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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铁门刚刚关上,就有好几个人蜂拥着围住吕乔,叽叽喳喳,问这问那。
“哎,是你老公来了?”披散着头发的女人还是披散着头发,蔫蔫地问吕乔。辘轳早上曾告诉过吕乔,这个女人是个贼。吕乔还没来得及回答,另一个声音紧接着:
“给你带衣服来了吗?”这是个长得很瘦,脸很白的年轻女子。这个人曾自己介绍是贩卖毒品的,以贩养吸。
“这里要用钱的,让你家里人赶快上账。如果有钱今天就可以买小灶的炒菜吃了。”说话的这个女人大概和胡丽年纪相仿,,胡丽告诉过吕乔,说这个女人是一个县发改委的干部,是这个号子里当过最大官的人,疑似诈骗嫌疑。
“不要吵,不要围着人家!”辘轳拨开这帮人,又将这些人往外推。
“干什么推我?关你什么事?”很瘦、很白的女人双手叉着腰,一幅凶相对着辘轳。
“我倒要问你呢?关你什么事!”辘轳揪住白瘦子的衣领子,往后面拖。
“我就不走,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说辘轳,不要当打手。在这里大家都是平等的,凭什么你要欺负人家白白?”披散着头发的女人阴阳怪气地开口了。
“哟哟哟,还白白呢!真恶心!”辘轳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冷笑:“给我一边待着去,少在这里啉格朗!”
“你说谁给谁当打手啊?”胡丽开腔了。她边说着,顺手拿起一个塑料小矮凳,走到天井里坐下:“你说啊!要不这样,你解释解释‘打手’的含义,让我听听。”她不温不火,但很有震慑力。围着吕乔的人没有再继续问东问西的,看样子都在琢磨胡丽话中的意思。
“你们不就是说我给胡丽当打手吗?我乐意!千金难买乐意!”辘轳快言快语,点破主题,挑衅般双手叉腰,看着这帮人露出各种各样的表情。
“是啊,一点没水平。人家才刚来,就肆无忌惮地围着人家,想混吃混喝还是怎么啦?”诈骗嫌疑不冷不热地说了这么一句,还想接着说就被辘轳一脸轻蔑地打断了:
“你不也是围着人家嘛?还天天吊在嘴上说自己是国家干部呢,就你有水平啦?还不如我呢!”
“真是莫名其妙,我又没招你惹你,干什么对我脸红脖子粗的!”诈骗嫌疑不甘示弱,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嘟啷着。
“你就招我了,我烦透你了!”辘轳的嗓门高了八度,“少在我面前转悠,少说风凉话,老实呆着!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
“是老实人就不会来这里,来这里的都不是老实人!”诈骗嫌疑毫不示弱:“别在这里装的像跟葱似的!”
辘轳的火冒出来了,她冲到诈骗嫌疑面前,推了一把:“我是葱你就是狗屎!”
白瘦子趁势插了进来,帮着诈骗嫌疑也推了辘轳一把:“别欺负人嘛!”
“好了,好了!从今以后再不许进来一个盘问一个。如果再有这种事或者再有这种人,别怪我向警官打报告!——”胡丽还没说完,听见铁门边有动静,就没有再吭声。
铁门又“咣当”一声打开了。
邱警官面无表情,对着一天井里的羁押嫌疑人问道:
“刚才你们吵什么?谁允许你们那么大嗓门说话啊?”
号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都到通铺上去,面壁静坐,背诵监规!”
“胡丽,你给我管住这些人,再发生这种又吵又闹的事情,我拿你是问!”
“是!”胡丽的声音很洪亮。
“吕乔,出来!”邱警官仍然是面无表情。
吕乔又套上号服,跟着邱警官,将已经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莫非是检察院的李平和章立明来了?想起检察院的人,她的心又揪紧了,那股烦闷的情绪又袭上心头。
警官的办公室就在走廊尽头与大路相连的第一间。邱警官用手指指办公室的门,让吕乔进去。
原来不是去提审室。吕乔那颗揪紧的心稍稍的松弛下来。
“你坐。”邱警官隔着一张办公桌,示意她对面的那把椅子:“坐吧。”
见过世面的吕乔平生都没有这么诚惶诚恐过,既嗫嚅,又唯诺:“谢谢。”说着,她将软皮面的靠背椅稍微往后挪了一下,看看与警官对视的距离差不多,既不显得疏远,也不显得亲密。
邱警官注意到吕乔的这个举动,不易察觉的、却带有几分欣赏地抿了一下薄薄的双唇:
“还习惯吗?”邱警官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一支签字笔,在两指间转动着。
“只有适应了。”吕乔好像通过邱警官平和的面容找到了感觉。她看了看四周,办公室不算大,一共有四张像邱警官那样的办公桌,连在一起,每张办公桌上都有一个宽大的显示屏,呈三十度的斜面,但在吕乔这个位置是看不到监视屏的内容的。办公室还套着一间屋,估计里面那间是值班警官休息的地方。
“早上为什么不吃饭?”邱警官仍然态度和善:“不好吃,还是不愿吃,还是吃不下?”
“您怎么知道?”吕乔觉得奇怪,不会因为自己没有吃早饭就有人打小报告吧?那也太不至于了。不过她觉得自己这样反问有点傻。
“喏,这里都看的见。”邱警官指了指桌面上的监视屏,笑了起来。
“饭要吃,而且一定要多吃。记住,身体是自己的,不要和身体过不去。”邱警官年轻很轻,大概只有二十五六岁上下,长得不高,扎了一个马尾,不漂亮,也不难看,就是常见的标准女警察的模式,说出来的话也有些公式化的味道。
“饿了我一定会吃的。”吕乔的用意是告诉邱警官,她既不是觉得饭不好吃,也不是故意不想吃,更不是闹情绪吃不下。原因只是自己不饿。
“哦,是这样。慢慢就会习惯这里的作息时间的,到时间就吃饭,这是规定啊!”说着,就露出了一个不容否认的笑。
吕乔也笑了。
“今天找你来,也是我们看守所的规定,分管民警都要与新进来的人谈一次话。”邱警官的语态又是公式化的。
“你在这里签个字,你家里给你上了2万元的钱。”说着,邱警官就将一张表格递到吕乔手中,“这里,最后的空格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见吕乔签了字,邱警官就将那张表格收进了抽屉,接着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黄色封面的折子:“这是我们看守所内部存折,你自己妥善保管。需要购买什么东西,就拿出存折划账。明白吗?”
吕乔答应一声,其实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想,上这么多钱,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真的走不出这座看守所了?不由地又心事重重起来。
“如果离开看守所,存折就交上来,财务上会把剩余的钱退给你的。”邱警官补充了一句。
有意思,看守所还有存折。吕乔翻看着这个比外面银行的存折稍小一点的折子。有意思的是,栏目上跟银行存折一样。看来,这里的管理很到位。
“你的朋友不少嘛,带来了很多东西,有的检查后带进来了,有的实在通不过检查,比如好几款玻璃瓶装的润肤露、沐浴奶液就没办法带进来,玻璃是违禁品,你要理解。”
“让你费心了。”吕乔肯定理解。所以理解的笑容就爬上了那张被蚊虫叮咬显得有些肿胀的脸。
“下午去医务室拿些药涂抹一下,你的皮肤可能挺招蚊子的。”
“我用过花露水了,还挺管用。”
“这里的小卖部有卖,如果需要可以买一瓶。”
“好的。”
“停在这里,好,好,停下来。”吕乔听声音就知道是谌警官。
“哎呀,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啊?”谌警官边说就边走进了邱警官的办公室。
吕乔所坐的位置,可以看到门口一半多的场景。一辆半旧的长方形铁皮板车上堆满了被褥、衣物、脸盆、水桶等物品,还有苹果、梨、香蕉等水果。两个男犯,(收到判决书刑期还剩半年的犯人,可以不送往监狱,就在看守所服刑),看守所俗称“外劳”的人,坐在板车的扶手上喘气。吕乔心想,东西是多了一点,但也不至于让两个身强力壮的“外劳”气喘吁吁吧?她心里暗笑:这些人还真会装蒜。
“车子先推到七号子门口去等我,”邱警官对门口坐在扶手上喘气的两个“外劳”说。顺手拿起桌上的钥匙看着吕乔:“东西先给你送进去,别乱走动,我去开门,”转而又对谌警官笑着说:“劳您大驾,坐会儿。”
吕乔听懂了,她是让谌警官看着自己。
“喏,这里还有。”谌警官将手中一个大型的深色塑料购物袋放在邱警官的办公桌显示屏的边上,看了一眼吕乔:“其实很多东西这里都有卖,没必要从家中带来。太累赘了。”说着,自己又笑了起来:“不过也没办法,大强是我的朋友,他的交待我不能不办。”
这是个中等身材很阳光的人,属于女孩子特别喜欢的哪一类型。年纪大概在四十岁左右,说话时,偶尔还会显露出一丝腼腆。警衔已经是两杠两豆。按照这个警衔,应该是这座看守所的中层了,她笃信自己的判断不会错,一定是个中层,否则,他也不可能将刘大强带进来与自己见面。
“你们拉车子走吧。记住下午送开水时多送一些过来。”邱警官人还没到办公室,声音就已经到了。
两个“外劳”答应了一声,拖着铁皮板车又从办公室门口经过。突然,吕乔看见一个“宝马”标志,赫然贴在板车的车头部位。那个宝马标志跟真的宝马标志一样大小,如果不仔细瞧,还看不出是用纸板画出来的。吕乔笑了。她没有想到,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居然还有这么幽默的的一幅情景。
谌警官见吕乔眼睛盯着板车上的宝马标志,也跟着笑了起来:“这里还有一辆同样的车,车头贴的是‘奔驰’标志。”他见吕乔很惊异地望着自己,接着又说:“都是这些外劳的杰作。他们天天都这样拉着板车在看守所内来来去去。羁押人员家里送来的衣服被褥,购买的食品、水果,都是他们用板车送过来的。”
“这画汽车标志的人水平真高,可以乱真了。”
“这里可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啊,有才有艺的人多的是。”谌警官随意地说着。
“这是什么东西呀?香烟、咖啡?这么多?”邱警官走进办公室,在谌警官带来的塑料袋中翻看着:“香烟和咖啡她没办法带进号子里的,怎么解决呢?”
“你自己凉拌解决。”谌警官说完就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谌警官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邱警官的身边:“我不知道怎样称呼你”,他面朝着吕乔,笑眯眯的:“大强喊你乔哥,我也想喊,但是——”,他用手挠挠头,显出一丝腼腆:“这里不允许啊,呵呵。”他递给吕乔一支烟,然后打着了火机,给吕乔点燃了。
“这好解决啊。有人在你就直呼大名,没人在就喊哥也行,姐也行。”邱警官嘻嘻笑。
吕乔也笑了,对谌警官道:“还是直呼大名吧。不给您添麻烦。”
“在这里羁押的人大概分这么几种,”谌警官清了清嗓子,对吕乔说:“一种是刑事拘留,不执行逮捕的话就释放;另一种是执行逮捕,起诉至法院等待判刑;还有一种就是死刑犯,等待的是最高人民法院的复核书,核准的就执行死刑,没核准的再交法院审理。”
谌警官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所以这里的羁押人员极其复杂,有的甚至是二进宫、三进宫,老油条,无所谓。”
见吕乔睁大着眼睛看着谌警官,邱警官又笑了起来:“别紧张,这个地方是很复杂,各种各样的人在这里的表现都很‘出色’,还有的表现出不是人的品性。只要你好好把握,别上人家的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些年的情况又不同了,职务犯罪、经济类的案件比例越来越高,所以羁押人员中高智商、高学历的人比例也越来越多。混杂在这样一种环境里,面对着杀人、放火、抢劫、偷盗的人群,尤其是面对文化素质低下的人,还真是一门要用心思对付的学问呢。”谌警官虽然有点作报告的架势,而对吕乔来说真的是上了一堂别处学不到的课。
吕乔明白谌警官跟她说这些的用意,她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有需要的话,或者有什么事情需要办就告诉邱警官,她隔一天就上一个二十四小时的班。如果她不在班上,也可以跟其他值班警官说。”
“这里每天下午都有小灶菜供应,需要的话就告诉我。”邱警官补充了一句。“今天需要什么菜?有红烧猪蹄,烧鸡,焖牛肉。”邱警官的摸样很像跑堂的店小二。
“各来一份。”
“不行不行。你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就来一只烧鸡。”邱警官给吕乔做主了。
气氛感染了吕乔。
“有件事请求您,能不能借这个地方,给二位调两杯咖啡?”吕乔看着刘大强送来的咖啡,对谌警官说。其实她自己也很想尝尝。
“对,对对!就这么办。小邱,去拿几个杯子来。”谌警官停顿了一下又说:“你不是隔一天就来上班嘛,你处理完事情就将她接出来,要喝咖啡,抽烟就在你这里进行了!”
“偶尔可以,长此以往不行。”邱警官站了起来,进里屋取来三个杯子:“这种事情我还真的是第一次遇见,没经验啊!”
“这就是原则的坚持性和策略的灵活性嘛。谁让你这么年轻呢!特事特办的前提是要看对象是谁。再说了,与羁押人谈心,人性化管理是我们看守所当前的工作重点,也是创建和谐社会的需要嘛。”谌警官很会调侃,但说的句句都在理上:“你就全当这次就是演习,这对你一线工作的经验积累很有帮助的哟。”
“我听你的,我的大所长。”邱警官在冲咖啡,拖长了声音答应着。
谌警官就是这座看守所的所长!十分钟之前她居然只猜到人家是个中层。吕乔还是没有猜对。
雀巢咖啡端到了吕乔的手上,她捧在唇边,深深地闻了闻那股沁香。透过杯中冒出的丝丝热气,看见谌所长和邱警官还碰了一下杯,这种同事间的友情感染了她,不可置信,却就在身边发生着。
那热腾腾的浓香气息让吕乔的眼睑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