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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满意地点了点头,遂下了相应的作战命令。接着,他为贺国光入川饯行,当谈到乌江防堵战时说道:
“就看这位王家烈主席如何走这步棋了!”
王家烈的这步棋很不好走!这是因为他走出的这步棋牵动着与此有关的三个方面:进入黔境的中央红军,尾追中央红军进入贵州的蒋记中央军,以及黔境各自为政的王家烈、侯之担、犹国才、蒋在珍等四大派系。
王家烈对于进入黔境的中央红军是很怕的。一方面,他们曾与贺龙的红三军、萧克的红六军团交过手,不仅被打得一败涂地,而且连贵州的各族百姓都站在红军一边,起劲地反对黔军;另一方面,他深切知道桂、粤、湘三省的军事实力都比黔军强许多倍,他们集三省军力之合,外加薛岳负责“追剿”的中央军九个师,都未能遏制中央红军长驱西进,他仅仅靠一个四分五裂的第二十五军与中央红军对垒,真是好比以卵击石,自不量力!当时,王家烈的真实想法是:
“红军主力到贵州来了,共产党要占据我的地盘,要阻挡他们,我无力办到。”
王家烈对于尾追中央红军进入贵州的蒋记中央军也是很怕的。诚如前文所述,王家烈因参与陈济棠、李宗仁三省联防,暗中反蒋,被蒋视为“眼中钉”,蒋氏久存欲去王而后快的念头——自然是为了通过“攫取贵州,从而控制西南各省”。再者,薛岳所部有九个装备精良的师,若想消灭黔境各霸一方的第二十五军,那真是易如反掌!王家烈的真实想法是:
“中央军乘追击红军的机会,要进贵州来了,想拒绝他,也不可能。前思后想,心绪非常烦乱。在当前形势下,我只有执行蒋介石的命令,狙击红军,使其早日离开黔境。”
与此同时,王家烈还有一个想法:“相机同两广联系,保存实力,以图生存。”诚如前文所述,蒋介石早已洞悉其奸,分电制止。因此,王家烈联系的结果是:“广西第四集团军李宗仁、白崇禧同意派其第七军率覃联芳、周祖晃两个师开到贵州都匀、榕江策应;广东第一集团军陈济棠同意派其第二军推进到广西浔州,必要时进到柳州策应。他们说,若再远离其各自的省境,就感觉自己后防空虚,无法办到了。”怎么办?他思之良久,遂初步做了如下防堵中央红军的计划:
将黔北(乌江由回龙场折向西,故在北岸)的防务交与侯之担负责,乌江以南的防务由我和犹国才负责。我本人担任贵州东南路的指挥作战,以便到不得已时向广西靠拢。
王家烈深知遵义地理位置的重要,他赶到遵义与第二十五军副军长侯之担会晤,传达蒋介石对此次防堵中央红军入黔后的指示。为在黔境统一军令起见,遂与侯之担商定,在遵义设立一个临时机构——第二十五军军部行营,并委派江国潘为遵义行营主任。接着,王家烈又匆匆赶回贵阳,静观红军占领湖南通道县城后的进军动向。
但是,当王家烈稍许平静之后,他又开始揣摩中央红军西进贵州的目的:是借道还是久留?所谓借道,即红军进入黔境之后直出黔北,一是继续向北涉过长江,进入四川,与红四方面军会合;一是中途突然挥师东去,与湘黔交界的红二、六军团会合。所谓久住,即在贵州地盘上建立根据地;王认为后者可能性有,但不如借道的可能性大。即使在贵州创建根据地,也以黔北的可能性为大。按照他的这一思路继续推演下去,无论是借道还是久留,薛岳的中央军都会尾随红军进入黔北地区,对他所控制的黔南一带构不成太大的威胁。这样一想,他的精神压力似乎又小了许多。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又开始思索如何借中央红军入黔之机,削弱或消灭他在黔境的另外三大对手侯之担、犹国才、蒋在珍。待他的这一腹案成熟之后,遂向有关人士发出电告,大意谓:“大祸已迫在眉睫,目前几万红军快到黔边,后有十多万国民党中央军跟踪而来,大家都应放弃前嫌,共谋应付……”或许是都认识到了倾巢之下没有完卵的原因,分裂有年的实力派表面上又有了共识,同意在贵阳、镇远间的一个公路交叉点小镇马场坪召集“围剿”中央红军的作战会议。
王家烈赴会之前,“根据蒋介石的电令和红军进迫黔省的紧急情况”,为其自身利益着想,遂做如下部署:
第四旅旅长周芳仁率第七、十五两团,并指挥都(匀)、独(山)、荔(波)、平(塘)民团和榕(江)、下(江)、黎(平)、永(从)民团,开赴永从、黎平、老锦屏之线,严密防堵;
第二旅旅长杜肇华,率第五、六两团进驻天柱,协同湘黔边区“围剿”司令部参谋长王伯勋,并指挥黎、锦民团,于瓮洞、远口、天柱、锦屏之线,严密布防,清江河“围剿”指挥部陈叔武、民团指挥王道帜,负责清江河防务;
第一旅旅长李成章率第二、三、九各团由思南、印江开赴施秉集中待命。
王家烈在马场坪开会的地点是一家院落的厢房。有意思的是,前来开会的军长、师长下榻的床上都摆有鸦片烟具。出席会议的有王家烈、犹国才、蒋在珍、何知重、柏辉章等驻守黔境的军师两级长官,以及一些列席人员。王家烈在讲完所谓套话之后,遂又讲了如下这段记录在案的话:
“共军突围西进,已到湘黔边线,很可能就在日内侵入黔境。我守土有责,应尽力消除这场灾祸。军委会电令本军要竭力拒堵和围击,不让共军西进或北上。我军有一部分已胶着在沿河、松桃方面防堵萧(克)、贺(龙)部。现在只有团结对敌,共同保护桑梓。特邀各位来此共同商量,制定良策。”
黔军的四大派系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在贵州抢地盘、争霸主,—个比一个在行;但是他们一听要和红军作战,都心惊胆战;再一听后边跟踪而来的,还有蒋介石的中央军九个师的兵力,他们又都暗自念起了小九九,打起了自己的算盘。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各自为政的大兵长官们前来出席会议,与其说是商定对付红军与中央军的对策,还不如说是来摸王家烈的底牌,以便回到防地好安排自己的出路。他们听了王家烈的开场白之后,一个比一个说得好听,但几乎都说了这样一句话:
“一切听王军长的!你就下达作战任务吧。”
王家烈当然清楚这句话的内涵是:快把你对付红军及中央军的底牌亮出来吧!于是,他很有分寸地说道:
“下边,请我军的参谋处长宋志坚汇报**行进的情况,以及薛岳总指挥所部的跟踪态势。”
宋志坚遵命“把当时收到的红军西进到达地区和薛岳兵团的尾追情况汇报后,继续说,黔军已动员的有第一师(何知重)、第二师(柏辉章)、教导师(侯之担),并略述三个师的活动状况”。这时,已被委任二十五军总指挥的犹国才感到没有讲到他的属下备战情况,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他不客气地打断了参谋处长宋志坚的汇报,说:
“保护桑梓是应有的责任,会前大家已经交换过意见,一致表示绝对服从军部的统一计划,还是请宋(处长)先把军部作战计划方案说说。”
王家烈明白犹国才的这番讲话,是说出了其他派系想说的话,因此,他未等其他与会者发言,就又笑着说:
“宋处长,你就开宗明义地说吧!”
参谋处长只是军长的助手,在讨论战情或部署作战的军事会议上,他又变成了军长的传声筒。所以,这位宋志坚处长一听王家烈的口气,遂把话锋一转,讲了如下这段话:
红军号称十万,要北上抗日,江西、湖南、广西三省有雄厚的兵力和强固的封锁线,但是没有堵得了;贵州素无准备,人心异常恐慌,怎样才能招架得住,这是一方面。军委会和薛岳转来的电报,命令黔军要防堵,要追击,要围歼……势不能不妥谋应付。军部初步计划是:把全省区划为四个作战地区,任命四位指挥官,在军部统一指挥下,实行分区负责,执行坚壁清野,统筹使用该地区的一切力量。犹国才的部队远在盘江以西,建议速开到安顺集结,将来看情况使用;蒋在珍的部队迅速推进到绥阳、湄潭,策应侯(之担)师封锁乌江和守卫遵义;柏(辉章)师已开镇远,阻止红军西进;何(知重)师为总预备队,位于贵阳、马场坪间;其余部队就地准备待命。
与会者听完上述军事部署之后,都清楚王家烈的真实用心是:借追堵红军和防范薛岳的中央军之机,削弱与他平分贵州地盘的其他三派势力。但是,由于犹国才的部队远在盘江以西,无被红军消灭之虞,对此,他装出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既不获罪于王家烈,也不得罪蒋在珍;侯之担的教导师位于遵义至四川一线,属于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地位,既然王家烈作出要蒋在珍师策应其部的决定,他就谢天谢地了;与会者中唯有蒋在珍心里有一堆意见,会后他曾对亲信说过如下这段话:
“军部划分作战地区,叫各路各行筹划补给,其目的是要犹(国才)我两部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对我们抱的是隔岸观火的态度,以为一经明令划分作战地区,就把追堵的责任加在我们的头上了。我坚决反对这个诡计,你任命我当指挥我不推,以后不能打仗那是军部不补给的责任。薛岳部队一入黔,就不会轻易离开,那才是个心腹之患。”
蒋在珍虽然看出了王家烈的用心,但在这种会上,尤其是搞政治的人是不会直言上述意见的。他很巧妙地讲了这段史有所记的话:
一切悉听军部指挥,地方行、财政应即交还省府,今后一切补给,请军部、省府统筹配发。分区负责,统筹使用地方一切力量,已成过去,不应再行。……蒋介石对非嫡系统治下的部队,是采取“军事化整为零、财政化零为整”的手段,我们今后应怎样应付?……
接着,其他的与会者有意避开蒋在珍的发言,大讲“对红军不要硬打,得让路就让路,保存实力为上”等等。王家烈一听这些犯忌的话语,遂宣布结束会议。会后,他因自己的目的未能达到而郁郁不欢。但是,当他回到省会贵阳不久,遂获悉中央红军出黎平攻占剑河之后,又分兵两路西进,一部业已进抵镇远,一部向黄平进发,令他惊得不知所以。但是,当他从内部获悉薛岳向镇远推进的目的,不是意在解围,而是有意奇袭省会贵阳的消息后,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禁不住地自问:
“这一切的一切……我该怎么办呢?……”
八
就在蒋介石、王家烈上下密谋防堵中央红军进入贵州的时候,周恩来于黎平会议结束的第二天——十二月十九日,以中革军委副主席、中国工农红军总政委的名义,与中国工农红军总司令朱德签署了《军委为执行黎平会议决议作出的行动部署》。
在此《行动部署》中明确指出:“野战军大致于十二月二十三日可前出到剑河、台拱、革东地域。”在剑河一带我野战军兵分两路,以“一、九军团为右纵队,有占领剑河的任务,以后则沿着清水江向上游前进”。以“三军团、军委纵队及五军团为左纵队,应经岑松、革东到台拱及其以西地域。在前进中如遇黔敌应消灭之,如遇尾追之敌应击退之,在不利条件下应迟滞之”。接着,“野战军到达上述指定地域后,于十二月底,右纵队有占领施秉地域、左纵队有占领黄平地域的任务。为此应坚决进攻和消灭在上述地域的黔军部队,并钳制黄平以南之黔军及由东面可能来追之湘敌及中央军”。其目的是向乌江南岸挺进,寻机抢渡乌江,占领遵义。
为完成上述战斗任务,军委对湘西的红二、六军团,川西北的红四方面军明确提出策应的战斗任务:红二、六军团“目前应在常德地域积极活动,以便调动湘敌。当湘敌所抽调之部队已北援时,二、六军团应立向永顺西移动,以后则向黔境移动,以便钳制在铜仁之薛敌部队及在印江、思南之黔敌部队”。红四方面军“应重新准备进攻,以便当野战军继续向西北前进时,四方面军能钳制四川全部的军队”。
为了汲取中央红军突围、转移之前不进行政治鼓动工作的教训,毛泽东与周恩来、王稼祥等人草拟了“创立川黔边新苏区根据地”的训令,交由总政治部代主任李富春以总政治部的名义签发。该训令对中央红军下一阶段的任务做了如下明确的指示:
党中央明确地决定,我主力红军当前的伟大任务,是要在川黔边广大地区创建新的根据地区,并号召全体战士以一切力量争取这一决定的实现而奋斗!我主力红军在“转移作战地区创立新苏区根据地”的总方针下,经过两个月的长途行军与作战,从艰苦奋斗中突破了敌人重重的封锁与防御,打破了敌人在湘粤桂等地区一切堵击截击的企图,而达到了贵州,现在继续的向着已经逼近的目的地——川黔边广大地区——前进!
西出贵州,北渡乌江,攻占遵义,在川黔边广大地区创建新的根据地总方针确定之后,实施这一计划的干部就成了决定的因素。因此,毛泽东建议由周恩来与新上任的总参谋长刘伯承谈一次话,详细交代作战任务。但是,周恩来认为自己是最高“三人团”成员,由毛泽东与刘伯承谈话更合适。毛泽东笑着说:“一、名不正,言不顺。时下我只是一位向军委提建议的政治局委员,没有向工农红军的总参谋长发号施令的权力;二、你不仅名正言顺,而且从南昌起义始,伯承同志就是你的参谋长嘛!总之,这话一定由你来谈。”
周恩来认为毛泽东说的在理,但他转念一想,遂又提出由博古和刘伯承谈话为好的建议。
毛泽东自然知道周恩来的用意:借以缓解当年博古下令解除刘伯承总参谋长的矛盾,便于未来指挥战争。因此,他微笑着摇了摇头,又补充说道:
“谁和伯承同志传达任命我不管,但必须由你向新上任的总参谋长交代北渡乌江、攻占遵义的作战任务!”
对此,周恩来没有再提出异议。
刘伯承是红军中有名的战将。陈毅同志曾以“论兵新孙吴,守土古范韩”来赞誉颇具儒风的军事统帅刘伯承,这是知人论军的评价。刘伯承自苏联习军归国尤其是奉命进入中央苏区之后,无论是在制定红军规则,还是在培养红军中下级指挥员等方面,都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宁都会议之后,刘伯承接任红军总参谋长之职,协助周恩来、朱德指挥了第四次反“围剿”战争,并取得了完全的胜利。但是,自李德进入中央苏区,刘便成了这位红军太上皇的幕僚。不久,他因不肯苟同李德等在第五次反“围剿”中的那套“左”的战略与战术,遂发生了矛盾,并遭到李德的辱骂。刘操着俄语斥责李德:“帝国主义分子就是这样欺负中国人的。作为国际派来的顾问,你这种行为是错误的,是帝国主义行为!”结果,刘伯承被免去总参谋长,调红五军团任参谋长。他无怨无悔,与红五军团长董振堂同志相配合,完成了党中央交给的殿后任务。
刘伯承作为一代儒将深知:在此时受任总参谋长一职,是含有临危受命之意。但是,当他听说黎平会议接受了毛泽东的建议,放弃与红二、六军团会合,西出敌人力量薄弱的贵州,并在川黔广大地区创建新的根据地之后,他认为红军又有了希望。因此,当博古于十二月二十三日赶到第五军团的驻地洪州司,向他传达黎平政治局会议的精神和中革军委的任命时,他的心情是非常愉快的。接着,他赶到周恩来处报到,接受新的任务。周恩来以商量的口吻说道:
“根据毛主席的意见,中央决定北渡乌江、西进遵义,为确保这一战略的实施,想听听你的意见。”
对此,刘伯承没有直接批评最高“三人团”的错误,而是向周坦吐自己的肺腑之言:“必须改变分散用兵的战术,集中优势兵力于乌江一线,才能确保北渡乌江的胜利。”接着,他又指出:“为了确保红军西进贵州,严令贺龙、萧克所部必须在常德地区积极活动,真正起到钳制湘西敌军的作用;为使我中央红军在川黔广大地区重建新的根据地,也一定要明令红四方面军主动进攻,使川军难以分兵南下。”最后,他不无为难地说:
“当年,我曾在川黔一带参加过军阀征战,知道乌江水流湍急。当我接任总参谋长的同时就曾自问:靠什么把这数万名红军指战员渡过乌江去呢?”
周恩来明确指示:“红军现已袭占剑河,我已电令红军分左、中、右三路直驱乌江南岸,并决定由你统一指挥中路。”最后,他也有些为难地说道:
“你说靠什么把红军送过乌江北岸去,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难题。不过,毛主席和我很认真地说:伯承同志是四川的一条独眼龙,他一定能想出渡过乌江的办法!”
刘伯承出任总参谋长之后,首先要求各军团在制定作战计划之前,必须做到知己知彼。为此,我红军又像当年在中央苏区那样,充分发挥侦察员的作用。在红军进占剑河以前,“先派出便衣侦察队,打扮成‘生意人’,有刻图章的、照相的、卖鼎罐的,进入了剑河县城”。另外,这些非同一般的“生意人”,遇到贫穷的苗族同胞买鼎罐时,就十分客气地说道:“这鼎罐你们喜欢就买去,没有钱也不要紧,过两天我们再来取钱。”这样一来,红军侦察员就和当地的苗族同胞成了好朋友,自然将剑河县城中的一切情况都摸得清清楚楚。加之侦察员有意迎合百姓说红军是天兵天将下凡,如何如何地厉害,从而使得本就害怕红军的守敌及官员更是怕上加怕,因此,他们还没见着红军就弃城逃走。我红军也就未放一枪进入了剑河县城。
或许是应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老话了。毛泽东在离开剑河县城的时候,感到从精神到体力都有了明显的好转。因此,他有担架不坐,有马也不骑,穿上贺子珍在黎平刚为他补好的毛线衣,和警卫员们又说又笑地朝着乌江的方向大步走去。太阳就要转到正南方了,前边有一个不大的苗家村寨,毛泽东很有兴致地大声说:
“咱们来一个竞走比赛,看谁先走到村寨边,后到的,罚他做午饭。”
警卫员们知道毛主席的身体不好,谁也不主动地应战。但是,大家前进的速度的确加快了许多。就要到村寨边的时候,发现有很多红军战士簇拥在一起,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就像是农村看戏法那样。毛泽东好奇地挤了进去一看,只见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妈妈和她的小孙子倒在路边,穿着补丁摞补丁的单衣,冻得就要奄奄一息了。毛泽东忙问:
“这是怎么一回子事啊?”
一位战士忙答说,他们已经问过这位老妈妈,她说她家一年收的粮食,全都被地主抢光了。她的儿子在前几天又被抓丁当了兵,一家人没法活下去。她和儿媳妇分两路四处讨饭。因为天气太冷,从早晨到现在还没吃一点东西,又冻又饿,就跌倒在这里了。战士们也没有多余的衣服,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件事情。
毛泽东一听二话没说,立即从身上脱下那件刚由贺子珍补好的毛线衣,又叫警卫员拿来两条装满粮食的干粮袋,一起送给那位就要冻饿死的老妈妈。他一见那位老妈妈欲要站起,匆忙蹲下,紧紧抓住老妈妈那冰凉的双手,亲切地说:“老人家,您记住,我们是红军,红军是穷苦老百姓的军队。”毛泽东说罢看了看老妈妈那激动不已的表情,又用贵州方言重复地说道:
“老妈妈,您记住,我们是红军,红军是干人的队伍。”
这位老妈妈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大兵,更没见过关心穷人死活的长官,因此她千恩万谢之后,一迭声说着“红军”,领着自己的小孙子蹒跚地走了。
或许这件事对毛泽东的刺激太大了,也或许是他认为这是教育战士的最好教材,他当场讲了如下这段话:
“我们从这位老妈妈身上看到了什么呢?我们看到的,绝不是这位老妈妈一家的遭遇,而是我们灾难深重的祖国的缩影。我们的祖国就是这样陷入了饥寒交迫的地步!祖国和人民是这样,那么我们的任务呢?我们的任务,正是要从水深火热之中,把我们的祖国和人民拯救出来。这个任务是艰巨的,也是光荣的!……同志们!这个光荣的任务,我们一定要完成!这个目的一定要达到!眼下摆在我们面前的,是惊涛骇浪的天险乌江,还有数不清的艰难险阻。我们要勇往直前,在大风大浪之中踏出一条路来!”
事有凑巧,时任中央政治局委员兼中央纵队政委的陈云同志正好也在场,他目睹了全过程。或许这件事对他印象太深了,他在《随军西行见闻录》中写道:
当我等行经剑河县附近某村落时,见路边有一老妇与一童子,身穿单衣,倒于路边,气息尚存……正询问间,赤军领袖毛泽东至,告以老妇所言。当时毛即时从身上脱下毛线衣一件及行李中取出被单一条,授予老妇,并命人给以白米一斗。
老妇则连连道谢含笑而去。
笔者的描写与陈云的记述有一条被单之差。这是因为笔者依据的是毛泽东警卫员的回忆。
也就是在这前后,傅连暲同志骑着马行进在狭窄的山路上,突然马失前蹄,连人带马跌到山下的河中,马被湍急的河水冲走了,傅被摔在浅滩上喝了许多水,当时昏迷过去。傅得救了,但放在马上的毯子和被子连同马一道被水冲走了。毛泽东听说之后,忙把自己仅有的一条毯子拿出,请警卫员给傅送去。傅见到毯子如见毛泽东,他怎么也不肯收下。这时,前来慰问的张闻天同志说道:
“主席给你,就收下吧!这是什么时候,还客气什么!”
傅连暲无限感激地收下了毛泽东送来的毯子。
与此同时,王稼祥向毛泽东通报了如下情况:黎平会议之后,博古在李德的鼓动下仍想推翻黎平决议,坚持沿黔东向北进发,与红二、六军团会合。另外,某些人听说黎平决议是根据毛泽东的意见写成的,心里不舒服,并在下边搞非毛活动。毛泽东听后显得十分平静,似乎是他所料中事。他沉吟片时,问道:
“他们的代表人物是谁呢?”
“是凯丰同志。”
凯丰,原名何克全,是江西省萍乡市人。大革命时期,他赴苏留学,在莫斯科中山大学读书,是王明小宗派集团中的骨干成员。一九三○年初冬回国,先于中央知道共产国际对六届三中全会的评价,遂与王明等人发难,把矛头指向瞿秋白和周恩来。在他们的苏联恩师米夫的支持下,通过六届四中全会把王明、博古相继捧上台。不久,凯丰由上海进入中央苏区,任少共中央局书记,并在六届五中全会上当选为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长征前夕,他任团中央书记。就在黎平会议结束不久,他敏感地觉察到毛泽东、王稼祥、张闻天等正在结成反最高“三人团”的小集体,而周恩来已经从“三人团”中分化出去,逐渐站在了毛泽东他们一边。为此,他主动找博古、李德研究对策。
说来也很有趣,红军在按照李德的军事路线打败仗的时候,无论在多么难走的山路上行军,李德与博古都不曾说过一个“难”字。而今,红军根据黎平会议的决议抢渡乌江、攻占遵义,李德就指着身旁的悬崖峭壁大发牢骚:
“这就是游击大王毛力主北渡乌江、西进遵义的第一个恶果,把数万名红军指战员送入这样的绝境!”
李德的牢骚在博古的心中引起了某种共鸣。他一听说第一个恶果就下意识地问道:
“那第二个恶果呢?”
“把三万余名红军置于乌江背水一战的绝境!”李德说罢冷笑了一下“到那时嘛……”
“会置之死地而后生吗?”博古担心地问。
“那就要问问你们中国的上帝——老天爷会不会保佑红军了!”
博古似乎又失去了主张,他望着老同学凯丰,近似自语地说:
“那该怎么办呢?”
“你们利用‘三人团’在军事上的最高权力,否决黎平会议有关红军战略方向的决定!”凯丰说罢看了看李德的表情,又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坚持与红二、六军团会合的路线!”
“可黎平会议……”
“博古同志,”凯丰未等博古把话说完就断然地说,“明眼人一看即知,那是老毛演的项庄舞剑把戏!”
“这我清楚,”博古把头一昂,“老毛想否定我们执行的国际路线,那是办不到的!”
“博古同志你太书生气了!”接着,凯丰分析了中央政治局,尤其是周恩来近来发生的变化后,又说道,“关键的棋子是周恩来,因此下一步棋成败得失,全在周的身上!”
博古与李德经过缜密的研究,遂决定在红军抢渡乌江之前和周恩来进行所谓摊牌式的谈话。
这天傍晚,博古把周恩来找来一本正经地说道:
“恩来同志,我和顾问李德同志的意见:必须召集紧急会议,重新审议北渡乌江、西进遵义的战略方向!”
“照这样说来,你们还是坚持原来的行军路线了?”周恩来严肃地问道。
“是的!这不仅关系到红军的命运,更重要的是关系到我们‘三人团’执行的是一条什么路线!”
对此,周恩来肯定也想过了。但是,他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是用反问的口气说道:
“你和李德顾问恐怕更担心的是后者吧?”
“你难道愿意承认自己犯了路线错误吗?”博古说罢看了看表情凝重的周恩来,又以近似威胁的口吻说道,“你应该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吧?”
“我当然知道!”周恩来终于暴怒了,“可我想得更多的是三万多名红军的生死,中国革命的存亡!”
博古一听愕然,再一对照自己的境界,甚感羞愧。他无言以对,匆忙告辞离去了。
毛泽东认真地听了上述争议之后,陷入了沉思中。他知道产生问题的关键是:红军突围转移之前,中央把军事指挥大权授给了最高“三人团”。换言之,如果要确保黎平会议决定以及今后与最高“三人团”相悖逆的军事计划的执行,中央必须收回授给最高“三人团”在军事方面的权力。但是,最高“三人团”成员不仅有党中央负总责的博古、共产国际派来的军事顾问李德,而且还有威信很高并握有实权的红军总政委周恩来。他们三人万一追究解除最高“三人团”指挥权的理由,又该做何答复呢?如果提出最高“三人团”执行了一条错误的军事路线,周恩来会赞成吗?中央政治局中又有多少成员会投赞成票呢?再者,从中国共产党诞生那天起,中央进行人事变动,都必须预先得到共产国际的认可。而今,由于中央红军突围转移,随红军转移的党中央已经和共产国际失掉了联系,如果博古、李德以及凯丰等人借口未得到共产国际的批准,拒绝召开人事变动的中央会议又该怎么办呢?……对此,毛泽东实在是拿不准。
但是,火气正盛的王稼祥却没有毛泽东这样多的顾虑。他认为中央红军走到今天,责任完全是最高“三人团”执行了一条错误的军事路线。事到如今,他们,尤其是博古和李德不仅不总结失败的教训,接受大家的批评,反而还利用手中的权力维护自己的权威,继续坚持自己错误的军事路线,要把红军引向更大的灾难中,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怎么办?他坚持召开中央会议,彻底解决军事路线问题。自然,他也想到了与此有关的其他人事变动。这就是他找毛泽东交谈的原因。
“老毛,”王稼祥严肃地说道,“我了解博古,他是一介书生,军事上又完全听命于李德,还把这位洋军事顾问捧上太上皇的宝座,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这本来就是不应该发生的事,可在我们党中央还被奉若不可变更的金科玉律!”毛泽东说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顺着王稼祥的话题说道,“翻一翻中国的战史,有哪一个取胜的战役,是不会说中国话的洋人指挥的呢?”
毛泽东这番话语在王稼祥的心中引起了共鸣,他终于失去了政治家那应有的忍耐性,遂断然地下了结论:
“这种不正常的局面,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