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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谷浑的大军护卫着萨满圣母的车队消失在遥远的天边,卷起的沙尘跟随着若隐若现的旌旗呼啸而去,慢慢消散在蓝天白云之间。
断箭和阿蒙丁驻在高坡之上,望着萨满圣母远去的方向,神情很复杂。世上的事有时候很玄妙,前一刻还在龙城雅丹浴血奋战,后一刻竟然和萨满圣母同坐一车,亲眼看到她美妙的身姿,亲耳聆听到她悦耳的笑声,当然,也给这位女神骂了个狗血淋头。圣母在他们心中伟大而圣洁的形象瞬间毁去,虽然他们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但过去一刻发生的事又作何解释?
“她真的是圣母?”阿蒙丁喃喃自语,难以掩饰内心的失望和沮丧。黑乌鸦不会骗自己,他是大周人,不信萨满教,萨满圣母对他而言除了神秘好奇之外并没有太多意义,现在圣母警告他不要挑起突厥汗国的内乱,如果他置若罔闻,一意孤行,他就会骗自己,说圣母是假的,是别人冒充的,要自己和他继续实施刺杀大可汗燕都之策,但黑乌鸦惧怕了,他似乎被萨满圣母的神力吓住了,不敢再干了。
“当然了。”断箭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不容置疑地说道。
阿蒙丁转头望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发现什么。断箭冲着他戏谑地眨眨眼睛,伸手掸了掸兜鍪红缨上的灰,然后戴到了头上,两眼不由自主地再度望向天边,耳畔好象又传来了萨满圣母刁蛮的笑骂声。
你想看我的脸是吗?你无法无天嘞。你知道草原上的传说吗?你不知道?你是不是人啊?这个传说连大漠上的牛羊都知道,你竟然不知道?看样子你真的连畜生都不如哎。好了好了,你不要总是像白痴一样望着我好不好?我脸上又没有金子?不对,我脸上带着金面具,说错了,说错了。好了啦,我答应你,下次带一个金面具给你,不过不是这一张,而是哈哈大笑的那一张。怎么?瞪着牛眼干什么?不相信我?以为我要耍赖啊?我才不会像你那么卑鄙无耻呢,我说话算话,下次一定带给你。你怎么还不走?唉,你真笨,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去迎接吐谷浑可汗夸吕,顺便说服他支持佗钵。这个老头很能活,今年都八十岁了,还能骑马打仗,还能娶妻生子,太神奇了,我觉得他才是神呢。我和他一起到楼兰,然后我们会见面。我有预卜先知的本事哦,不会骗你的。
她会为了一张面具而见我一面?断箭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不可能,她是萨满圣母,高高在上,虽然她的言行举止非常不可思议,但一般来说,神有各种各样的化身,今天是尖酸刻薄的萨满圣母,明天或许就是温文尔雅的萨满圣母,谁知道她的真身是什么?不过,如果能得到萨满圣母赠送的金色面具,自己也算很幸运了,不虚此行。
“你美滋滋的乐什么?”阿蒙丁冷笑道,“圣母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
断箭失声而笑,“你不要嫉妒了,你和圣母独处一车的时候,我正在车底下受罪,生气的应该是我才对。”
阿蒙丁悻悻地哼了一声,“黑乌鸦,萨满圣母对你使了什么法术?你为什么胆怯了?”
“不要叫我黑乌鸦。”断箭一边调转马头,一边笑道,“这听起来很不舒服。难道我每次见到你,也是死狼死狼的叫吗?”
“你叫我黑心狼难道好听了?”阿蒙丁怒哼一声,拨转马头跟了上来,“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干不干?你要知道,突厥人的大军随时会杀进敦煌,只有杀了燕都,挑起突厥人的分裂,你们大周才能得到安宁。”
断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难道萨满圣母没把阻止突厥汗国分裂的计策告诉他?他不知道大漠诸族部落要支持佗钵成为突厥汗国下一任大可汗?
“黑心狼,萨满圣母已经出面了。”
“萨满圣母?”阿蒙丁冷笑,“柔然汗国为什么败亡?萨满圣母为什么抛弃柔然汗国?告诉你,萨满圣母虽然是大漠之神,但她只会帮助强大的大漠雄主屠杀弱小,她不会帮助失败者。在她的眼里,这不是背叛,也不是抛弃,而是为了保护大漠的生灵,为了尽快结束大漠上的战乱恢复大漠的安宁,但这对失败者来说,有多么痛苦和残酷,你知道吗?萨满圣母是大漠之神,她要保护的是大漠的生灵,所以她将来也会帮助突厥人越过长城,屠杀你们,把你们统统变成奴隶,变成像牛羊一样的两腿畜生,你知道吗?”
断箭正要举鞭拍马,闻言大震,霍然回头,“你说什么?”
“我们柔然汗国失败了,诸姓部落遭到了血腥屠杀,那时候,萨满圣母在哪?她为什么不出来保护我们?为什么?”阿蒙丁抬头望天,纵声咆哮,“我要报仇,要报仇,不管萨满圣母说什么,我都要报仇,我绝不会听她的话,我绝不会放弃。”
一股难言的痛楚从断箭心底猛然爆发。
自永嘉之乱以来,匈奴、鲜卑等大漠诸族呼啸而下,汉人饱受践踏和ling辱,只能在江左苦苦支撑,两百五十多年来,无数豪雄抛头颅洒热血,矢志北伐收复失地,重建华夏王朝,然而,一次次的失败让这种希望越来越渺茫。今天,当汉人还在三足鼎立的困局中苦苦挣扎的时候,大漠上有出现了强大的突厥汗国,华夏大地再一次面临可怕的劫难,汉人再一次面临倾覆的命运。报仇……这种愿望流淌在每一个汉人的血液里,数不清的汉家男儿为了报仇一往无前、前赴后继、粉身碎骨,然而,直到今天,报仇还是一件存在于虚幻中的梦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实现报仇的愿望?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山河重归,天朝再临?
我舍命相陪。断箭脱口欲出,但话到嘴边,他又收住了。自己是什么?敦煌戍卒而已,我就象这戈壁上的草,不,我连这戈壁的草都不如,戈壁上的草可以自由欢唱,可以和天地风雨共舞,但我呢?断箭凄凉苦笑,轻催战马,一头冲了出去。
“黑乌鸦,你个孬种……”阿蒙丁打马追上,大声叫道,“你可以不干,但你把厌哒皇室的公主给我,马上给我。”
断箭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催马狂奔。他恨自己,没有原因,他就是恨自己,从江陵失陷开始,他就一直恨自己,身为大汉男儿,却不能浴血复国,反而屈身索虏,为了区区一条性命苟延残喘,活着还不如一条狗。
“黑乌鸦,我求求你了,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看在你七次打伤我的份上,你就把她给我吧。”阿蒙丁紧紧贴着他,忽然口气一变,软语哀求道,“我们恩怨两消,好不好?那些财宝我不要了,都给你,但你无论如何要以最快速度派人回长安,把那个女孩送到大漠来,我真的非常需要她。”
断箭知道他要那个女孩干什么。刚才在马车上,萨满圣母说了,柔然人、厌哒人、铁勒诸姓以及大漠上很多被突厥人击败的部落秘密联手,准备发动叛乱,刺杀大可汗燕都。很明显,柔然人和厌哒人有了约定,而找回厌哒公主显然是他们的约定之一。
断箭无从估猜李丹得到自己送回去的消息后,是否还继续实施分裂突厥的计策,不过他知道阿蒙丁很危险,这个人是大漠上有名的马贼,他的手下虽然大都死在龙城雅丹,但狡猾的阿蒙丁或许还有后援,目前还是尽快脱身为好,不要和他过多纠缠。他佯装想了想,然后正色说道:“既然你一定要干,那我就帮你,我回去后即刻派人回长安。不过……”他停了一下,扭头望着喜形于色的阿蒙丁说道,“萨满圣母这次没杀你,也许下次……”
“她马上就要到贪汗山参加突厥人的祭祀,哪来时间找我?”阿蒙丁笑道,“我这种小角色,即使死了也无关紧要,她不会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今天她之所以要抓我,是因为她无法找到我们柔然人的可汗和国相,所以只好找我代为传讯。她以为我会俯首听命……”阿蒙丁鄙夷一笑,“她背叛了柔然汗国,她任由柔然汗国灰飞烟灭,即使她依旧是大漠上至高无上的神,我也绝不会听她的。”
断箭无奈轻叹。阿蒙丁不再说话,带着断箭向楼兰海方向飞速疾驰。
黄昏时分,两队人马相遇。看到断箭和阿蒙丁完好无损,高颎(jiong)、项云等人又惊又喜,纷纷围了上去。十几个阿蒙丁的手下因为无法追上萨满圣母的车队,中途回撤,会合了高颎的驼队,带着他们一起奔赴楼兰,此刻看到阿蒙丁无恙归来,一众人也是悲喜交集,紧紧相拥。
“我遇到了萨满圣母。”断箭把高颎拉到一边,以最快最简介的话把事情说了一遍,“她要我们即刻返回敦煌。”
高颎稍稍思索了一下,断然说道:“回敦煌。”
阿蒙丁拉着阿巴顿急步走了过来,“如果你改变主意,就请他带路。只要你到了楼兰,我就会主动和你联系。”阿巴顿的表情很惊讶,他刚刚知道这个同行数天的人竟然是名震西陲的三足乌,自己竟然一直蒙在鼓里。
“另外,这些东西我要带走。”阿蒙丁指指驼背上的辎重,“这是我们过去的约定,到目前为止,依旧有效。”
断箭不敢答应,假装迟疑不决,目光却暗暗望向高颎。高颎点点头。
“好吧,那我们后会有期。”
“我们很快就会见面。”阿蒙丁张开双臂,和断箭拥抱在一起,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记得尽快把那个厌哒小公主给我,拜托了。”
断箭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刚才在路上他仔细想过了,从大周的利益来说,李丹肯定会支持大漠部落叛乱,不管阿蒙丁需要什么,厌哒公主也好,钱财武器也罢,李丹都会毫不吝啬地送给阿蒙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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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玉门关。
大周为恭贺突厥汗国大叶护室点密之子玷厥大婚,特遣使北上,名为恭贺,实则探查大漠形势,因此使团规模较大。
九月上,春官府右小宫伯、随国公杨坚率大周使团到达关隘,同行的还有凉州总官、燕国公于寔(shi),柱国、谭国公宇文会,司卫上大夫李丹,纳言郑诩,司卫上士长孙晟(cheng),都督中外诸军事府的司马袁杰、司录尹公正等诸多大员。
使团长途跋涉,于玉门关稍停以作休息。期间,内史下大夫高颎从塞外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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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镇将李雄把断箭等人带到了驻扎在关外的大营里。
断箭把此行始末详细说了一遍,李雄听完后马上站了起来,“我带你进关,去见武泉公。”
断箭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既喜悦也又几分好奇。
到了关内馆驿处,李雄示意侍卫们留在院门外,自己带着断箭走了进去。
断箭的呼吸有些急促,距离房门越近,心跳越是厉害,他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回事。李雄感到他很紧张,忽然停了下来,“你不舒服吗?”
断箭尴尬地笑笑,“好象有一点……”
李雄微微一笑,“我小时候经常和鸿烈打架,有一次把他的头打破了,父亲说,鸿烈如果破了相,他弟弟可能就找不到他了,下次记住打他的屁股,不要打他的头。我很好奇,就追问父亲,鸿烈还有弟弟吗?父亲笑着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鸿烈是我大伯的幼子,我婶母对他非常溺爱,听说我把他的头打破了,婶母非常生气,把我饿了一天,然后又把我送到大哥戍守的边关,半年都没让我回家。”李雄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件事给我的印象非常深,我至今记忆犹新。”
“嘉玮公,你的婶母对你好像很严厉”断箭笑道。
“小时候我也这样认为。”李雄笑道,“长大了,我才知道,我们兄弟八个人中,婶母对我最好。她看我桀骜不驯,又不爱读书,所以才找个借口,把我送到边关,让我吃吃苦,改改性子。没有婶母,也就没有我李雄的今天。”
李雄站在门边,回头看看断箭,感慨地说道:“婶母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
房门忽然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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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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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国:这是正九命的勋官。
勋官是为酬劳军功而建立的名号,有柱国、大将军、骠骑大将军等等九命十八级。在北魏、西魏时期,它又叫军号。勋官制度创设于北周,本是用来奖励立功将士的,后渐及朝官而成为制度。授予勋官者,只有品阶,没有实职。
在西魏“九命”体制中,军号序列实现了与官阶的一致化,同时散官也发展为一个独立的、首尾完备的序列。
散官亦称阶官,授予此官者有品级,没有实职。汉至南北朝,朝廷有时对高级文武官员于本官外另加位亚三司、仪同三司等名号,以示尊崇而无职掌。隋始定散官名称,加给文武重臣,皆无实际职务。
官员有实际职务者,叫职事官。
西魏、北周的这种改革,标志着此期的文官等级制,已从汉代禄秩的以“职位分类”为主转型到以“品位分类”为主,并构成了唐代职事官与文武散阶并立互补体制的先声。这一变迁,与北魏后期流行的军号与散官的“双授”惯例,有直接的渊源关系。“双授”造成了文散官的滥授,进而使散官向阶官演变;并使军号序列得以“拉动”着文散官走向“本阶化”和序列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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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周的勋官与散官一般也有“双授”的惯例。
比如九命的骠骑大将军,同时可以授予开府仪同三司(侍中),九命的车骑大将军则可以授予仪同三司(散骑常侍)。等等。
比如,《周书》卷四五《儒林乐逊传》中乐逊加车骑将军,左光禄大夫。这个车骑将军是正八命的勋官,左光禄大夫则是正八名的散官,两者同时授予的时候,品级必须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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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之乱(西晋。公元11年):
西晋“八王之乱”后期,匈奴刘渊据平阳、氐人李雄据成都,晋室已告分裂。羯人石勒率军乘虚流窜,蹂躏大河南北。惠帝永兴元年(04),刘渊叛晋,自称汉王,上尊汉高祖与昭烈帝。怀帝永嘉二年(08),匈奴刘渊自立於平阳,建立汉国。两年后,其子刘聪继立,派刘曜率兵四万攻洛阳;时怀帝以荀晞讨东海王越,越病死,王衍率兵还东海国,为石勒所破,晋军力大削。
永嘉五年(公元11年),刘聪再派王弥、刘曜、石勒攻洛阳,城陷,杀王公士民三万多人,并掳怀帝北去,史称“永嘉之乱”。
次年,安定太守贾疋迎立秦王业为太子,却传来怀帝遇害消息。司马业遂登位为愍帝,改元建兴,都长安。建兴四年(17),匈奴刘曜陷长安,愍帝出降,被掳至平阳,西晋亡。
永嘉之乱开启了北方五胡乱华的局面,中原陷入胡人分裂混战近一百三十多年,影响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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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之乱的起因:汉魏以来胡人内徙(历史因素);胡人盘据边塞导致的危机;西晋不恰当的民族政策导致的胡人反抗;晋室内部腐化,晋武帝(司马炎)施政失当;天灾频生;八王之乱的后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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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之乱的影响:开启五胡乱华之局;南北对立;南方得以开发;促成民族融和;南北文化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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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人内徙的自然因素:
汉末以来,胡人不断移入中原,除汉政府鼓励外,尚有一客观因素,便是气候变迁及地理因素。原来在长城以外,由于天气乾燥,一向只能畜牧;反之,长城以南则较宜农耕发展。然而,汉末魏晋时,北方出现了一次“小冰期”,气候变得寒冷。本宜于农耕的华北地区,转为适合游牧生活;而游牧民族原居之处,却不宜居住,所以胡人不得不大量南下寻找活路。
学者罗香林指出:由于边境地区与中原地区自然地理及文化演进不同,容易引起边疆民族不满足,因而产生种种欲求,致使他们大量南下,夺取所欲,故此,五胡的战争及掠夺方式,多以牲口、财帛及人口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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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胡乱华:
五胡(匈奴、鲜卑、羯、羌、氐五族)自西晋孝惠帝末期起,大规模叛乱,十余年后席卷整个北方。从惠帝永兴元年(公元04年),匈奴刘渊称王起,下至南朝宋文帝元嘉十六年(公元49)北魏拓跋氏统一北方止,共一百三十六年。
在这一百三十六年里,匈奴、鲜卑等族陆续在北方建立十几个王国,与南方的汉族传统政权相对峙。中间只有羯人石勒的后赵国和苻坚的前秦国,曾两次短暂统一了黄河流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