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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文宣想得清楚, 其实对于李明来说, 他所做的一切, 最终目的都是在试探。
他在怀疑裴文宣的忠诚,而裴文宣如果是顺着他的试探, 李明要和离,他就和离, 那无论如何,李明都是在怀疑着的。
且不如反客为主, 反守为攻。
“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明皱起眉头:“你要同平乐和离?朕的女儿哪里不好, 你竟要同她和离?!”
李明越说越怒,抬手拍到桌上, 喝道:“裴文宣你好大的胆子!”
裴文宣听着李明的话, 赶忙叩首:“陛下息怒,可文宣……文宣也是……”
裴文宣说着,他似乎是有些难堪, 干脆直起身子来,将官服一把拉扯开来,露出自己身上的痕迹。
肩头几乎见骨的齿印、抓痕混杂在裴文宣身上,看得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李明不由得愣了愣:“这是?”
“陛下, ”裴文宣面露悲愤,“这都是公主昨夜打的。”
李明听到这话,一时有些尴尬了,他不由得顺着裴文宣的话说了下去:“你们怎么打起来了呢?还打得这样严重。”说着, 李明又想起来,“你没打她吧?”
“殿下金枝玉叶,微臣不敢。”
裴文宣听着李明的话,脸色更冷,李明知晓李蓉没受委屈,放下心来:“怎么回事,说说吧?”
“陛下,”裴文宣说着,先从自己袖中拿出了一张符纸,“此事还需得从这张符纸说起。昨夜殿下从宫中回来,微臣本去接她,结果到了宫门口后,殿下将符纸交给我,说我在外面怎能随便书写符咒,差点害她着了柔妃的道。”
听到这话,李明皱起眉头,但他没有拦住裴文宣,只让裴文宣继续说下去:“微臣看过符纸之后,确信这并非微臣的手笔。”
“这不是你写的?”李明认真询问了一遍,裴文宣摇头,“陛下可以请大师过来鉴别,这不是微臣的笔迹。陛下应该知道,这符咒极为难求,微臣平日公务繁忙,哪里来的时间做这种事?”
李明不说话,只让人将符纸接了过来,低声吩咐:“去验。”
说完之后,李明转头看向裴文宣:“符纸既然是假的,平乐为何说是真的?还说是你们一起去的寺庙?”
柔妃指控李蓉和裴文宣私下联系弘德法师,替李川撒谎,好让他不要成婚。为此拿出了符纸作为证据,证明裴文宣联络过弘德法师。李蓉说明这张符纸虽然是真的,但是却是在寺庙中所得,以此反驳弘德法师说谎。
可若这张符纸根本就是假的,李蓉为何不直接说是假的?还是说李蓉就是为了反驳而反驳,其实的确私下联系过弘德法师,为了李川推迟婚事?
李明心里暗暗琢磨,裴文宣恭敬道:“陛下,您与其想,这符纸为何是假的,而公主承认了,何不猜想,弘德法师为何拿出一张我所写的姻缘假符,来证明公主为了太子向弘德法师施压?”
“姻缘符就算是我写的,可它既证明不了公主和弘德法师见过,也证明不了公主向弘德法师求太子相关之事。这张符纸,公主认与不认,都证明不了什么,而弘德为什么要如此说?”
李明听得这话,面上不动,心里却顿时反应过来。
姻缘假符根本证明不了什么,弘德多此一举,给出这张符做什么?
“其实许多事,陛下心中早有定论,也不必多说。这一点,公主与微臣心里都清楚。”
例如他怀疑李蓉和李川,其实早就是下意识确定李蓉会去帮李川在弘德法师面前说话,所以才会完全没注意到,这符咒出现得太过无理,而现下也根本没有实质证据证明此事。
李蓉既然知道此事,那自然心慌,面对指控时下意识反驳所有证据,也是可能。
李明听出裴文宣的意思,他虽然没有直接解释李蓉撒谎的原由,却已让李明猜出原因。
“从微臣被抬到吏部侍郎位置以来,微臣与公主便如履薄冰,处处小心,就怕什么时候就做错了什么,被人抓到把柄。”
“世家不喜,太子憎怨,背后也不知道是谁,先用吏部侍郎这种位置将我与公主置于火烤,又以弘德法师陷害,现下再出假符咒一事,殿下与我虽然都不清楚弘德到底是何意,但他们必然是要做什么。于是微臣心急之下,一时恼怒,便叱责了殿下冒昧,不知道的东西怎可胡说。”
“而殿下这些时日来,对微臣也早有不满,因微臣出身寒门,又官途不畅,殿下在公主朝臣之中多受非议。微臣建议公主建督查司为陛下分忧,而今朝臣对殿下诸多不满,太子与殿下也已离心,皇后更是厌恶于殿下。故而昨夜……殿下与微臣不免争执。”
“殿下气愤之下,惊言微臣卑贱,甚至不如那些南风馆中伶人,于是带了伶人花船夜游,微臣情急之下劫持殿下,本欲好言相劝,却别殿下痛殴打骂。陛下,”裴文宣直起身来,面带悲愤,“微臣纵出身寒门,也是七尺男儿,就算殿下贵为公主,又怎可如此欺辱于微臣?微臣迎娶殿下,本也只是奉陛下之命,尽臣子之忠,殿下平日蛮横骄纵嚣张无礼甚至心中暗许他人,这些事微臣都可一一忍耐,微臣自问,为夫为臣,未有半点逾越,可殿下还要花船夜游,召数十……”
裴文宣一时说不下去,他深吸一口气,跪俯在地,恭敬道:“陛下,微臣自知有罪,辜负君恩浩泽,但还请陛下看在先父忠心侍奉半生、微臣一片忠心的份上,让微臣与殿下和离吧……”
裴文宣声音沙哑,近乎要哭出来:“微臣真的过不下去了……”
裴文宣一番陈词,让李明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同为男子,裴文宣心中之屈辱,李明怎能不懂?
裴文宣就算是要做戏给他看,也犯不着让李蓉去叫那么多伶人……
李明心中细细思量着裴文宣的话,他心中不免有了另一番思量。
其实裴文宣的话倒是点醒了他,从吏部侍郎到如今的弘德法师,都是李蓉和裴文宣好似得了甜头被他发现,所以他一直怀疑李蓉和裴文宣的忠诚。
可若换过来想呢?若吏部侍郎到弘德法师都是他人设计,那他们到底在设计什么?
如果之前不知道,如今这符文出来,还不知道吗?
一张根本证明不了李蓉和太子关系的符文,被他们拿出来骗了李蓉承认,最后再告知他是代表他们夫妻关系极好的姻缘符。
吏部侍郎这事儿,目的在于让他开始担忧李蓉权势。
弘德法师的事儿,让他担忧李蓉和李川的关系。
而符文之事,则是让他担心裴文宣和李蓉夫妻一心,为何担心夫妻一心?因为他内心深处已经在担心李蓉权势过大又与李川勾结,如今裴文宣和他夫妻一心,又怎么了得?
这样一想,那对方当真是步步攻心,且算计的不是李蓉和裴文宣,而是他!
李明内心波澜四起,但他面上不变。
这毕竟是裴文宣一家之言,他不能尽信,于是他顺着裴文宣的话道:“你这样说,蓉蓉的确太过骄纵。既然你有心和离,朕也不想强求。你先回去,朕这就拟旨,如何?”
听到这话,裴文宣激动起来,恭敬道:“谢陛下!陛下圣明!”
李明看着裴文宣这暗暗高兴的模样,心中五味陈杂,李蓉毕竟还是他女儿,遭人这样嫌弃,他心里一时有些烦闷,他挥了挥手,淡道:“下去吧。”
裴文宣恭敬行礼之后,便退了下去。
等他走出御书房,小太监跟着他,送着他出去。裴文宣冷着脸往外走,临到出门,他低声说了句:“让陛下查弘德法师如何进宫。”
小太监没说话,但明显是听到了。
送着裴文宣走出宫门之后,小太监赶紧折了回去。
裴文宣从御书房回官署时,苏氏府中,青年公子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执棋落子。
他身旁跪着一个女子,对方跪拜的姿势使用的是宫中的礼节,看似镇定的模样,眼中却带了几分不安。
“娘娘说了,那张符咒是假的,被平乐殿下带了出去,若他们拿去验证怎么办?”
那婢女有些慌张:“如今弘德也已经被提走,大人,若他乱说话,攀附的就是娘娘啊。”
“他没有机会乱说话,让娘娘放心。”青年公子落着棋,神色平静,婢女得了这话,便知道了对方的意思,她内心稍安,但还是道:“那符咒怎么办?”
“公主殿下既然已经认了,就算验出是假的又如何呢?若他们告诉陛下公主说了谎,那公主为何说谎?陛下心中还是有疑,必然还还是会去试探裴文宣与公主。而裴文宣不可能通过陛下的试探。”
“大人这么肯定吗?”那婢女皱起眉头,“裴文宣答应和离并非不可能之事。”
“他不可能答应。”
青年放下书卷,开始平稳收拾棋盘,声音缓和:“他不敢、不会、也不想。”
“若他就是答应了呢?”侍女坚持发问,青年动作微微一顿,许久后,他皱起眉头:“那他该死。”
“辜负殿下的人,”青年声音很轻,轻得让旁人根本无法听见,他轻轻仰头,看着初春蝴蝶落到庭院,他荒凉的眼里带了几分嘲讽,“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