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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警官带领着,吕乔自己朝着提审室走去。原来在看守所还有这般自由呢,吕乔有些欣喜。
也许她忽略了每个角落都虎视眈眈盯着她的监控头了。
黄色马甲肥肥地罩在身上,她步履轻盈,走过一个又一个号子,还可以随意地扭动着头,瞄上一眼那小小风窗口里被关着的人们。偶尔还能窥视窗口里的几双发亮的眼睛,也在羡慕地看着她。
面朝大路向右拐,就看见那一排提审室了。提审室的旁边站着两个男警官,吕乔心想,肯定是接自己的警官。
两个“外劳”推着一辆堆满了东西的人力铁板车迎着吕乔过来,车龙头上贴的不是“宝马”,而是“奔驰”。吕乔一看,知道不是那天她见到的那辆。破车挂了个“奔驰”标志,怎么想,吕乔都觉得很搞笑,于是,一丝不经意的笑容就挂在了脸上。
正当“奔驰”与自己交汇的时候,“外劳”轻轻地跟她打了一声招呼:“老板娘好。”另一个说:“笑得好甜啊!”
吕乔吓了一跳。她马上意识到是自己的那点笑容,让这两个“外劳”误会了。
“行,还行。”慌乱中,她的眼睛盯着前面的两个警官,一声“还行”算是回应了两个“外劳”。
“奔驰”和吕乔很快就擦肩而过。她不敢回头再看一眼“奔驰”,加快了脚步往提审室走去。
“叫什么?”其中一位警官看了一眼手中的提审单。
“吕乔”
“哪个号子?”
“七号。”
另一个男警官指着第二个房间,对吕乔说:“进去”。
不锈钢珊栏和有机玻璃隔断的对面,坐着章立明和另一位检察官,台面上放了卷宗和纸张。
吕乔一看到章立明就会习惯性地皱起眉头。不知怎么搞的,自己曾多次告诫自己,不要跟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人斗气,人家毕竟是检察官。但是她做不到。
“怎么样,这两天还好吗?”章立明看着吕乔脸上还没有完全消退的包块,不免有些暗暗的恻隐。
吕乔心里冷笑起来:哼,章立明啊章立明,你又没事找事。她坐下,很平静,按开了麦克风的开关:“你认为我在这里还好吗?”
一见面就是一股火药味。章立明知道自己刚才的那句问候实在是多余了,这不,又惹恼了吕乔。开场就不顺。
不需要开场了,还是公事公办为妥。章立明心里想着,就示意同他一起来的另一位检察官铺开提审纸。
“姓名?”
没见吕乔回答,章立明又问:“年龄?”
还是没有吕乔的声音。
“我问你你怎么不回答?”章立明尽量平和地说。
“有必要嘛?你不认识我?你干脆都把这些写好,我们之间不就节约时间了吗?”
“这是程序,你应该配合。”
又冷场了。同来的检察官看看吕乔又看看章立明,自己不好插嘴,因为章立明是主审,自己只是做记录。
“那你先在这上面签字。”章立明示意同来的检察官将几张纸从有机玻璃接近台面的一条细缝中塞了过来。
这几张纸吕乔看了足足有半个钟头。章立明见她看的仔细,心里也明白吕乔是故意的,但是也不能催她,所以只能静静地等待。
逮捕证没什么好看的,只有签字、按手印了。吕乔想着,就把逮捕证先放在一边,先看“委托辩护人告知书”,只见纸上写着:
吕乔:
我院已收到本院反贪局移送审查起诉的你涉嫌“挪用公款”一案的案件材料。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三十三条的规定,现告知你有权委托辩护人。
n市洋河区人民检察院(章)
二00七年九月十五日
告知书的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第三联:送达犯罪嫌疑人”
吕乔又看了一遍,接着又看。心想:第一联是检察院留底,第三联是给我的,那么第二联肯定是送给家里的。否则我在这里关着,不可能请律师,只有家里可以委托律师。对,绝对不会错。
许久,吕乔再看下一张纸。这张纸跟章立明的检察院根本没有关系,那怎么又在章立明手里呢?吕乔心想:估计是n市人民检察院驻第一看守所检察室搭车让章立明带进来的。只见上面写道:“n市人民检察院驻第一看守所检察室公示”,内容如下:
为强化法律监督,维护公平正义,保障诉讼程序的顺利进行,当你的案件确属冤假错案需要申诉时;当你或你的亲属的合法权益受到侵害,需要控告或举报司法工作人员在执法过程中的违纪违法时;当你或你的亲属有其他情况需要向检察机关反映时,请约见检察官,我们将在一周内答复。
吕乔接着看,下面是“在押人员的基本权利”,列出了五条,其中说明在押人员有辩护、上诉、申诉、揭发、检举、控告权;还说明有人格不受侮辱、人身财产不受侵犯权等等。在履行的义务条款中也列出了五条,比如服从管教,遵守监管制度、维护监所秩序等等。
吕乔终于不看那几张纸了,而是看着章立明。“在押人员的权利”给自己壮了胆。她想,这次她不会放过章立明了。
章立明避开了吕乔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望着墙上的挂钟,说:“看清楚了吗?看清楚了就签字。我们再接着往下走程序。”
“拿笔来”。吕乔注意到章立明避开自己视线的表情,心里好笑,但不动声色。
另一位检察官赶忙将自己的笔从那个扁扁的缝中往吕乔这边塞,可惜,塞不过来。
吕乔身后站着的一名男警官就将自己的笔递给了吕乔。
吕乔在“逮捕证”上签了字,打开台面上现成的一个印泥盒子,用食指在盒子里按了按,再将那通红的手指贴在了逮捕证自己的签名旁边。然后将笔还给身后的警官,把那张“逮捕证”从扁缝中递给了章立明。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张面巾纸,将沾了印泥的手指擦擦干净。
“还有,那两张你也签字。”同来的检察官对吕乔手上拿着的另外两张纸说。
“有没有搞错?你看好——”,吕乔将擦了手的面巾纸放进裤袋里,把“告知书”贴在有机玻璃上:“这是‘送达犯罪嫌疑人’的,我是犯罪嫌疑人,就是给我的,我在哪里签字呢?”
没等章立明和同来的检察官回过神来,吕乔又将“检察室公示”贴在有机玻璃上,“这是看守所检察室发的‘传单’,在押人员人手一份,跟你们有关系吗?”
同来的检察官有些尴尬,在自己的台面上一通翻找。章立明意识到又给吕乔钻了空子,也有些不好意思,就帮着同来的检察官也找起来。
“在这里,”章立明拿起一本签收本,边往扁缝里塞边说:“在这上面签字。”可是扁缝只能塞几张薄薄的纸,签收本根本就不可能塞得进来。吕乔心里又一阵好笑,就说:“早作准备呀,签字的地方都会搞错,太不敬业了。”
章立明没有理会吕乔那明显含有讥讽的话,叫同来的检察官拿着签收本出门,绕到门卫处请看守所的警官帮忙送进来。
吕乔在签收本上签上了“已收到告知书”并写好了自己的名字,再由站在自己身后的警官通过门卫将签收本又送了出去。
总算折腾完了,章立明开始下一个程序:“吕乔,有几个问题请你回答。”
“请说。”
“这三个多月你到过哪些地方,做了一些什么事情,请你如实地说一说。”
“是起诉意见书上需要的情节吗?”吕乔故意回避。
“我问的是你这三个多月在外的情况。我是你的办案人,我有必要了解。”
“你只要了解一个情节,那就是:我外逃三个月零十四天,请你们在起诉意见书上注明:建议法院在量刑的时候加重处罚不就行了吗?”吕乔毫不退步。
“那你这三个多月都干什么了?”
“沿街乞讨。”
“你!”章立明终于沉不住气了,用手在大理石的台面上拍了一下。
“别发火嘛,章检察官。你想想,我外逃怎么可能有好日子过呢。就跟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差不多。何况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早晚不是都要落在你的手上吗?就算我外逃后又违法犯罪,接着起诉啊,可以当做余罪来判嘛。”
“不肯说是吗?”章立明实在是没有办法再对吕乔表示温和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可说,你让我说什么呢?我说我讨饭你又不相信。叫我怎么办呢?”吕乔做好了以静制动的准备。
“那你手机上那么多的短信息,说明什么呢?”
“只能说明我人缘好。”
僵持。没有结果的僵持。
章立明心里清楚,吕乔根本不会再配合了。案子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外逃是事实,过程可忽略。章立明不是不明白,吕乔也不是不懂。
见章立明坐在对面,脸色很不好看,吕乔又有点过意不去了。吕乔心想,还是控制一点,不能让章立明太为难。这样想着,她就开口了。
可这一开口自己又收不住了。那话说出来就像做总结似地:“章检察官,其实你这次来看我,”吕乔又玩起了词语游戏,把“提审”说成了是章立明来看她:“目的已经达到,你已经告知我以下内容:一是取保候审结束,重新逮捕了我;二是已经形成了“起诉意见书”即将移送法院;三是通知我委托辩护人;四是你作为公诉人,我作为被告人,诉讼程序即将开始。”
吕乔也很得意自己总结的不错,笑了笑,接着说:“很清晰,很明了,工作做了这么多,可以回去了。”
章立明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该自己说的,都让吕乔说了。
章立明示意同来的检察官整理好台面上的材料和卷宗,准备走人。
“两位稍等一下。”吕乔又发出了声音:
“我知道,在我取保候审期间,你们的起诉意见书就已经形成,并且移送至法院。我是在得到法院电话通知,要求我‘到庭’时才外出的。因为我清楚‘到庭’意味着收监。”
“正因为我外出,法院才退卷,弄得贵检察院挺被动的,所以才申请网上追逃。章检察官作为办案人,也许遭了不少非议吧。我知道,检察院是要求办案质量的,起诉了嫌疑人,结果嫌疑人跑了,肯定各种说法不少。所以,借此机会我向您道歉。”
“不需要。”章立明总算冒出三个字,觉得还能对付吕乔。既显示了作为检察官的严肃性,也说明了自己的大度。说完,就想站起来准备走。
“您先坐,再听听我的陈述好吗?”吕乔还是一脸的笑容。
吕乔的态度这么好,章立明还是第一次感受。他想。既然吕乔都道歉了,那就听听吕乔陈述什么吧,甚至章立明把刚才吕乔对他的奚落都忘了。
“你说说吧。”章立明把已经拿在手上的公文包又放在了台面上。
吕乔说:“在你们办理我的案子的时候,我不但交出了50万元,还有一辆上海公司为了招商引资工作为我配的一辆车,外加一台1万多元的笔记本电脑。我的问题是:50万元作为赃款,贵检察院可以得到财政返还比例是多少?可以用于办案检察官个人奖金是多少?这是第一个问题;第二,上海公司为我配的那辆小轿车,据说章检察官在使用,还据说章检察官每天开着车往返于自己在县城的老家和在市区的单位。”
章立明刚刚放松的脸这一下又绷紧了。
吕乔望着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当然,我的案子还在贵检察院,接下来你们的角色就是公诉人。既然案子还在办,当然车子还在用,我理解。那么我被判刑后呢?车子是否会归还上海公司?或者也作为赃物没收?再或者低价转卖给个人?”吕乔眼睛盯着章立明:“章检察官,您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沉默。
此时的章立明在想什么,只有吕乔心里明白。
“第三个问题,笔记本电脑不值多少钱,……”章立明终于不沉默了,他打断了吕乔的话:“你刚才说的这些都不是你可以考虑的问题,我只有一点可以告诉你:我们办的都是阳光案件,你大可放心。”
吕乔笑了,很开心地说:“既然章检察官说不是我考虑的问题,那么为什么又要我放心呢?那好,那我就放心了。”说完,吕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章立明真的头痛,每次与吕乔交锋,他都找不到自己是检察官的感觉。但他不得不承认,吕乔的思维太犀利了,锋芒也太露了,枪打出头鸟,难怪上海公司要举报她。
想着,章立明和同来的检察官走出了提审室。办理了提审签字后,就朝看守所大门外的停车场走去。章立明用遥控开启了一辆挂上海车牌的小轿车,和同来的警官一起上了车。
这辆车确实是沈非专门配给吕乔的。
走出提审室,吕乔的心里别提有多敞亮。整个提审过程都站在吕乔身后的男警官对吕乔上下打量了一番,冒出了一句话,说:“你真的好厉害啊!”
吕乔说:“报告警官,你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吕乔不会再对警官说“报告”两字的时候感到费力了。
男警官没有接吕乔的话。他可是看了一台好戏,也许在他的阅历中,这台戏也是绝无仅有的。这个时候,这种场合,他才不会那么傻,往吕乔的枪口上撞,尽管这个女嫌疑人是自己的监管对象。所以,男警官口气温和地指了指三监区:“你自己过去,叫你们警官给你开号门。”
“谢谢关照!”
吕乔仍然跟来时一样,步履轻盈地往回走。
吕乔知道,在她身后看着她回号子的那位男警官肯定在摇头,肯定在感叹一个嫌疑人敢这样面对检察官的提审。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突然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位男警官,不出所料,果然在摇头!
吕乔忍住笑,心想,这下可出名了。
号子的大铁门是开着的,老远就听到警官在训话。吕乔心想不定又发生了什么事呢。边想着,就来到了铁门边。
“报告警官,我回来了。”
“嗯,回来的正好。现在我宣布,胡丽因参与斗殴,导致梅小兰受伤,胡丽与其他一起殴打梅小兰的人从现在开始面壁静坐,反省思过。监舍内务卫生由吕乔负责。”
吕乔有点蒙,楞楞地看着那些靠墙根儿站得整整齐齐的人们。
“吕乔听到了没有?”警官问。
“是!”
吕乔暗暗奚落自己:来了两天就当“官”了。
在警官即将离开号子的时候,又加了一句:“吕乔,这些人的书面检查,你一个一个给我把关,谁都不许耍赖!”
“是!”
吕乔进入角色实在是太快了。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原来,一块玉,把它砸断,再碾碎,跟尘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