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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的工作算不上繁重,但也总是要忙碌到最后一丝阳光消失。值得宽慰的是每天的食物确实如索克管事所说的那样充足,孩子们在最初的几天里只能吃到玉米粥和面包,之后的几周里他们开始有了奶酪佐餐,之后是甘薯与蚕豆,番茄汤,最近他们甚至还有了肉可以吃,虽然多数都是牛杂,但肉就是肉,他们的面色红润起,身高与体重都有显著的增加。
唯一的例外可能就是希利斯,他还是那副鬼样子,四肢细长,面色苍白,就算他在孩子们中最受优待,得到的食物最多不说,还有奶酪和糖果,以及一种被工人们叫做“gaowan果”,吃起来像是凝固了的脂肪样的东西,就连阿特尔先生与他的管事才能饮用的,据说能够强壮身体的“奇亚”籽饮料,他每天也有一大杯,孩子们投在他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刺眼。
当然,因为“烟斗”,没人敢去招惹希利斯,顶多背后说说坏话,希利斯也不在乎,正确点说,他的注意力从来就不在这些事情上——他总是觉得饿。从婴儿的时候他就饥饿包围着,直到现在,孩子们都觉得他吃的很多,但他从来没饱过,在做事的空隙间他偶尔会凝视着玉米地,工人与同伴们,还有大群经过此地的牛群,蓄养的或是野生的,他觉得他可以把这些全都吃了,也许还不够。
希利斯当然知道这很疯狂,但他就是有这样的念头,并且觉得自己可以做到。
他们居住的谷仓位于玉米地的中央,一眼望出去甚至没有别的建筑,没有牛棚,没有住宅,没有其他的谷仓,在这里只有阿特尔先生的管事与工人,阿特尔先生偶尔会来,来的时候不是检查孩子们的状况就是带来许多奇怪的东西让他们触摸、看和闻。
希利斯之前已经接受过很多次这样的实验,他身边的孩子们也是如此,他们把这当作了一种放松的游戏,看上去确实也是如此,孩子们在长桌边坐的端端正正的,一样又一稀奇古怪的东西从他们手里轮番走过,有些是陶偶,有些是钱币,有些是刻着陌生字符的方牌,甚至还有羽毛、兔脚和鸟爪,今天的仪式要更为隆重和严肃一些,阿特尔先生亲自站到每个孩子身边,拿着一根大针刺破他们的手指,他们的血滴到一张发黄打卷,写着许多名字的纸头上面。
虽然是一张看起来就很粗糙的纸,孩子们的血却没有直接渗透下去,那滴殷红的液体沿着黑色的字迹蜿蜒着往下流动,最后落在地上。
希利斯的血有点发黑,几乎与黑色的墨水混淆,阿特尔先生几乎是屏着呼吸盯着它缓慢往下,以一个令人焦灼的速度绕过每个“存在”的圣名,它在“奥丁”的名字边缘顽皮地短暂逗留的时候,阿特尔先生更是紧张地心跳都快要停止了,幸好它最终还是越过了这个名字,继续向下,阿特尔先生伸出手掌,让它落在自己的手里,伸出舌头把它舔掉。
“太好了。”他对希利斯说:“特拉洛克会喜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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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利斯不知道谁是特拉洛克,也不知道之前的种种测试意味着什么,他们在玉米抽穗之前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庞大的泥砖堆在黑夜中宛如一只沉默着的野兽,虽然它是希利斯和其他孩子们亲手堆起来的,但有时候希利斯还是觉得它像是有生命的。
“喂?”一个孩子碰了碰他。“希利斯,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
“什么味儿?”
“肉味儿。”那个孩子说,他应该叫做汤姆,但因为这里太多汤姆了,所以孩子们多半还是叫他的绰号“羊肠头”,因为他在屠宰场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小工,对自己偶尔能够尝到的白煮羊肠头念念不忘,所以大家就都那么叫他了。
“现在不是煮饭的时候,”希利斯身边的女孩说,她叫玛丽,这里有十二个玛丽,所以他们就叫她棉包玛丽,因为她和希利斯一样是从汤姆森棉纺织厂出来的,“你肯定闻错了。”她紧靠着希利斯,之前她差点因为脱水而死,是希利斯一直在照顾她,所以她总是紧跟着希利斯,现在她已经不如之前那样面黄肌瘦,有了一点女孩该有的样子——她开始打扮自己,当然,这里没有饰物或是衣料,但有野麻,这种植物会开出黄色的五瓣小花,花萼与枝干之间有黏液,可以把花朵黏在耳朵上。
借着微弱的光亮,希利斯一侧身就能看到那朵可爱的黄色小花,棉包玛丽的父亲是苏格兰人,所以她继承了一头如同火一般艳丽的红发,几根发丝黏在了耳垂上,显得那一小块皮肤就像是凝固的油脂那样白而柔软。
“绝对没有。”“羊肠头”坚持道。
之后谷仓里安静了一段时间,但希利斯可以分辨出每个孩子的呼吸声,也许是因为最近几乎没什么活儿可干了,只有很少的人睡着了,其他的人都还醒着。
“一千亩”在翻身,又翻身,再翻身,“羊肠头”开始骂了,他才不动了。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好几天,一些孩子觉得很快活,而另外一些孩子开始惴惴不安,在每天晚上,铁门落了锁,这样的情况就变得更加明显。
想得最多的莫过于“一千亩”,也许是因为他受过教育,他观察事物的方式与其他孩子并不一样。
“这太奇怪了。”希利斯在黑暗中听见他说:“太奇怪了,他们白白地养着我们,我们和他们毫无关系,又有那么多人,就算是……我说,我们遇到了好人,那也不对,太不对了。”
“但他们能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呢?”另一个孩子说,“我们什么也没有,没有钱,也没有家人,”他有个“烟囱小子”的绰号,因为他之前专门为人清理烟囱,来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一只猴子,现在几乎都快变成猩猩了,现在再让他去清理烟囱,他大概连壁炉都钻不进去——他是孤儿院出来的,所以一直声称见过许多有钱的善人,甚至差点被他们其中的一个收养过,“谁知道呢,总有一些疯疯癫癫的善心人,他们通常都很古怪,随便他们给什么,你只要拿着就行了,这样他们才能上天堂,过好日子。”
一些孩子表示赞成,而另一些孩子认为,这样的生活就算说是老爷也不为过,这些人实在古怪,但他们也提不出什么证据来证明阿特尔先生确实不怀好意,因为就像是烟囱小子说的那样,他们没有任何价值。
“也许是为了牙齿.”一个被戏谑地称为“牙医”的男孩说,他有过一个母亲,有着一口好牙齿的“名姝”,一个牙医看中了她,当他的病人有需要的时候,他就把女人叫到病人面前,让病人看她的牙齿,如果病人感到满意,牙医就拔掉病人的坏牙,然后拔掉她的好牙,乘着伤口还未凝固,把好牙塞到那个黑乎乎的洞口里。
“牙医”母亲的牙齿很受欢迎,他在被索克管事招揽的时候,他母亲已经死了,死的时候满嘴的牙齿只剩下了三颗,“牙医”把它们拔下来,希望能换点钱,但这样的死牙根本没用,他就找了一根绳子,把它们栓起来,吊在自己的脖子上,孩子们都说这样的他很像是一个牙医。
希利斯能够感到身边的“棉包玛丽”动了动,她在摸自己的牙齿。
“那也不对,”“一千亩”说:“我们太多人了,而且如果需要牙齿,街道上多得是,他们没必要养着我们。”他转向身边的一个男孩:“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胖子”说:“我喜欢肉。”事实上这家伙瘦的仅次于希利斯,很难说他的绰号是一种期望还是一种讽刺,但如现在这样的优渥待遇能够继续下去,他确实有可能名副其实。
“我也喜欢肉,”“胖子”身边,不幸地因为头发稀疏而被叫做“秃子女巫”的女孩满怀憧憬地说,“我今天吃到了牛肠。”
“今天应该只有牛胃。”“羊肠头”肯定地说:“牛肠不会有那么多皱褶。”
在这方面他是专家,因为他之前在屠宰场做了好几年的小工,他都不记得自己的母亲和父亲是什么样儿了,或许他从来没有,他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赤褐色的血迹,耳朵里填充的不是牲畜的哀鸣就是工人的污言秽语,他的玩具和床就是血淋淋的皮和下脚料,没人能比他更懂得与之相关的种种。
“前天我们吃的是牛肝。”“羊肠头”又说,“再前一天吃的是牛心,再再前一天是喉管。”
他很有些得意,孩子们固然尊敬希利斯,以及其他几个大孩子,但他绝对是最受欢迎的,因为他在屠宰场生活了那么多年,他的身边几乎都是黄油、腩肉与肋排,都是这些孩子们最渴望的东西,他们无意识地将“羊肠头”和这些美味的东西联系在了一起,就算只能听听,他们也像是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
他们总是要求他说,再说点,虽然“羊肠头”的故事并不都与美食有关,其中一些甚至十分血腥和残忍,但这个时代的孩子们在人身安全上尚未得到保护,更别说是精神上的了,他们可以说是听的津津有味——无论是操纵线锯的工人因为太累了没能把住机器,一下子就给对面的同伴开了个膛儿啊;又或是冬天的女工没能收好自己的围巾,被直接拖进了绞肉机,连同两百磅的杂碎一起绞成了香肠馅儿啦;也有可能是他们总也找不到一个突然失踪的工人,一直到他们将炼好的热猪油倒出来,才在桶底找到了他的衣服碎片与皮鞋底儿……等等等等,诸如此类,当然,这些肉和油脂都被好好地包装起来,然后卖掉,毕竟大多数人都和谷仓里的孩子那样,不会在乎里面到底混了多少不该有的东西。
这样的故事要一直讲到“羊肠头”疲倦地直接睡着为止,接着孩子们也都一个挨着一个的睡了。
希利斯在闭上眼睛之后,感觉到面颊上有一根小手指按了按,那是“棉包玛丽”。
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她总是会在每天晚上摘下一边耳朵上的黄色花朵,改黏到希利斯的脸上。
希利斯醒来的时候就能闻到那股淡到几乎没有的清香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