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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此番城中局势……”当顾夫人只带了最亲密的女侍,来不及着人通传,如往常一般急匆匆赶到顾将军的书房,却发现顾将军仍是不愿抬了眼看她。
顾夫人禁不住长叹了一声:“如此这般,你定是不愿同往常的每一次一样,与我共谋策略了。”
“昀儿,我只问你……”顾将军终于抬起那布满血丝的双眼,看上去已然是数个通宵未能成眠的憔悴:“多年前醉酒的那一晚,你当真是甚么也想不起来了么?我只要任何点滴的证据……都好啊。”
看得顾将军这副模样,顾夫人亦是一阵心疼,可出身名门的正直与尊严,却让她断不允许自己胡乱将此事糊弄了过去,只得低声道:“那夜的酒,想必是有问题的……当时的任何一丝细节,我当真是全然记不得了。”
“姨父……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不知何时,章涵之端了一杯清火气的菊花茶,怯生生站到了两人身侧。那恰到好处的透亮澄黄色泽,一看就是出自章涵之精心烹调的手艺。
顾将军亦是长叹一声:“事到如今,还有甚么是不当讲的?”
“当年的事情,毕竟年久日远,无论如何也已无可对证了。只是……”不管嘴上说着些甚么样的话,章涵之始终是一副惹人疼的可怜模样,仿若惹出天大的乱子也与自己不相干:“只是母亲特意叮嘱我,要提醒姨父一句,禹国此番大军围城,挑了一无懈可击的时机,全因得了从安国泄露的情报,是铁一般的事实。可避免更多消息走漏,姨父不可不防。”
“章涵之,你甚么意思?”正在这时,自街道布粥归来的顾迩雅,和白释乐一同走入房来。听得章涵之这样血口喷人的话语,顾迩雅怒不可遏的跳将起来:“你口口声声,分明是意指我母亲私通、向禹国走漏消息了?”
“我并未有意中伤何人。”章涵之显得被顾迩雅的盛怒吓了一跳,直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只是这最为绝密的军事情报,确然只有姨母一人可触得。我不过是奉母命提醒姨父一句,唯恐安国都城百姓再受牵累罢了。”
“现下局势混乱,真相不明。”顾将军沉声道:“涵之有一句话说对了,城中百姓,断不可再受牵连。任何可能,不得不防。”
顾将军转向背对顾夫人的一侧,不再看她,下令道:“来人,暂且把夫人押入府中私狱,再做计量。”
顾迩雅惊得一张脸煞白,一声急欲呼出的“父亲”却哽在喉头——毕竟她已然没有信心,这一天底下最亲密的称谓,还有没有人愿意接住了。
“姨父,涵之有一事相求。”章涵之状似不经意的看了白释乐一眼,突然在顾将军面前跪了下来。
顾将军此时已然是头疼不已,不停揉捏着自己的前额:“还有何事?”
章涵之跪在地面上行了一大礼:“此时安王不在城中,求姨父做主,允许释乐公子与涵之即刻成婚。”
这下子轮到白释乐大吃一惊:“你在胡说些甚么?”
“释乐公子,我虽非名门世家之女,但你自幼心仪的迩雅姐姐,现在被证实也非将门所出,与我还有甚么分别?”眼看着自己的最终目的将要达成,心机颇重的章涵之竟也有些沉不住气,顾不得姿态好不好看了:“我父亲虽非贵胄,但身为周国皇帝的幕僚,一向深得周国皇帝的信赖。你若此刻与我成婚,周国必将相信,安国是诚意与周国结盟,必愿即刻出兵相助,解了此番围城之困。”
“婚姻大事,岂容你作为合纵连横的筹码,如此算计?”白释乐斥道。
“身为一国之公子,本应把儿女情长抛于脑后,把百姓之安危系于首位。”章涵之振振有词,丝毫不退让。
“百姓之利,我必当放在心上,却并非一定得用你这般粗暴的手段。”白释乐气得一句话也不愿与她多谈,拂袖而去。
是夜,当白释乐找到顾迩雅时,她正独自坐在庭院里发呆。
这些时日以来,或许只有在夜色的掩护下,顾迩雅才能暂时偷得一刻的内心安宁。
眼见是白释乐前来,顾迩雅勉强笑了一下:“你……当真不与章涵之,做半分妥协么?”
白释乐坚定的摇摇头:“迩雅,你该懂我,自是不会。”
“可是……眼下这围城之困,当作何解?”顾迩雅一脸的担忧之色:“城中断水断粮数日之久,百姓们已然是撑不下去了。”
“你不是养了最为机灵的信鸽?”白释乐笑着提点她道。
“不行不行。”顾迩雅直摇头:“且不说遣信鸽发函,受各种因素的影响极大,根本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让对方收到。况且禹国围城大军监视甚严,信鸽一旦飞天,便有可能被即刻射落。”
“我已探得,今夜禹军沙场点兵,正是监察最弱之时。”白释乐解释道:“况且夜观天象,乌云密布,并无星月之皎洁,亦正是视线最弱之时。今夜恰是遣信鸽发函的绝妙时机。”
顾迩雅这才多了几分信心:“发往何处?”
“一来自是发往沛国,向我父王求援。”白释乐显然是心中已有一番计量:“二来亦可发往大都,我在沛国时,已知陈欲章将军正出使大都,可让大哥去向陈将军求援,或有生路。”
机不可失。顾迩雅这便找来一灰一白两只信鸽,即刻修书说明安国都城遭遇围城之困局,小心折叠了,放入系于信鸽爪边的信筒之内。
放飞之前,顾迩雅的手都紧张到有些抖了,抓过两个小家伙很是爱抚了一番,喃喃道:“全靠你们了。”
白释乐侧耳听着远方禹军点兵的动静,鼓舞她道:“是时候了。”
顾迩雅一松手,两只信鸽就向着广袤的天空扑棱棱的翱翔而去。
不想就在顾迩雅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伴着一声尖锐的哨响,一支分量十足的羽箭呼啸而出,划破了夜空的宁静。那只白色的信鸽应声中箭,飞出不远,就惨烈的落了下来。
“糟了。”顾迩雅颤声道:“是发往沛国的那一只。”
所幸禹国留守监察的兵士,未曾想到会有两只信鸽同时飞出。灰色的那一只趁着茫茫夜色的掩护,顺利的飞往了大宁大都的方向。
“一定要平安抵达啊。”顾迩雅双手合十,不住的祈祷。
白释乐亦是紧盯着信鸽翱翔而去的方向,实则此时已然是什么都望不到了。他藏在衫下的双手不禁紧握成拳:“大哥,万万不要叫我们失望啊。”
而这封由灰色信鸽跨过千辛、飞越万里送达的信函,便是被长公主轻描淡写顺手烧掉的那一封了。
顾迩雅那娟秀的字迹,顷刻间化为了灰烬,飘散在了风中。
仍在温软塌上昏睡的白释言,自始至终,压根就不曾得见过这封信函。
白释言直昏沉沉睡了整夜,这才醒转过来。方才微微撑起身,只觉得前额一阵吃痛,天旋地转的眩晕感接着袭来。
“终于醒了?”一个身着绛紫色华美睡袍的身影,在白释言眼前晃了两晃。直到那身影坐到白释言近前,白释言尚未完全清醒的双眼,才看清长公主仍然未施粉黛的脸上,眼角那两道格外显眼的皱纹。
不知怎的,长公主那因稍微上了年纪、而开始下垂的眼角虽然近在眼前,倒叫白释言心里,对顾迩雅每次微笑时娇俏上扬的嘴角的记忆,更显清晰。
虽则头脑昏沉,白释言心下也清楚自己与长公主之间发生了何事,哑着嗓子问道:“这一番对你而言,当属寻常罢?”
“你看我那一众门客,便可知了。”长公主媚眼如丝,端过一杯新斟的溢香陈酿递予白释言面前:“人生得意须尽欢。你一纨绔公子,当不该存着为哪位姑娘守身如玉的心罢?”
白释言苦笑一声,推开长公主递来的酒杯,挣扎着从软塌之上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出长公主的宫室去。
“这位公子,袖子里藏着甚么,可否拿出来一瞧?”大都街道,贩卖油纸伞的小铺里,一彪形大汉搭着白释言的肩膀,中气十足的喝道——显然是小铺的老板发现了些许异常,特意请来的靠山了。
白释言呆呆的,也不懂得掩藏,从袖子里抖落出一把方才藏进的秀气纸伞来。
连那彪形大汉都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我说公子,你要盗窃,也该盗些精致小巧的物件。一把纸伞?也太容易被抓个现行了罢。”
然而白释言并不惊慌,竟突然嘻嘻的笑了起来:“你可抓我去报官,杖责我一顿。”
“还有人有这种要求?”那彪形大汉一把拎起白释言:“小爷我这就满足了你去。”
“且慢且慢。”那小铺的老板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慌忙的过来阻止。
“怎么?”大汉不解的问道。
老板紧赶着让大汉放下了白释言,把那大汉拉到一边,悄悄说道:“你看他衣衫华贵,气宇轩昂,不似寻常。别是哪位世家公子,闲来无聊得紧了,特意来逗了我们做一番戏耍罢?这我们可惹不起。”
二人私下里计量了一番,便让那大汉带着一番恭敬、却又不失强硬的把白释言“丢”出了小铺外,一副惹不起却躲得起的姿态。
白释言失魂落魄的游走在街道上,带着一脸的茫然。
除了偷盗,还能做些甚么?赌钱?包养戏子?
想犯错,白释言想犯各种错,想犯遍一生中所有最严重的错。
毕竟,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原则,竟就这样荒唐而轻易的被打破了。
又还有甚么是不能做的?
白释言止不住的苦笑:本来想着,无论她要或不要,自己的一切都是为她备着,等她有朝一日若有那么一丝可能想起了,便能随时为她倾其所有的啊。
此时的白释言,还不知道心里的那个她,正在经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