想,本应默默于旁听的白释言,在今晨听闻了长公主繁重赋税的新政后,竟第一个跳了出来,直斥长公主的错处。
长公主仍在冷笑,已是对白释言端的容忍:“你不觉得,你这话说得有些重了?”
“惹恼长公主的,不在于我说了重话,而在于我说了实话。”白释言毫不退却:“长公主层层增税,并不在于考量今年光景如何,全在于那皇宫北角的宫室需要重新修缮,又是一番大兴土木。”
“好好好。你倒是懂得真多。”长公主的笑容倒是愈发开心,只是不知何时,大气都不敢喘的朝臣们已是跪了一地——了解长公主的人都知道,这副姿态,远比雷霆之威更为可怕,是长公主当真气得狠了。
白释言的这一番作为,不知与他今晨收得的一封信函可有关联。
安国都城围城之困既解,白释言才终于顺利收得了白释乐的家书。展开读了,这才知道自己远在大都的这些时日,顾迩雅都经历了些什么。
许久没有听得她的消息,重新看到她名字的一瞬,第一反应竟是自控不住的紧张,和愤怒。
气自己为何没有在她最为落魄的时候陪在她身边。气自己为何让长公主宫室里的撩人幽香萦绕在脑子里。气自己为何想要犯遍所有的错,却偏偏还活蹦乱跳的过着活着,没有受到一丝的惩戒伤害。
那么,不做错的事,就做些以前不能的事罢。
于是白释言跳将出来,说了所有人想说而不敢的话。
长公主明媚张扬一笑道:“你的项上人头,可是待得有些烦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