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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曼将军回答完之后, 就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突然问这个，是白银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
不知道为什么, 程鸢兰竟从这句话中感到了一些紧张和担忧。
将军接触过的基因战士比自己多，所以程鸢兰只略犹豫了一下，就将白银突然生病的事给说了出来。
那边的视频请求迅速跳了过来, 程鸢兰接通后，就见拉曼将军眉头紧锁一脸严肃地将视线放到了床上。
白银已经睡着了, 他一夜没睡又吹了很久的冷风, 其实会感冒很正常，但是白银不是常人, 按照他的体质，哪怕是在冰窟中待上一段时间都不会有什么事。
“除了发热有没有别的症状？”
“暂时没有发现。”
拉曼将军低着头似乎在翻找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来道：“他必须尽快去医院进行干预治疗，或许还能多活两年。他们的身体就像是被强行催生的植物一样，细胞衰败重生的速度是别人的三倍甚至是四倍，因此他们存在的时间也比别人缩短了很多。我知道军部医院有能延缓衰败的药，但是一旦耽搁的时间过长，就算是有药也没有什么用。”
程鸢兰不由得紧紧握住了白银的手, 她觉得心揪的有点难受。
因为视频直接漂浮在面前，不仅是她，就是程竹和旁边围了一圈的动物们也全都听到了拉曼将军的话。
程竹瞬间瞪大了眼睛, 露出非常惊愕的表情。他紧抿着唇，跪坐在床上，伸手轻轻摸了摸白银的额头, 动作不太熟练地捏着毛巾给他擦了擦脖子和脸颊。
白银的存在对他们来说有不一样的意义。
所有动物们都骚动了起来，本来长毛猫就没有睡着，这会它就像是被人踩住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舌头不停地舔着白银地脸颊头发，它并不像程竹一样掩饰自己的情绪，非常眷恋又难过地蹭着他，试图能将他唤醒。
但是已经熟睡的白银对此一无所知。
程鸢兰的视线扫向别处，发现地上趴着的，凳子上沙发上站着的动物们全都露出了伤心的表情，它们低着头，或是背转过身去。也许有呜咽声，但是程鸢兰听不见。
白银还没有给她做能接收声波的装置。
动物们都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也见惯了死亡，但是那不包括它们身边亲近之人。
程竹低着头盯着白银的脸，看了一会，他伸手抱住了白银的脖子。
程鸢兰心里揪的难受，她转过头去看向拉曼将军，说话声有些断断续续。
“现在，无法离开，您说的那种药，能够通过传送过来么？他，他对我们很重要，非常重要。”
拉曼将军也跟着叹了口气，面对这种情况，他比程鸢兰要难过太多了。
曾经手底下带过好几支由基因战士组成的队伍，每一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他对他们饱含期望，可是没几年，这些人就陆续因为虚弱无力而被迫离开战场。
他最初只以为这些人是回去治疗了，可很快他就听到了他们死亡的消息。
后来知道真相后他冲到凯奥希面前叫停了基因战士的项目，为了弥补，陛下让军部医院研究减缓他们情况的药物，给还活着的那些战士一些希望，但药研究出来了，该留下的人依旧没有留下。
虽然没有救到多少人，但是后来发现这种药物用在正常人身上，竟然可以减缓衰老，这让很多人都疯了。事实证明，过多注射这种药物会让人思维迟缓，还会肢体僵硬，最终变成一个能活得更长久的痴呆植物人，这才遏止住了这种风波。但少量用药是没问题的，因此有钱人都会给自己来上一针。
现在药品管控很严格，想要申领出来不太容易，虽然拉曼将军能够申请上一次药，但白银得隔三天用一次。
“我可以找陛下，放弃爵位和这里的一切都可以！”程鸢兰立即道。
拉曼将军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神色放松许多，刚刚皱成一团的眉头也舒缓下来。他摇了摇头：“我去说吧，这件事由我来说更合适一些。”
程鸢兰九十度朝他弯腰鞠了个躬。拉曼将军摆摆手，又跟程竹打了个招呼，这才关闭了视频。
程竹跪坐在床头，手时不时触碰一下白银的额头感受温度，还是很热，似乎营养液和万用内服药都没什么用。
这一上午，所有人包括动物们都没有离开，就这样蹲在床头守着白银。
病来如山倒，他一直睡到将下午时分才终于醒了过来，这期间，程鸢兰隔半个小时给他擦一次身，额头上也一直垫着毛巾。原本已经快要达到四十二的温度终于降回了三十八。
程鸢兰心里稍安。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白银抬手揉了揉程竹的脑袋。
程竹趴在他胸前，像个孩子一样依偎了上去。
“你们怎么都在？”他问道。
动物们凑了过来，在床边围成一圈，都眼神湿漉漉地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白银转过头看向围过来的动物们。
程鸢兰瞪他，就是这副佯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她抬手打开窗子，夹杂着海腥味的风吹进来。白银转头看向程鸢兰，弯起嘴角朝她笑了起来。
“对不起，我睡了很久了吧。”打开手环看了眼，已经是下午了，他用力坐了起来。程竹立即扶住他让他靠在床头。
白银闭了闭眼，在他起来后，脸颊的红晕慢慢开始褪去，虽然嘴唇依旧有些苍白，但是看着比之前要好了不少。
程鸢兰发现他身上的热度也在消退。
“都去忙吧，不要围在这里了，我只是太累睡过头了。”他看向四周道。
动物们不仅没离开，反而又凑近了些，有几只快要扑到他脸上了。
白银张嘴，这次却没有露出口型，程鸢兰不知道他又说了什么，但动物们依依不舍地看着他，都乖乖听话地离开了。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吧。”程鸢兰抱胸站在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用的是肯定句。“之前是不是也有过类似的症状？”
白银眨着眼睛，避开她的问题道：“已经没事了，你看我这不是好了。”说着还摊了摊手，如果无视他还有些苍白的嘴唇，看着确实像是没事了。
程鸢兰不由得感觉一阵怒气翻涌，这种事是不是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发生过无数次，是不是就是这样装作若无其事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不让别人看见。如果不是这次被发现，他还想要隐瞒自己的身体状况多久？
见她的表情越来越不对，白银嘴唇翕动的幅度也小了许多，他立即解释道：“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你们担心，你太辛苦了，我不想你再为我操心。你看我这睡一觉就很快好了。”
“很快就好了？你自己的身体你应该最清楚，没有多少时间了吧，一年还是半个月？撑得住么？”她冷笑。
总是这样，程鸢兰刚刚就开始往上窜的怒意瞬间如火山爆发一下子就喷薄而出。就像上一次他不要命地冲上去跟金色机器人战斗时一样，总是这样不把自己的命当做命。
她上前一步狠狠捏住了他的肩膀，手指几乎都嵌进了肉里：“你说不想让我担心。那你是不是准备一直瞒到死的那一天？你有没有考虑过大家的感受？你觉得自己默默承担一切什么都忍着很伟大是不是？这叫不让我操心不给我增加负担么，你太自私了你知不知道。？！”
白银被这一通喷傻了，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愣愣地看着她。
“兰，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要好好陪在你身边……”
程鸢兰盯着他的眼睛，毫不留情地说道：“就算身体这样你还想要跟我告白？想要跟我在一起？是希望等你死了，我好永远记住你？你未免想的也太多了。不可能的，等你死了，我就直接删除关于你的所有记忆，你在这里，不会存在任何痕迹。程竹不会记得你，动物们也不会记得你，你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人需要你惦记你了。”
她用手指着自己的心口冰冷冷地说道。
风似乎也凝滞了起来，程竹跪坐在一边瞪大了眼睛看左看看右看看，眼神迷茫至极。
白银原本还算冷静的眼神，在听完了她的话之后，瞬间变得慌乱了起来，他抬手用力抓住她的手臂道：“不要！”
程鸢兰掰开他的手指：“你说不要就不要？凭什么，凭你现在这个样子？”
“我不会让自己早死！我会好好活着。”白银抬头，眼神无比坚定地看向她。
程鸢兰简直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她也不想面对这个问题，可是机器人可以变成仿真人，难道人类也可以将意识移植到机器上？真这样怀特博士就不会发疯了。
她转过头淡淡道：“那我等着看好了。”
说完转身出了卧室。
白银坐在床上，拳头攥紧，拼命锤了一下被子。
程竹张了张嘴，好半响他才低声道：“你又惹兰生气了。”
白银拍了一下他的脑门：“那帮我好好哄哄她。”
程竹又摸了摸他的额头，醒来后就迅速退烧恢复了，确实是没事了。
他跳下床掐着腰道：“你知不知道兰多紧张，你还惹她生气。”说着又朝他皱了皱鼻子：“才不是帮你，你惹兰生气了，我也生气了，哼。”
说着也直接跑了出去。
白银坐在床上呆愣了良久，最终打开了星网，他的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跳动，很快，一个奇怪的对话框跳了出来。
“这么多年没联系我老头子了，没想到你小子竟然还活着，我还以为你早就死了。”
“别废话了，我有事情想找你帮忙，你那个构想能实现么？我想试试。”
“你疯了么？！还是你快要死了？”
“差不多吧。”
程鸢兰离开飞船后情绪就恢复了正常，其实她并没有表现的那么生气，说那些也只是想刺激白银一下，免得他不肯治疗不肯离开，这一下直接省去了劝他的时间。
但尽管如此，她依旧觉得心里堵得慌，就算有药，也只是能稍微缓解多活个一年半载而无法痊愈。
成为机器人之后她就没想过自己还能喜欢谁，更没想过会喜欢上白银，明明一直将这个人当作亲人看待，但偶尔看到对方时瞬间的感觉不是假的。
太短了，她不敢想象自己往后的时间里只能靠思念来活着。
本来说今天要送直播器给琼，因为白银这一耽搁拖到了现在。揉了揉额头，她取了直播器就直接进了飞船。舱门还没观上，程竹就跳了上来。
“兰，我也一起。”
“今天不上课吗？”
程竹理直气壮地道：“今天放假休息一天，我已经连续一个月都没有正常休息过了。”
程鸢兰立即被他逗笑了：“那好，今天放假一天。那你晚上的授课是不是也要停一下？”
这次程竹直接摇头：“不可以哦，现在正是认字的关键时期，不可以偷懒，兰你不能帮它们说话。”
程鸢兰又开始同情起动物们了。两人一路聊着天到了兰尔丘城。
清早将琼拉到凯奥希陛下面前后她就离开了，不知道两人后来又说了什么。
他们到的时候，琼身边漂浮着光屏对准地里，上午翻了地，下午正式开始种稻子，今天一定要将所有稻种都种下去，哪怕天黑也不能耽搁。
琼拍了一会有些沮丧，他觉得没有程鸢兰拍的好，他也不能飞起来俯拍。没奈何，只能让小金背着他，他趴在小金背上拍了一会。
见到程鸢兰过来，他顿时高兴地凑了过去：“你快看看我今天拍的，我总觉得不太好，这个好难。”
程鸢兰看了下，他拍的镜头有点晃，导致拍出来的人物不清楚，并且重点也有点问题。
但是比较意外的，模糊也有模糊的美感，第一次拍成这样的效果很不错了。
她将直播器递了过去：“这个就是直播器，你连接一下你的手环，现在直播一下试试。因为一些原因，我和小金都不要入镜，让小金的外型变幻一下，不要惹眼的那种。”
小金闻言就将外壳变成了黑色，模样变成了最初遇到的那种普通战斗机器人。除了变色隐形，也有拟态效果，可以稍微模拟其他机器人的模样，就是不会完全一模一样，只能做到神似，但不引起注意就够了。
程鸢兰害怕他们会被k组织注意到，一直联络不上奎克，那些人迟早会发现不对劲的。
将兰尔丘城推出去暴露在公众视野中也有很大的风险，但他们的存在，在博士第一次与他们对峙时，k组织应该也发现了，当时没有出手，一定是觉得没有出手的必要，现在再看到肯定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怀疑。
思索间，程鸢兰也将自己的形态稍微变化了一下，她现在的模样很像她最初记忆中的那个破烂的保姆型机器人，有点丑陋的颜色和外形，胳膊短粗，看起来笨笨的，一点都不灵活，也没什么攻击性。
程竹惊叹了一声，直接扑到了她怀里，这个样子他记得，就是第一次遇到程鸢兰时，她那时候的模样，是第一个身体。只是比那时候要完整很多。
“原来的兰。”
程鸢兰笑了笑，又跟小金说了一声，她再次变化，跟自己差不多。
相比起来，还是保姆机器人更不起眼。
琼已经绑定了直播器，磕磕绊绊地在星网上搜索起了直播平台，直播平台很多，最有名的就有好几个，每一个流量都很大，但是侧重点略有不同。新星直播的使用者和观看群众是年轻人比较多，偏娱乐化，而沼泽直播则更官方更正式一点，普及度也更广。
琼进了沼泽直播这个平台，申请了一个帐号，在几人视线围观下成为了一名播主。
知道直播是要面对外界数不清的视线，琼第一次有些紧张起来，他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又抓了一下头发。
这里的人们头发都很长，似乎很少剪，琼的头发颜色很好看，是天然的墨蓝色，就像他的眼睛一样。头发被很仔细地扎了起来，大大方方地露出了脖子和耳后的异常皮肤。
从前他很抗拒露出自己身上畸形的地方，他觉得很难看，尽管贝西默一直告诉他，他并不丑陋，但他依旧固执地认为像贝西默那种没有出现畸变的皮肤才是正常的。
现在他终于接受了自己，也大方地伸出手，毫不介意露出自己粗壮又丑陋的胳膊。
“现在可以开始么？”他有些紧张地问道。
程鸢兰鼓励地点点头：“可以，你直接开始吧，不过你是新人，又是第一次开直播，可能没什么人观看。”
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陛下今天找人跟我对接，说等开直播之后，将帐号告诉他们，他们会帮我推一下。还有你做的视频，已经发出去了，我看到好多人评论。”
程鸢兰诧异了一下，一整天都在想着白银的事，她压根就没来得及询问视频的后续，原来这么快就发出去了。
她立即打开自己的手环在营地上搜索了起来。
翻了一会很快就看到有几个粉丝众多的红人在转，评论几乎都是感觉有震撼又不可思议，这么可怕的地方竟然还有人类生存。
她顺着转发摸到了最初发布的营主那里，那个帐号的所有者是一个星球探索爱好者，平日会发一些各星球的不同习俗见闻，粉丝不少。谁都想不到这帐号的背后竟然跟皇家有关。
视频标题很长也很正式：《堪比特效的真实恐怖世界，被遗忘在垃圾星上百年的人类城市》
发布时间是上午十点，到现在下午三点，四个小时里，视频被转发超过一亿次，在她看的这一会，转发已经变成了一亿一千万，一亿两千万。
不过这个转发数比起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口来说倒是不算什么，到明天可能转发数就能达到十亿之多了。
而现在这个视频已经上了实时热搜，只是位置比较靠后。
几乎大部分的评论都在表达震惊，在战争已经距离他们很遥远的现在，如果不是学校的课程中提到了垃圾星，百分之九十的年轻人都不知道还有这三颗载满了垃圾的星球存在。
但现在他们才惊愕地知道，这种荒芜的垃圾星上竟然还有人类，如此可怕的环境，当初被遗忘在那里的人类该有多绝望。
看看那些完全畸形的新生儿，再想想自己吃好喝好玩好还每天抱怨这抱怨那，很多人都沉默了。
但也有部分人关注那些变异的稻子，比正常稻子还要大上好几倍，并且不同颜色味道不同。现在的稻子一直往提高亩产量缩短生长周期上培养，可没人往口味和大小这个方向走。看到这个米不少吃货都觉得饿了。
也可能是因为背后有团队在控评，程鸢兰亲眼看到一个骂着这么丑为什么不去死的评论，不过几秒钟，点进去一看，号都没了，直接被封禁了。
忍不住在心中给凯奥希陛下喊一句六六六，旁边琼已经打开了直播。
播种也有播种机，同样是需要手动的比较原始的机器，还需要人跟在后面封土，浇水。
男人在前面推着播种机，小孩子跟在后面拿着根细长的像是高尔夫球杆一样的棍子封土，女人则拎着改造过的水壶浇水。
琼对着镜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默默地将镜头对准了地里。
程鸢兰退后两步，找到了他的直播间，直播间的名字叫垃圾星兰尔丘城，很直白。
按理说新人新直播间不该有多少人进来，哪怕有新人保护机制，有五分钟的首页推荐，观众也不会超过几万，但直播间不过开了十几分钟，就忽然有大量观众涌入，片刻人数就达到了千万。
她营地的网页还没关，发现是营地那边有推荐，刚刚才看到视频出现，还在好奇中的人就跟着链接过来了。
大量评论瞬间充斥了整个直播间中。
先前看视频时还有人质疑这一切是是不是假的，可是现在从直播间中看到那些畸形的孩子，就都觉得心酸又心疼。
“耕作方式也太落后了点，竟然都是手动的？”
“为什么现在种稻子，距离冬天还早吧。”
琼看到问题，将镜头挪到了自己身上，语调轻缓地解释道：“因为这里的夏季很短，还有一个月冬天就要来了，气温很低，作物无法成活。必须要提早存粮，这是最后一批粮食了，之后要一直等到明年四月份才能重新种植。每年可种植期也就只有那么几个月，现在还算好的，从前冬天一直饿肚子，一天只能吃一顿饭。”
“大米的味道？不同颜色的味道确实不一样，我喜欢黄色的，味道有点酸甜。我也希望能有一天可以离开这里，从出生到现在，大家几乎都没有吃过肉。”
程鸢兰看着直播间中不停涌进来的观众想着，也许他们可以离开的时间能再提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