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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三惨案】
这场政治清洗的标志性开端是“九曲池惨案”,朱温遥控操作,按下了恐怖的按钮。
大唐天佑二年(905),二月初九是祭祀土地神的“社日”,是封建时代统治阶级的一次重要活动,皇帝要在这一天举办隆重的祭祀仪式,祈求五谷丰登。
朱温指使亲信蒋玄晖借“社日”之由,在洛阳宫中的九曲池摆下宴席,邀请诸位亲王赴宴。席间,将诸亲王全部勒死,把尸体抛入九曲池。遇难的亲王皆是昭宗的皇子,现任皇帝哀帝的兄弟手足,其中就包括朱温念念不忘的德王李裕。
“九曲池惨案”比起韩建制造的“十六宅惨案”,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朱温更加明目张胆,更加肆无忌惮,别说事前没有处心积虑地寻找借口,甚至在事后连一句敷衍都没有,行凶地点也是皇宫之内。
如果说稍微有一点小心思的话,那就是朱温有不在场证明,仍旧是亲信蒋玄晖替他出面背黑锅。
光天化日之下,在皇宫里行凶作案,遇害者还是大批皇族血脉。还有什么事是朱温不敢做的?
随后,紧抱朱温大腿的无耻文人柳璨,揣度着朱温的意思,开始积极陷害、排挤异己分子,将另外三位宰相裴枢、独孤损、崔远列为头号打击对象。
三月,三位宰相被同时罢相。随后,三人又享受到了一贬再贬、寻赐自尽的待遇。连同被贬、赐死的,还有前宰相陆扆、兵部侍郎王赞、赵崇等。
陆扆曾活跃于昭宗朝的历次政治斗争,均以受害人的身份出现;王赞、赵崇是韩偓向昭宗推荐的忠直人才,当时也是由于朱温的出面阻挠而未能拜相,然而朱温仍然不愿放过他俩,特别是赵崇,此时已经以太子太保的虚衔退休,却还是没能逃过厄运。
一同遭贬谪排挤的,要么是门第尊贵、家族显赫,要么是高学历的高级知识分子,总共三十人。他们被朱温集中在滑州之外的白马驿,全部屠杀,史称“白马驿之祸”、“白马驿惨案”。
屠杀现场,朱温的智囊李振悠然说道:“这帮人平时孤高自傲,常以‘清流’自诩,现在就该把他们抛进黄河,使之成为‘浊流’。”朱温听罢,“哈哈”大笑,于是就把遇难者尸体全部投入一旁的黄河。
官员的清浊之分由来已久,到了唐末,“清流”成了文官集团的自我标榜,而“浊流”基本成了宦官的代名词。
面对蒙冤的遇难者,李振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怜悯,而是对遇难者进行无情地侮辱。
李振所表现出的狭隘,源自内心的阴暗面。李振早年屡次参加科举考试,却屡试不第,化自卑为仇恨,李振对进士及第的官员怀着刻骨的仇恨。
如今,朱温权势熏天,作为朱温的左膀右臂,李振狗仗人势,肆意宣泄着内心的阴暗。每逢他从汴州来到洛阳,一定会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对中央官员进行贬逐,对待中央官员们的态度也像对待奴才一样,颐指气使,吆五喝六。中央官员们在李振面前总是胆战心惊,大气不敢出,在背后,则给他起外号——“鸱鸮”(音同“吃萧”,俗称猫头鹰,常用来比喻贪恶之人)。
柳璨和李振,或因出身或因学历,都因自卑而存在心理阴暗面,随着自身权力的不断膨化,扭曲的人格最终以最极端的表现形式——杀戮,来宣泄内心的狭隘和渺小。
除了“九曲池惨案”和“白马驿惨案”,朱温还亲自操刀了“指鹿为马案”,与赵高不同的是,朱温杀的是那些随声附和的人。
某次,朱温与幕僚宾客等出游,期间在一棵大柳树下乘凉歇息。朱温忽然心血来潮,脱口说道:“这柳树可以做车毂。”
车毂,就是车轮中间的圆环,用来连接车轮与车轴,在那个没有轴承的年代,必须用坚硬耐磨的木料制作车毂,而柳木质地柔软,根本不能用作车毂。
朱温的话显然违背基本的生活常识,于是幕僚宾客们大都保持了沉默,唯有几个马屁精随声附和,说领导说得对,颇具前瞻性。
没等他们拍完,朱温就变了脸,厉声呵斥他们:“你们这帮知识分子就喜欢鼓动唇舌、颠倒黑白,玩人于股掌。车毂必须用榆木,焉能用柳木?”回头冲侍卫一瞪眼,“你们还等什么?”
话音刚落,数十名勇士虎入羊群一般,大踏步上前,揪住马屁精们的头发,就地砍头。
这就是朱温为后世留下的“宜为车毂”的典故,可与“指鹿为马”相媲美。出于公众的认知习惯,我仍以“指鹿为马案”呼之。
“九曲池惨案”、“白马驿惨案”和“指鹿为马案”,是朱温弑杀昭宗之后所进行的政治大清洗的典型代表,我将其并称为“洛阳三惨案”,其中的“洛阳”并非案件的实际发生地,而是以其首都的角色来阐释这场顶层权力圈的血腥更迭。
若论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
【摆花瓶】
伴随着朱温党羽对异己分子的大清洗,中央朝廷出现了大量的空位,当然,这是朱温集团分享胜利果实的时刻,与此同时,为了顾及吃相,还是需要摆几个花瓶的。
朝廷提拔吏部侍郎杨涉为宰相。
《资治通鉴》说杨涉是懿宗朝宰相杨收的孙子(涉,收之孙也),然而《旧唐书》、《新唐书》却明确指出杨涉是杨收的侄子。
杨收,懿宗朝宰相,因得罪宦官杨玄价(杨复光之养父)而被韦保衡投石下井,最后遭迫害致死,前文有述。杨收有两位同父异母的哥哥:杨发、杨假,一个同父母弟杨严。
杨收的诸兄弟、子侄,全都进士登第,享誉天下。其中,杨严育有二子:杨涉、杨注。所以杨收是杨涉的大爷,不是爷爷。
杨氏一门,多博学正直之士:
杨发:“登进士,又中拔萃”,很受宣宗皇帝器重,因耿直谏言遭贬,贬逐到地方后仍做出了骄人的政绩,“以能政闻”;其子杨乘,“亦登进士第,有俊才……历显职”;
杨假:史籍用了一个侧面细节来凸显他的人品,据记载,他出殡的时候,有千余人自发地为他送行;
杨收的三位儿子:杨鉴、杨钜、杨鏻,皆登进士第;
杨严:武宗朝进士登第,当时有包括杨严在内的五位考生被怀疑“托关系”、“走后门”,闹到了皇帝那里,武宗皇帝亲自复试,御笔朱批“杨严一人可及第,余四人落下”,由此可见杨严文化功底之深厚;其子杨涉,乾符二年(875)进士登第;杨注,中和二年(882)进士登第。
杨收成了杨氏一门的唯一污点,不过杨收坐贬受死也多少有些冤枉,前文有详述,在此不再赘述,只说他的侄子杨涉。
朝廷命官宦世家的杨涉出任宰相,当政治花瓶,杨涉对此心知肚明,在得到高升任相的消息时,他并没有任何喜悦之情,反而是与家人相对哭泣,如同得到了满门抄斩的噩耗。杨涉哭着对儿子杨凝式说道:“家门不幸啊!你也一定会受此牵连。”
与杨涉一样,几乎所有忠直的官员、念书人,都不愿入朝为官,大批逃亡,隐匿山林。朝廷诏令各州县强行遣送。其中,李德裕的孙子李延古就在征召之列。
李德裕,“牛李党争”中“李党”的领袖,政坛老前辈,比杨收的名望大的多。李延古也因此成为朱温的头号花瓶之一。
李延古当时就居住在平泉庄,距离洛阳直线距离三十里地。诏书还没送到,洛阳方面就先行发表了人事委任状,先斩后奏,连三十里的往返都等不及,可见朱温集团对政治花瓶的如饥似渴。
另有一个花瓶,司空图。
司空图,字表圣,懿宗朝进士登第,晚唐诗人、诗论家,《全唐诗》收录其诗作三卷,而他的诗论着作《二十四诗品》更是不朽之作,是诗论界的丰碑。
黄巢犯长安时,他弟弟的一个家奴参加了黄巢草军,并劝司空图也为黄巢效力,司空图没有屈节从贼,而是辞官归隐。之后听说僖宗皇帝在凤翔,便前往拜见,不久之后,僖宗又逃往成都,司空图追随不及,再次归隐;昭宗登基后,司空图再度出仕,却不幸染重病,又解官归隐;之后,昭宗数次征召,司空图深知天子大权旁落,不愿为挟天子者助纣为虐,故而一直以托病不入朝。
司空图的仕途经历可谓坎坷,总的来说,罢官归隐的时间远远大于出仕做官的时间,基本一直在归隐。而他的诗作也基本是在归隐期间完成,所以他的诗歌风格也大多是描写山水隐逸的闲情逸致,淡泊名利,有种看破红尘的境界感。
“诗中有虑犹须戒,莫向诗中着不平。”
司空图的身世也许不够显赫,但他是当时的文化大V,网红学者,自然也是朱温集团的拉拢对象。
面对朝廷的征召,司空图仍是托病不前。奈何柳璨软硬兼施,司空图深怕招惹灭门之祸,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前往洛阳。可司空图是发自肺腑地不愿与贼人同流合污,于是心生一计。
司空图已年近古稀,便假装年老体衰,故意口齿不清,答非所问,表现出了严重的阿尔茨海默症状,颤颤巍巍,连笏板都滑落到地上。
柳璨见状,大失所望,于是收回任命,将这位糟老头子逐出洛阳,司空图得以全身而退,继续过着隐居生活。两年后,朱温弑杀哀帝,终结了大唐江山,司空图悲愤异常,绝食殉唐,享年七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