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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里很静,只有风吹落花的声音最是清晰,那一地雪片似的花瓣随风扬起落下,清淡的香气混着草木的气息,端的是让人心旷神怡。
叶子仪背着手慢慢行走在花径间的碎石小道上,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过滤着那张游湛送给她的魏国地图,已是把那两千人分作了几组安在地图上分配,正想得入神,冷不防前头一片阴影罩了下来,她猛然回神,却是险些撞上前面一堵肉墙。
叶子仪停下脚步抬起头来,等看清了来人,她禁不住一阵头痛。
“阿叶,你要去魏境?”一身灰衣的曲恒站在道中间,他垂着两手,看着叶子仪的眼神极为复杂,那眼神带着几分挣扎,又有心疼爱怜,直看得叶子仪浑身的不自在,怎么都觉着别扭了。
“是。”叶子仪垂下眸子,背着手稍稍退了一步,侧过身子避开他的目光,她望着远处的飞崖道。“曲先生拦我,所为何事?”
“你真的为了公子成,连性命都不顾及了么?”曲恒往前倾了倾身子,见叶子仪眸光戒备地看他,又在原地止住了身形,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你这样去魏境,无异于送死!”
“曲先生,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不劳先生费心了,阿叶的生死自有命数,先生不必为我担忧。”叶子仪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便是曲恒,却是不想偏偏在这里遇见了。
刚才实在太急了,都忘了这个曲恒是与游湛在一起的了,曲恒是武功不弱,原本留他在身边不是坏事,可现在她要去魏国搅事儿,怎么能带着他这个魏将的儿子呢?到时候他豪气一上来反了水,她不是死得很惨?
“阿叶,你身边无人可用,又是个女子,如何能保全自己?若是再有人对你不利,寻常剑客怎么能护你周全?”曲恒说着,上前一步,犹豫着伸出手去拉住叶子仪的胳膊道。“让我护你去吧,有我在,绝不让小人伤你分毫。”
“曲先生,真的不必了,你已经救过小女一次,小女至今无力报答,再承你的情,我实在是……”叶子仪话未说完,却是给曲恒打断。
“阿叶,我不用你报偿,随你前去,不过是不放心你的安危,也是我心甘的,魏境你不熟悉,我是担心你这一去会有不测,只想护你周全而已。”曲恒说得很恳切,却是让叶子仪更加为难了。
“先生大可放心,我已经求了游郎为我安排人手护送,不会有事的,况且此去我也有属下同行,一般人还不能奈何于我。”叶子仪这倒是实话,拉着两千人的队伍,还真没人敢轻易动她,她不去欺负人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是他,我是我,便是你不允我同行,我也不会对你坐视不理的,那些人,不会用性命护你,我信不过。”曲恒这话一出,叶子仪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再怎么说曲恒也救过她,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再拒绝,也显得她不近人情了,可是就这么让曲恒跟着,弊大于利,这家伙,她怎么才能说通他呢?
抬眸瞄了曲恒一眼,见他面色淡然,却是不容推拒的模样,叶子仪直想挠头,这可叫什么事儿啊,这还上赶着要跟着她的,想拒绝都不行?
“我实话说了吧,我是去魏境做绿林买卖的,我知道曲先生你是那曲老将军的孩儿,所以才不想先生随行。先生是魏国人,我现在要去魏境撒野,先生与我同行,让人看见了会毁了先生的声名,阿叶实是不忍。”
既然不能拒绝曲恒,叶子仪决定就直说了,反正刚才和游湛说的时候,这家伙应该也听去了不少,与其再编造谎言,还不如直截了当的好。
果然,曲恒听到这话沉默了,叶子仪趁机抽回胳膊,向后退了两步向着曲恒一揖。“多谢先生美意,阿叶实在不敢领受。”
“难得你有这样的心意。”曲恒耳根微红,垂下头眼神四顾地游离了片刻,有些不自在地道。“阿叶,你且放心,我一定会平安保你到魏境的。”
叶子仪:“……”
不是这样的吧?刚才她说的话挺正常吧?她、她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啊,这曲恒,干什么脸红啊?怎么好像是觉得她对他有好感呢?她已经说得够明白了,怎么他还能曲解她的意思?这家伙,难道只听自己想听的那一部分吗?
“你方才与游湛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阿叶,我不会妨碍你,只想保你平安而已。”曲恒说着,自道旁一株矮竹上折下一根长枝,走回叶子仪身前,用力一折,肃声道。“阿叶,若我在魏境伤你,阴阻你,便有如此竹!”
叶子仪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曲先生,我是齐国妇,你是魏国人,齐魏两国交战在即,先生要我信你,我真的不是不信,只是忠义当前,先生真的会助我在魏境为祸,袖手旁观吗?到了那时,阿叶与忠义仁孝,孰轻孰重?先生会与我一同灭魏吗?”
叶子仪这话说得很重,也很狂妄,曲恒紧盯着她看了许久,闭眼长叹了声道。“魏国,早已国之不国了,自打攻齐那一刻起,大魏的国库便已经被魏王耗损尽了,魏王不思悔过,依旧挑衅大齐,不甘为臣,倾国之难是早晚的事。便是没有大齐,大梁攻下陈地,也会伺机发兵的。”
“你……”叶子仪没想到曲恒会是这个想法,他竟然因着这个理由放弃了自己的国家,这与他平时的侠名实在不符啊,他是真的一时感叹说出了肺腑之言,还是另有所图?一个侠士,怎么可能会不忠于家国?这与侠道也是相悖的吧?
“阿叶,我早就无所求了,如今,我只想在这将乱的世界中保你平安,如此而已。”曲恒看着叶子仪,眼中有渴望,也有极细微的失落,那失落似是无措,也透着迷茫,那是装不出来的,那种神情,是一个人真的失去的目标,迷失了方向才会有的眼神。
犹豫了好一会儿,叶子仪抿了抿唇道。“既如此,曲先生此行,可否与阿叶约法三章?”
“你说!”曲恒眼中有了喜意,看着叶子仪的眼神一亮,立马点头。
“第一,先生与我同行,要事事遵从于我,第二,若先生看不过阿叶所为,尽请直言,阿叶自会送先生回返齐国,第三,无论阿叶做任何事,先生不可记恨于我,也不可于我为敌!若有违背,必得天谴!”叶子仪紧紧地盯着曲恒的眼睛,生怕错过了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好,我应承你。”曲恒点点头,抬起执着断竹的左手向天起誓道。“今日曲恒在此立誓,此生绝不背弃记恨阿叶,如有违背,有如此竹!”
说罢,曲恒丢了右手的那一半断竹,把左手中的那另一半竹枝用力一掰,折作了两截丢在了地上。
见曲恒真发了誓,叶子仪也不再多说,点了点头道。“愿君誓言从心,不弃不悔。”
“曲恒无悔。”
听着这坚定的声音,看着曲恒专注的眼神,叶子仪暗暗叹了口气,一转身,向着烟雨楼的后门而去,曲恒跛着脚随在她身后,眼神中的温柔情意却是越来越浓,唇边也慢慢浮上了浅淡的笑容。
黑椽乌瓦的魏王宫内一片肃静,光可鉴人的木质地板上,到处都是碎玉瓷片,水渍黄浆洒了一地,那些内侍宫女们战战兢兢地收拾着碎片,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声。
“真是一帮废物!不过是几个贼人而已,如何便拿不住他们!还让他们几次截了官银?荒唐!简直是荒唐之极!”
主位上,一个皂袍金冠发鬓斑白的中年男子把几案拍得‘啪啪’作响,抬手把旁边宫娥刚刚奉上的细瓷茶碗狠狠一扔,砰地一声,那茶碗在地面上击了个粉碎,站立在两旁的五六个朝臣头更低了些,却是没有一个敢上前相劝。
若大的殿阁里,一时间落针可闻,只有偶尔传来的魏王重重的喘息声清晰地响在每一个人耳边,众人噤若寒蝉,正僵持着时,外头九阶之下,一个内侍快步跑了上来,那内侍直奔到了殿门处,跪地禀道。
“启禀王上!太子求见!”
“太子?他来做什么?不见!”魏王正在气头儿上,一拍几案,胡子都要竖了起来。
那内侍虽然给魏王吓得不轻,却是没有退去,又禀道。“王上,太子说请到了高贤,愿与王上分忧。”
“高贤?”魏王略略犹豫,昏黄的眼珠转了转道。“既如此,不能怠慢了贤士,且宣他入内吧。”
“是。”
那内侍应声退去,魏王看了眼地上的残渣,双眼一寒,扫了那几个跪在地上的宫人一眼,戾声道。“还不收拾!来人!把这几个宫婢拉下去!仗毙!”
殿外的侍卫闯了上来,拖着那四个软倒在地的宫人出了殿门,那四人失了性命,旁边立时又有宫人上前趴在地上收拾残渣,魏王没有理会那些吓得发抖的宫人,只耷拉着嘴角,目光阴鹫地盯着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