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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了多日的天气,忽然下起了小雨来,冷雨初降,街上的行人显得格外稀少,斜风冷雨中,一队车马缓缓行进,向着南面的城门而去。
马车轧过泥泞的街道,顶着风雨前行,这一行人刚刚走过朱雀大街,迎面便遇到了一队人马,那队人马轻车名驹,向着这边直直驶了过来。
驶来的那队人马不过七八个护卫,见到这车马队伍,那七八人中打马奔过来一人,停在这队人马一丈远处高声道。
“在下齐太子成统卫拂右,敢问前面的可是陈国轩公子么?”
车队停下,当先的一辆马车锦帘揭起,公子轩探出身子站在车辕上一抱拳道。“正是。”
拂右拱手退在一旁,他身后的马车上,公子成俊挺削瘦的身影早已站在了车头的木辕上,对着公子轩拱了拱手,公子成高声道。
“轩公子,待到他日公子登基,成,必前去相贺!”
“一言为定!”公子轩拱手还礼,含笑与对面的公子成点头致意。
“请!”公子成拱手一递,目送公子轩进了车厢。
公子轩的马车后,一驾青篷油顶的马车窗帘微微掀起,那半指宽的缝隙后,叶子仪贪恋地看着对面马车上那熟悉的黑色身影,紧紧地咬住了衣袖才忍住没有叫出声来。
公子成,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一个多月不曾相见,他瘦了许多,却也更加成熟了。
他的脸色白得吓人,是因为她的缘故么?他还有没有在找她,他还有没有记着她?有了十九公主,他,还会如从前一般爱她入骨么?
“母亲,你在看什么?”阿福凑了过来,钻到叶子仪身前,他好奇地瞄着对面马车上站着的那人,转头仰着小脑袋问叶子仪道。“这人好似绯哥哥啊,母亲,他是谁呀?你为何落泪?”
叶子仪摇了摇头,没有出声,她只抱着阿福强忍着泪水,抚着他的发无声哭泣。
马车驶动,摇晃着慢慢驶离,叶子仪抖着唇,紧紧地闭上了眼,樱唇抿成了一线,那唇抿得那样紧,直是渗出一丝艳红的血色。
“母亲,你流血了!”阿福看着极度悲伤的叶子仪,眼中也涌上泪来,他小手扒着叶子仪嘴角的血迹,撇着小嘴儿哭道。“呜……母亲,你怎么了?母亲,你说话呀,母亲……”
骑着马戴着斗笠的绯,如今的皇甫悦,凑到车前,他弯身低头贴在车帘边低声问道。“阿福,你娘她怎么了?”
“我不知道,呜……母亲,你别哭,你哭阿福也要哭了。”阿福跪在叶子仪身前,小手捧着她的脸,撇着嘴强忍着眼泪道。“母亲,母亲……”
叶子仪摇了摇头,只把阿福抱进怀里,在他耳边极小声地道。“嘘,母亲没事,阿福不哭。”
“嗯。”阿福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搂着叶子仪的颈项撇着嘴哽咽道。“阿福不哭,母亲在,只要母亲在,阿福就不哭……”
听到里头叶子仪不畅的呼吸声,吸鼻子的声音,皇甫悦只觉得心口一阵闷堵,他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向身后公子成的车驾。
马车上的公子成依旧站在车辕上,雨水淋在他玄色的衣袍上,仿佛没入了无边的黑暗,他那略显清瘦的面颊如同刀削细琢一般,雨水顺着那玉色的面颊滑落,辗转没入浓沉的墨色之中,化作一片虚无。
定定地盯了公子成一会儿,皇甫悦压低了斗笠,他将马又带近了车窗些许,使那马身将那尺把长的车窗给遮了个严严实实。
看着那马车远去,拂右带马到了公子成身旁,与他一同望着公子轩的车驾道。“公子若有疑虑,何不上前一探究竟?”
公子成站得笔直,直如修竹,他黑沉的眸子紧紧地锁在那青篷马车上,直到看不清那马车的影子,还是一动不动。
拂右看着如同雕像一般的公子成,低低一叹,扬起马鞭便要去追公子轩的车队。
“拂右!”
公子成突然出声,喝住意欲打马的拂右。
“公子,便就让属下去看看吧。”拂右看着那越行越远的车队,着急地道。“若是阿叶真的没死,难道公子就许她如此离去么?”
公子成看着那远去的队伍,低低地道。“若她真的就此逃出生天,你还要带她回来受这生死煎熬么?”
“我……”拂右沉默了,他知道公子成话中的意思。
如果这个时候找回叶子仪,那么等着她的,只会是又一个死局,梁王,齐王,都不会罢手的。
“我与她有约,只要我做到了,自然她便会回来。”公子成说罢,垂下眸子,长睫上的雨珠落下,簌簌滴落,直滑过那深潭死水一般的眼眸。
“公子,只是看一眼,只要知道叶夫人还活着就好,请公子允属下前去!”拂右依旧坚持,他焦急地望着那雨幕中几近不见的影子,向着公子成拱手道。“公子!”
“回府!”
公子成猛地一转身,长袍被骤风吹起,飞扬飘动,直是如同腾起了一片乌云。
车旁的拂右一凛,忙垂首抱拳,不敢再多言,低着头侧头看了眼车队消失的方向,拂右只觉得心中某处一痛,不由闭上了双眼,将头压得更低了。
重又坐回车内,公子成沉沉地吩咐了声。“且行!”
赶车的方叟应了声,稳稳地驶动马车,向着公子府缓缓驶去。
……
马车中的叶子仪始终闭着双眼,直到马车到了城门处,她才缓缓睁开眼来。
望着晃动的车帘,听着车轮声响,叶子仪的目光落在眼前那一片虚空处,呆呆地一动也不动。
唇角的血迹早已干了,她原本苍白的嘴唇,此时已被咬破了一道血口,红肿的模样,看得阿福小嘴儿一撇,大眼含泪,眼看着又要哭起来。
听到阿福吸鼻子的声音,叶子仪回了回神,她转眸看向阿福,温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做什么老是泪汪汪的?好生难看。”
阿福吸了吸鼻子,抬袖一抹脸上的泪痕,不高兴地道。“母亲不是更难看?你还哭呢,还说阿福。”
“我是女子,你能跟母亲比么?”叶子仪也学着阿福的样子,抬袖抹了把脸,扬着下巴红着眼道。“妇人啼哭,天经地义。”
“母亲混说,天经地义才不是这个道理,《左传?昭公二十五年》中有载,‘夫理,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如此方是天经地义。”
阿福扬着小脑袋,说得极是认真,引得叶子仪抬手便弹在了他脑门儿上。
“臭小子,跟你娘我掉什么书袋?天经地义就是天经地义,我说了就是对的,书上写的还不一样是人写的?”
叶子仪看着阿福那捂着脑门儿呲牙咧嘴的模样,忍不住给逗得一笑,她抬袖蹭了蹭鼻子,搂过阿福揉着他那小脑门道。“真打疼啦?”
“没。嘻嘻……娘你笑了。”阿福弯着眸子,仰着小脑袋,享受着母亲温暖的手掌在额上辗转,如同一只小猫儿一般,直是眯起眼来。
“臭小子。”叶子仪会心一笑,捧过阿福的小脸儿,用力地亲了下,直是亲出了个大大的红印来。
“哎呀,母亲,好疼。”阿福伸出小手揉了揉那红扑扑的半边脸,大眼狡黠地瞄了叶子仪一眼,伸过另一边小脸儿道。“这边,这边也要。”
叶子仪又好气又好笑,她捏了捏他软软的小脸儿道。“你这小儿,这么小就学会哄人开心了,长大可怎么好?”
“孩儿只哄母亲,不哄旁人啊。”阿福说罢,小脸儿又向着叶子仪凑了凑,撒娇地道。“母亲,这边还没亲。”
“嗯,好——”叶子仪被自家儿子哄着,愁怀心结顿时去了大半,她捧过阿福的小脸,重重地亲了一下,笑道。“这下心满意足了吧?”
“嗯!”阿福很是认真地点点头,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看着叶子仪道。“孩儿要母亲每日都亲亲阿福,这样就什么愁烦都没有啦。”
“傻儿子,等你大了便不在意母亲了。”叶子仪点点阿福的鼻尖,把他搂在怀中好一番亲昵。
“孩儿才不要,孩儿一辈子都只在意母亲!”
阿福一本正经的口气,惹得叶子仪笑出了声来,母子俩说着小话儿,不时便传出一阵欢快的笑声,听得车旁策马而行的皇甫悦也跟着扬起了唇来。
建康城外,风雨更急了些,斜风夹着冷雨,冰冷的寒气直是让人混身都漫布着透骨的冷意。
听着车外呼啸的风声,叶子仪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轻拍着窝在怀中的阿福,脑中满满的都是公子成的身影。
他瘦了,也透着憔悴,新婚燕尔,不是应该精神饱满意气风发的么?
她已经“死”了一个多月了,她那夫君娶了新妇,坐稳了齐国的太子之位,还会想起她吗?
或者,他知道她没有死,所以今日这样的天气他才会出现,为她送行?
想到这里,叶子仪不自觉地摇了摇头,皇甫悦没有送信,她也央了公子轩不要透露消息,公子成不会知道的,他只是凑巧遇见了轩,与他道别罢了。
转回头瞥向车厢后壁,叶子仪仿似从那车壁望见了建康那巍峨的城墙,望见了城内那个让她想着,念着,如何也忘不掉的人。
他依旧站在那车辕上,向着她翘首眺望,他的眼神依旧那么温柔,看着她依旧那么宠溺,仿佛就在等着她飞奔过去,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
唇角慢慢扬起个笑容,叶子仪扭转过头来,仰头长长地出了口气。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