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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国都城的夜是静谧的,不似大宁大都般繁华,很多白天闹哄哄的店都已闭户,沉默的隐入夜的保护。
安国都城的夜又是放肆的。那些还没过够这一天的人们,卸下了百日的面具与伪装,三三两两地游走在街道上,寻一家还未关张的小馆子。那些话与笑,都带着真实的烟火气。
这夜,在街道上游走的年轻人里,混入了从宫殿里悄悄溜出的三个。
白释乐一脸严肃,看上去甚至有几分紧张:“这么晚带迩雅出来,真的没危险么?”
白释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说释乐公子,就凭你的身手,单挑军中小分队都不在话下,难道还怕几个街头小混混不成?”
白释乐紧张得都没听出兄长是在调笑,认真答道:“我倒不是怕小混混。如果……如果有什么想不到的意外呢?”
“好啦,不用这么紧张。”顾迩雅打断他们:“释言说的那家馄饨铺子,白天可是不开的,只得夜里溜出来,才能得偿美味呀!”
顾迩雅笑嘻嘻的。这夜,她穿了一件桃红的衫子,发髻上坠了一朵粉白色将开未开的花朵,一阵幽香若有若无的飘过来。她的眸子,在夜里更是闪闪发着亮。
更让这夜,变作令人沉醉的夜晚了。
热气腾腾的馄饨铺子。
老板就在一旁,现做现卖。几十年的老字号,老板双手灵巧翻飞到让人几乎看不清,馄饨两端薄薄的皮就被鲜美的肉馅粘在一起,进入烫而鲜的菌香汤汁里一滚,香气立刻四溢开来,倒入早已调好了口味的浅碗里,像一尾尾灵巧游动的小金鱼,煞是好看。
顾迩雅看得开心,尝了一个,连连称赞味道好。
白释言看起来,几乎要和老板一样得意了。
毕竟,这是他仔细研究了顾迩雅的口味喜好,翻遍了都城的几条街找出来的一家。表面上,还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这算什么,下次带你去更好吃的。”
吃着吃着,白释言觉得不对劲了。
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白释言的一双手,悄悄移到了木剑上。
顾迩雅没发现什么,对着一碗小馄饨,正吃得开心。
白释言又看向白释乐,白释乐冲他点点头,手也悄悄移到了剑鞘上。
白释言正要动手,没想到,那暗中的刺客突然猛地起身——
是个六、七岁的小娃娃。黑黑的眸子透着机灵劲,却瘦得像只小猴子,身上的衫子破破烂烂的,也不知是几个月没洗了,更别提脸上那沾满的尘土了。
白释言和白释乐吃了一惊。
顾迩雅开口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怎么躲在暗处,偷瞧我们吃馄饨?”
那小孩不说话,只顾盯着他们面前的几碗馄饨吞口水。
顾迩雅把馄饨碗端起来递到他面前:“吃吧。”
那小孩也不顾什么,接过就往嘴里倒。连吃了三碗,觉得有些饱了,转身就想逃开。
“站住!”顾迩雅叫住他。
那小孩这会子觉得怕了,怯生生地回头。
顾迩雅问:“你的家人呢?要不要给他们带一些馄饨去?”
小孩的眸子一下子暗了,摇摇头:“不用了。他们都死了。”
说罢,转过头跑开,隐入夜色之中。
白释乐道:“这又是别国悄悄溜进来的难民了。”
顾迩雅叹了口气:“各国战火连年,百姓民不聊生。我从小跟着爹爹上战场,实在瞧了太多这些事。”
白释言不知说些什么,来打破这凝重的气氛,只好问道:“没吃饱吧?要不要再来一碗馄饨?”
顾迩雅摇摇头:“我们今天给他几碗馄饨,能让他多熬几天。几天之后呢?他之外,更多的难民孩子呢?”
白释乐点点头:“帮得了一个,帮不了天下。”
顾迩雅仰头望着星空:“我只盼着,这星辰之下,四海之中,再无战祸。所有人都能如我们一般,太太平平的,坐着说说话,吃一碗热腾腾的馄饨。”
白释乐突然严肃起来,认认真真瞧着顾迩雅说:“迩雅,我一定帮你实现你的梦想。”
顾迩雅嫣然一笑:“我相信你。”
白释言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说完这一番话,不去打断。
顾迩雅的馄饨碗给了那小孩。她的面前,只摆着一个盛了蜜酿的水杯。
白释言看到,那杯口,浅浅的印着顾迩雅的唇印。粉色的,小巧的,煞是好看。
开始懂得用唇脂的顾迩雅,不知不觉,已是个大姑娘了。
白释言这样想着。
“要喝酒吗?”白释言突然问道。
顾迩雅一怔:“什么?”
“长大了,就该喝一杯呀。”白释言笑嘻嘻地说:“迩雅你还没有喝过酒吧?”
顾迩雅看着白释言的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那么,来一杯罢。”
白释乐犹豫着要不要阻止:“迩雅……”
顾迩雅笑着轻轻拨开白释乐的手:“释乐,一杯而已,不妨事的。”
白释言看着顾迩雅。
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情分。几乎顾迩雅所有的第一次,都是在白释言的眼里、看着她经历。
第一次骑马,第一次舞剑,第一次躺倒在雪地里,第一次扔下了伞淋一场雨……
白释言记得,当顾迩雅第一次说出她一生的梦想,那一天,她六岁。
那天,顾迩雅跟着顾远大将军,将将从战场回府。
小小的她,看起来气呼呼的,谁也不理,就往自己闺房里冲。
白释言和白释乐好久不见顾迩雅,特意来将军府迎她。没想到,是这样的局面。
白释乐耐心地凑过去:“迩雅,你怎么啦?”
气鼓鼓的顾迩雅,鼓起小小的腮帮子,不愿意说话。
“她呀,生气了。”顾远大将军跟着走过来,解释道:“离开战场时,她非要留下照顾一个受伤的小女娃娃几天,我不允诺,她就跟我气了这一路。”
顾迩雅委屈地反击说:“爹爹!你知不知道,她的妈妈死了,可怜得紧!”
“你留下来照顾她几天,等她伤愈,这本是善心的好事,并无不可。”大将军正色道:“只是你留几天,我数万大军,就要等你几天。你想过没有,这要耗多少军费?往大了说,这都是国库的银两,实打实影响的,是下一场战事的军资。”
顾迩雅还是气鼓鼓的不服。
大将军叹了口气:“况且,你想过没有,如今天下这局势,你救了她一个,还有无数个。你又当如何是好?”
顾迩雅突然正色道:“那我就盼着这天下,再无战事!”
那时,年方七岁的白释乐突然也一本正经的严肃起来,小小的他郑重起誓:“迩雅,你放心,我一定带着你完成你的梦想。”
白释言默默转过身去,想要离开。
顾迩雅叫住他:“释言,你去哪?”
白释言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弹珠,抛向天空,笑眯眯地回过头:“我去——打弹珠呀!”
释乐很好,
释乐比任何人都努力。
释乐很喜欢迩雅,
比任何人都喜欢迩雅。
那……比起白释言自己呢?
小小的白释言,还弄不懂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默默地走开去。
但十八岁的白释言,还是想亲眼见证,顾迩雅喝下她人生的第一杯酒。
安王后寝宫。
这一天,芯仪来报:“王后,长公主的赏赐到了。”
“好端端的,她为何突然赏我?”安王后放下手中的书卷,奇道:“她赏了什么?”
“赏的是顶顶好的锦缎,我看着花色,应是异域进贡的,寻常不易得,端的是名贵。”
安王后淡然道:“命人纳入库房吧。”
芯仪好奇道:“长公主一向最是奢华,衫子首饰,一样都不愿输了人去。这样好的锦缎,她怎么舍得拿出来赏赐?”
安王后一笑:“这哪是赏赐,分明就是活靶子。”
安王后忆起,和长公主一同长大的童年。
世家的女儿们年节相聚,少不得一番暗暗比较。那时,顶耀眼的那一位,安王后记得,名叫云绮,人如其名,尤为善舞,柔若无骨,轻盈如云。
世家公子们,每每最爱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想法设法的,与她搭上几句话。就连皇帝,也在数次聚会上,当着众人的面夸过她不少。
令众人叹息的是,总说红颜薄命,不等云绮长成,就淹死在了宫中的湖里。
众人只道是她不胜酒力,与众公子调笑时吃酒多了,不慎失足落水,丢了这条性命。
那天晚上,想去湖畔放灯的安王后,却意外看到,明明是长公主,推了她落水去!年幼的安王后不敢声张,默默隐去。
一旦声张了,怕也是等不到安王平安娶她过门了。
事后,安王后细细忆起,为何从没有人怀疑长公主?那湖泊分明就在她宫室附近。
是了,动手之前,长公主也是假意与云绮亲近,什么好东西,都先分了云绮去。众人只道是长公主与云绮是顶顶要好的。你看,云绮去了,长公主哀哀恸哭了数日呢。
长公主赏赐的当晚,安王后对着来探望她的安王,轻轻点了一句:“近日,格外留心点大宁朝中的动向。”
安王一下子明白过来,郑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