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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宫门外叩谢师恩的隆重场面相比, 接下来的踏马游街显得平淡不少。
自今日起,白云书院这些人就算是全部踏入观场,正式开启他们的仕途。
“你是怎么打算的?以你的年纪, 如果想要出仕,可以着手做准备了。”书房里,傅岑也在和衡玉谈论这个话题。
衡玉穿着素色常服,给傅岑的茶杯满上茶水,“如果我现在出仕,内阁很有可能会用一个闲差事把我打发掉。”
当下的世道,女子地位不高。衡玉身为镇国公世女, 未来的镇国公,踏入观场无可指摘, 即使是那些老腐儒也顶多嘀咕几句,不可能改变这个事实。
但是, 踏入观场又如何呢?朝堂的人很有可能只会给她一个象征性的闲职,不会允许她以女子之身占据要职的。
“那你打算如何?”
“暂且不出仕, 但所行之事皆是利国利民, 待时机成熟, 携如此功劳踏入观场, 以所有人都无可指摘的方式占据高官要职。”
这几年灾害频发, 朝廷财政吃紧,国库空虚。她可以想办法增加朝廷赋税,让国库丰盈起来。还有改良兵器,想办法提高作物产量……
如果元宁帝需要, 她甚至可以帮忙料理观场。
很多事情,有官职在身反倒没有那么便宜行事。
……
傅岑不知道衡玉是怎么和元宁帝沟通的。
反正她连着进宫几天后,又恢复了以往的散漫模样。只是她的书房突然设了严,她每天在书房待的时间远超以前。
***
随着白云书院的美名传扬出去,有不少资质出众的学子慕名远道而来,只为加入白云书院。
两个月的时间,白云书院招收了一批新的学生。
这段时间里,赵侃他们都授了官。
以赵侃他们的背景,想在帝都谋一份好差事还是很容易的,但他们不约而同的都选择了外任,从地方开始做起。
而且外任的县城也不是那等富庶县城。
这样的差事苦是苦一些,但也意味着立功机会多。
甚至,能力手腕出众如赵侃,他在考完武举拿下武状元后,自请前往危机四伏的边城驻守。
授完官没几天,外任的学子陆陆续续离开帝都,前去赴任。
衡玉手头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她抽空去十里长亭送他们。
赵侃离开时,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出仕?”
“时机未到。”
“……我们会不会太慢了?”
前几天他回了趟白云书院拜别夫子和督学们。去见杜卢时,才发现素来中气十足的杜夫子头发已经全白了,勉强撑着,声音也带着几分虚弱。
然后他从余督学口中得知,杜卢已经没再授课了,现在一直在安心调养身体。
见过杜卢,再去见陆钦和左嘉石,赵侃方才惊觉——他们还有很多时间成长,但他们的夫子,可能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见证了。
如果不能让他们见证,这对他,对白云书院其他学子来说,都会是一种遗憾。
赵侃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但衡玉能听出他的话外音。
她点头道:“如果不想给自己留遗憾,那就快些成长吧。你们如果太慢了,到那时候我只能另寻同盟者。”
赵侃没再说话,他朝众人一拱手,翻身上马离开。
及至五月份,所有外任的学子都离开了帝都。
衡玉一一送别他们后,转头就进了宫,献上一份密折。
“改革”的目的是什么?
改革,是为强兵富民。
万丈高楼平地起,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赚钱。发展一方,需要有大量的钱财作为基础。
这份密折里的内容就是敛财的方法。
聚天下之财,使国库丰盈。
几个月后,“肥皂”、“玻璃”、“水泥”等物风靡全帝都。
各地商人闻风而动,不到半年的时间,这些东西开始推广到全国各地。
这些东西售价都不贵,但原材料便宜,利润空间极大。而且走的还是多销路线。
因为衡玉将方子直接献给元宁帝,所得利润尽归国库,以至于户部尚书每次碰到衡玉,那张老脸上满是笑容,一口一个“小友”,好像两人是忘年之交一般。
衡玉回白云书院探望陆钦和杜卢他们时,把这件事当作笑话告诉他们。
陆钦哭笑不得,想了想,点评道:“户部尚书是个实诚人。”
杜卢哈哈一笑,“那一毛不拔的老狐狸要是知道你这么夸他,也不知道该做何感想。”
自半年前杜夫人先他一步无灾无痛去世后,杜卢的精神头越发不好了。现在他坐在旁边围观衡玉和陆钦下棋,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衡玉见杜卢对这些话题感兴趣,又挑拣几件朝堂趣事告诉他。
杜卢笑了一阵,轻声叹道:“所以啊,这些人争了一辈子,要我说,还没我在白云书院这些年过得快活。”
“那是当然。我记得您说过,您当初会决定加入白云书院,是因为您觉得白云书院是一场铸给天下士人的美梦,它有朝一日回成为士人心中的精神丰碑,不出十年就会如同百川朝海,令天下士人归心。”
“是的,玉儿的记性就是好。这番话我只和你说过一次,你就记了那么多年。”杜卢揉了揉眼睛,有些疲倦。
衡玉的声音放得很轻,“您说的话,我当然都得记住。”
杜卢有些想笑,但他觉得喉咙很痒,勉强压下自己咳嗽的**后,想笑的**也没有了。
他问:“我来白云书院也有七年了吧。”
“是的,正好七年整。”
“距离十年,也就还差三年罢了。”杜卢说,“我困了,就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他从石椅上站起来,站稳后,把石桌上的一沓信抱起来。
“等会儿睡醒了再瞧瞧这些小兔崽子给我写了什么内容。”
过几天就是杜卢七十五岁寿辰,这一沓信是赵侃他们写回来的,一共六十七封。信上的内容除了向杜卢祝寿外,也将他们这大半年来所取得的一政绩都写了下来。
衡玉连忙站起来,“我扶您回去歇着吧。”
“不用啦。”杜卢摆摆手,他抓着拐杖,“也就几步路的距离,放心,我还没老到连几步路都走不动。你坐着和你老师好好下棋吧,今晚留下来住一晚,我好久没和玉儿你吃过晚饭了。”
衡玉抿唇轻笑,“好,我到时候让厨房多备几道您喜欢的菜。”
目送着杜卢离开,确定他走得很稳后,衡玉才收回目光,重新捻起一枚棋子。
“杜夫子胃口还好吗?”
陆钦轻轻摇头,“睡眠也不行,听到一些风吹草动都会清醒过来。你们有空的话,多过来陪他一下。他现在最挂念不下的,反倒是你们,担心你们这些学生会向他年轻时一般,太过刚直。”
衡玉轻轻应了,又问:“那老师呢?”
陆钦斑白的头发如今已尽数为华发,从她初初拜师到如今,已经过去了近十年光阴。
唯一未变的,大概是他那无论何时都挺直如劲松的背脊。
“我?”陆钦失笑,“不必担忧。”
衡玉就不再问了。
下完一盘棋,陆钦也有些倦了。衡玉目送他走回屋子休息,她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去厨房,打算让厨房做几道杜卢爱吃的菜。
这一年来,杜卢因为身体原因,几乎滴酒未沾。衡玉想了想,又道:“到时候把好酒温上,让杜夫子喝上一两杯解解馋。”
吩咐好后,衡玉又去了斋室,打算看看学子们的学习情况。
白云书院培养学生的制度早已摸索成熟,这第二届学子资质又好,很快就适应了在白云书院的学习,现在在十分认真地听着左嘉石讲课。
衡玉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就去馆藏阁看书。
等天色差不多了,她才回到夫子的住处。
她到陆钦院子的时候,陆钦已经醒了,正披着一件薄外套坐在书房边翻阅书籍。
“老师,该过去用晚膳了。”衡玉站在院子里,笑着喊道。
陆钦侧头,摆摆手笑道:“好,我看完这两页就出去,你先去喊杜卢吧。”
“我猜杜夫子也在看书,你们就是闲不住。”说着话的功夫,衡玉已经走到院门边。她伸手一拉,将木门拉开,往杜卢的住处走去。
杜卢的住处稍偏,不过采光很好,院中央摘种着他最喜欢的梧桐树。门口没有落锁,为示礼貌,衡玉还是站在门口敲了两下。
伺候杜卢的仆从过来给衡玉开门。
“杜夫子醒了吗?”
仆从摇摇头,声音很轻,“老爷睡前叮嘱我,他昨晚没睡好,这个午觉要睡得长一些,让我到用晚膳的时候再叫醒他。”
衡玉笑,也跟着放轻声音,“原来如此,那我自己去喊醒杜夫子吧。”
说完,她走上阶梯,笑着来到杜卢寝屋门前,敲了两下房门,“杜夫子,我来唤您起床去用晚膳。”
稍等片刻,房屋里依旧一片寂静。
衡玉脸上的笑意凝滞,然后一点点收敛起来。
她再用力敲了两下,依旧无人应答。
衡玉没有唤奴仆,她自己抬起两只手,缓慢而用力的推开木门。
寝屋里,安神香在床边的香炉里静静燃着,烟雾萦绕而上。衡玉推开木门,鼻端能嗅到淡淡的安神香气息。
衡玉一步步走过去。
可从木门到床榻,不过几步路的路程。
她看着那闭眼躺在床上、神色安详的老者,俯下身子别开头,把手搭在他的脉搏上。
别开头时,她看到,窗边桌案上,摆着一支怒放的红杏。
那沓学子们寄来的书信就安安静静摆在花枝旁,等着收信的人拆封查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