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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今日怎的特意唤了我来?”白释言笑嘻嘻地大步流星走入安王后宫殿:“可是芯仪姑姑近日里又新研发了什么点心,叫我来试一试?这个差事我可喜欢得紧,就交给我了。”
“才几日不得见,愈发贫嘴起来。”安王后嗔笑着,亲昵地招招手,把白释言唤到自己身边:“你呀,一向对吃喝玩乐上心,其他事全然不放在眼里般。”
话虽这样说,下一瞬,却还是看见芯仪笑着走来。她手上托着的,可不正是为白释言新制的甜点——新鲜花朵制成的美貌顶花下,是一层烤得焦黄的香酥饼底,端的是酥脆,裹挟着清新的花香入喉,恰好中和了有些甜腻的口感,让人停不下来。
白释言一边往嘴里喂着,一边发出满足的叹息,随手打开芯仪一并送来的精致茶罐,夹起数朵糖渍桂花丢进茶杯,待到可人的桂花自己翻腾上来,在水中开放,最好的秋光都化作了舌尖的甜。
“吃喝得足了?”安王后笑看着这个一向顽闹的儿子。
“满足了满足了。”白释言长吁一口气,半躺着拍拍肚皮:“母后,你可万万不能放了芯仪姑姑离开你去。”
“跟了王后这么些年了,自是没有离开的道理。”芯仪一边笑着道,一边收拾杯碗茶具,带着宫女们离去了。
“既然吃喝足了,你就端正坐好。”安王后正色道。
白释言奇道:“母后可是有什么正经事要说?”
“正不正经的,我现在不好说。”安王后道:“可是这个消息,在我这个做母亲的看来,你要坐好了才能听。”
“究竟何事?”白释言虽然顽皮,却还是听了安王后的话,端正坐好。
安王后有些为难的开口,一字一句的说:“前日里,乐儿找了你父王,想请皇帝为他和迩雅指婚。你父王已经应允了此事。”
白释言的心跳漏了一拍。表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却在庆幸,还好方才听了母亲的话端正坐好,不然一个腿软,岂不让人窥探了自己的心事去。
定了定神,白释言嬉笑道:“这下可好,母后不是早就说了,想让顾迩雅做了咱们白家的儿媳妇?”
“做咱们白家的儿媳妇,咱们白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安王后忍不住轻叹一声:“你呀,怎的从小就这般嘴硬?”
“在释乐眼中,在父王和母后眼中,在所有人眼中,白释乐和顾迩雅,从小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之间,又哪里有缝隙插得入第三个人去?”白释言低声道:“指婚……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安王后看着眼前白释言的模样,就算找了万般道理,白释乐和白释言,都是她心尖上的儿子。儿子的哪一点情绪,又真能瞒过母亲的双眼。
可白释言端的是嘴硬,安王后于是问道:“迩雅幼时写给你的那封信笺,你可还收着?”
白释言反问道:“哪封信笺?”
“你还跟我装傻?”安王后斜了白释言一眼:“小时候,也不知是哪个顽童,巴巴的来找我,讨了一顶贵重的上好材质木盒去,说断不能让那封信笺,让虫蛀了雨淋了去。”
“幼时的事,母后怎的现下里还拿来调笑。”白释言强笑道:“我们三个,早都长大啦。”
安王后不放松的追问道:“那封信呢?”
白释言平静的表面下,看不出一丝情绪:“烧了。”
“烧了?”安王后惊讶不已。
母子俩沉默了好一会子,安王后沉声道:“你可是想好了?指婚……不是你们幼时的家家酒游戏了。”
白释言在衫子底下偷偷握紧了拳,表面上还是一贯的云淡风轻,点了点头。
安王后叹息一声,拂了拂了手,不再言语,示意白释言离去了。
白释言从安王后的宫里出来,日头正大,白释言只觉一阵腿软。
仿佛刚才的那一点头,耗尽了他数天来攒下的全身力气。
那一瞬间,白释言之所以有力量点了头,因为他想起了一件往事。
小时候的白释言,性格也是烂到与现在一般无异。平日里,总摆出一副世家公子的纨绔样,什么都满不在乎般,仿佛普天之下任他独行。
那一次,白释言八岁,白释乐七岁,大宁皇宫正举行的,是各属国公子们的骑射会。皇帝看得高兴了,竟着宫人把前几日草原外族敬献的一张弓取了来,惹得宫人们一阵私语——其实这张弓,按材质和做工,的确算不得多么名贵,偏偏那草原外族尤善骑射,制作这张弓弩的匠人又别出心裁,十枝铁质的箭放入弩槽里,竟可得连射,攻击力大增。所以这张弓,连皇帝自己都喜欢的紧,轻易不取出来示人,今日竟大方得愿意赏了这班世家公子,可见真的是来了兴致。
一向在正经事上躲懒的白释言,在这些新奇事物上却最是留心,这架弓,最是合他的心仪。可当皇帝道出比试的规则——从树林到狩猎场,四公里的距离,谁驾得良驹最快,便能得了这把弓去,所有的世家公子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白释言故意在一旁冷言冷语道:“这般小孩子的玩意儿,有什么可稀罕的?”
白释乐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哥哥。
旋即,他找到皇帝身旁的宫人道:“我也要参与这比试。”
宫人满脸堆笑道:“原来是安国的释乐公子,自然是好。”
一阵密集鼓点,隆隆震撼人心,比试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各位世家公子,驾着各色良驹,离弦的箭一般冲将出去,都是一副拿出看家本领的架势——一把如此新奇的良弩,足够任何一人炫耀好久了。
白释乐尚且年幼,体格也弱,在一群少年间本讨不得什么便宜。甫一出发,他便被湮没在杂乱的马蹄间。却见他紧咬牙关,丝毫不以为怯,竟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四公里的赛程说短不短,除了开端的冲劲,那一股子拼到底的意志力就显得尤为重要。老天仿佛也想为这班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们,为比试再加一码,赛程刚刚过半,竟突然的下起暴雨来。
狩猎场边的土质本来松软,给如注的暴雨一冲,泥浆四起,溅了那些华贵公子们满身满脸,不少人心疼起自己那昂贵的铠甲来,容不得这般脏乱糟蹋。加之泥浆打滑,若不是平日里脚踏实地练出的驭马之术,在这样的路面上,当真是有几分危险,对这些身份贵重的公子来说,若真是为了一把弩而摔断了腿,在他们心里真可谓不值。这样算下来,接近终点的时候,竟只剩得三五人还在坚持了。
在终点处翘首期盼的,除了兴致高涨的皇帝,还有那白释言。
白释言一面在心里猛烈的为白释乐鼓劲,一面还要维持住表面那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端的是有几分辛苦。
一阵喧嚣的马蹄近了。白释言按捺不住的探了探头——那向着终点冲过来的三五人间,竟当真有白释乐小小的身影!
白释言紧张得捏紧了拳头,看那白释乐是当真想赢,最后一个拐弯处,竟全不顾暴雨路滑的危险,拼了全力驾着马一个急转,看得终点处的王公贵族们一阵惊呼,终于是第一次把其他几个大出他不少的少年甩在身后,第一个闯过终点。
“小主子,就算再想赢,以后也断断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安全顽笑呀!”就连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在为白释乐送上那无数双眼睛觊觎的弓时,也忍不住这样叮嘱他。
小小的白释乐只是谦和一笑,在皇帝的大力夸赞中,在众人的艳羡目光中,全没有骄傲自得的神色露出。在他这样的年纪,拥有这样的心境,实属难得。
当白释乐陷在众人的簇拥之中,白释言早已闪退到无人的角落,摆出一副与年极不相符的“没什么了不起”的神色。
待到喧闹的人群都散去了,白释乐找到角落里的白释言。
只见白释乐,若无其事、轻描淡写的把手上的弓,朝白释言一递。
白释言惊讶的看着弟弟。
白释乐只是笑一笑,道:“大哥,你知道我一向不爱玩这些,你替我收着罢。”
说罢,强行把弓塞在白释言手中,生怕他不接受一般,匆匆的转身跑开了。
那把藏着白释乐的温柔的弓,至今还挂在白释乐的书架边。
在听闻白释乐请父王为他和顾迩雅指婚的消息时,在安王后问询白释言的意见时,那把弓,给了白释言点头的全部力气。
也不知是怎么回到的自己宫里,白释言看到,一袭火红衫子、活泼泼的朵拉正在等着自己。
她笑嘻嘻的跑过来,小鸟般叽叽喳喳围绕在白释言身旁,一面问他:“喂,来抓石子玩嘛?”
她是生动的,鲜活的,近在眼前的,触手可及的。
在这个瞬间,白释言是发自心底的感恩,身边有这样一个存在。
感恩到几乎没有注意到,在笑着顽闹的过程中,朵拉无事闲聊般的提及:“你们这里不是安国吗?怎么那日听你的小宫女们说,沛国将军差了人来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