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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伯直到下午才发现了不对劲,因为天气转阴,户外活动临时宣布取消。幸好准备充分,韦兰夫人指挥着别墅里的所有佣人在短短的时间内准备起了丰盛的下午茶,男人们在台球室里抽烟打球,女人们则在起居室优雅地端着茶杯,说着些看似不着边际、却内涵丰富的话语。
鲍伯第一次去找母亲的时候,韦兰夫人告诉他梅觉得室内有些闷,出去透透气。
等他过了半个小时再去的时候,梅还是没有回来。他找到了刻意避开贵妇人谈话在画室打发时间的玛丽,发现她也不知道梅去了哪里。
直到他们找到了女仆安妮,从知道梅在她的帮助下换了轻便的骑马装,在这种天气下出去了。
就好像和鲍伯存心作对一样,他在走去马房的路上,天空下起了大雨。马厩里剩下的两匹马都恹恹的,而梅的马莱因哈特已经不见了。
他激动地揪起马夫的领子:“你干嘛放她走!”
马夫是个老实的年轻人:“我拦不住小姐,我想跟她去的,可是她不要,莱因哈特的脚力最快,我根本追不上她。”
鲍伯的理智告诉自己对方根本没有错,而且梅的骑术水平很高,在自家的地盘里不会出什么危险,天气有变她一定会找到地方躲雨,但是鲍伯还是气冲冲地往马厩里走,他要去找梅。
但是玛丽拉住了他:“鲍伯,雨停了梅会回来的,而且你大张旗鼓地找人,会让所有的人看韦兰家的笑话。”
韦兰夫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后门口:“玛丽说得对,鲍伯,你不能去,我们不能让客人看出端倪来,你现在就跟我回去。”
“笑话?”鲍伯甩开牵着缰绳的手:“韦兰家的笑话还少吗?梅为什么跑出去妈妈你会不知道?她再美丽、再杰出、身份再高贵如何,纽兰跟那个寡妇跑了!”
韦兰夫人气得脸色铁青,走上前来给了鲍伯一个耳光:“现在流言还只是流言,你是打算把流言坐实吗?让你的妹妹在完全没有错误的情况下,反而成为新流言的主角,真正在纽约无地自容吗?”
鲍伯脸色僵硬,若他只是一人,自然可以甩手离去。这就是他最害怕纽约的地方,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他和他的家人早已被一张无所不在的网罩在了里边,玛丽示意他跟自己回去:“我们现在稳住韦兰家,就是在帮梅。”
梅的确没事,她甚至没有跑很远。
今天是一个艰难的日子,从她举着弓箭站在场地上的时候,总是拿第二名的冉娜小姐就笑眯眯地来和自己打招呼:“梅,阿切尔先生呢?他今天没来吗?”
梅正在调整弓弦,她慢悠悠地将箭槽卡进去,才抬头看向冉娜:“他因为工作外出公干了,出于女性的美德,我们都应该理解。”
冉娜碰了个钉子,却不依不挠,因为刺激梅拿个第一名的诱惑太大了,奖品还是卡珊亚珠宝行出品的钻石弓箭胸针:“听说阿切尔先生的目的地是斯库特克里夫,相信他会遇到一位风情万种的旅伴。”
“你是说艾伦?”梅扬起骄傲的笑容:“她是我们的亲戚,如果纽兰能照顾她那是最好不过了,而且她是范德卢顿夫妇的贵客,这也是我们的荣耀。”
冉娜见梅软硬不吃,自觉没趣地回到了自己的比赛场地上。她原本还在猜测梅是不是在强颜欢笑,结果再又一次错失了冠军之后,她意识到自己可能今生都很难有机会战胜这位不会为任何事动摇的小姐。
但即使梅赢得了冠军,一切也远未结束。
下午茶时间,一位夫人绘声绘色地说起了自己在威斯康辛的亲戚的最新消息,据说她的丈夫和一个寡妇私奔到了东方,靠给当地的东印度公司做事落下了脚。非但生活境遇不错,而且在殖民地过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
在座的众夫人小姐一片唏嘘,冉娜感叹道:“婚外的私情唯有靠道德才能约束,但这两个人能够放弃一切跑到异国他乡,还过上了不错的日子,只怨这个男人没有道德感和责任心,我真是为她的妻子担忧。”
那位说起这个故事的太太回答道:“可不是,即使男人在外和别的女人逍遥快活,做妻子的也是不敢提出离婚的,离婚的女人非但不能开始新生活,还会因为失去家庭支柱落入窘迫的境地,只盼望这个男人终有一天能够回心转意吧。”
“这话没错,”又一个妇人插嘴道:“即使在寻常家庭里,又有几个男人不爱拈花惹草,据说博福特先生……”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位先生自诩银行家,可老亏钱,也爱招惹女人,不过据说在奥兰斯卡伯爵夫人身上吃了闷亏。
这事情算是众人皆知的秘密,冉娜也是知道的,不过她一个未婚姑娘不能信口开河,但自然有人乐意夸夸其谈,一位妇人就在炫耀自己的第一手消息:“在博福特先生这件事情上,伯爵夫人还是很有立场的。”
众人诡异地对视了一眼,这话算是给韦兰家留了面子,她又说道:“博福特先生真是出师未捷呢,毕竟对寡妇继承法来说,她只要一直单身就能保证伯爵夫人的头衔,享有伯爵的财产。不过这一辈子对女人来说可太长了,即便是找个伴,也必须是个老实可靠的。”
另一个太太不同意:“也未必不能再嫁,只要嫁个身份更高贵的或者更年轻有为的。”
众人的目光不由撇向梅,身份更高贵的自然是圣奥斯特雷公爵,至于更年轻有为的,虽然未经证实,但大家已经认准了纽兰·阿切尔,只是这事情可太不名誉了。
梅虽然是作风正派的高贵少女,但是她也不一定非要坐在这儿受着别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和羡慕嫉妒的揣测。
当然她可以告退去阳台上吹风,到自己房里小睡片刻,可是在经过上午激烈的比赛之后,无数次的满弓射箭也没有消耗她所有的精力,无数次的凝神瞄准目标也没有让她的心真正安定下来。
现在,她坐在自己家,身为主人和一个准未婚妻,却在听别人含沙射影地暗讽纽兰不忠。
梅可以一笑置之的,但她明白自己不能反驳,这种不经深思熟虑的宣言会让流言愈演愈烈,有欲盖弥彰之嫌。但在她明知天气不佳还换了骑装准备出门透气之后,她就知道自己生气的其实另有其事。
当她诚实地面对内心之后,就会明白自己生气的不是流言,而是心知肚明其中的真实。
莱因哈特是一匹温顺的马,从它是匹刚能走路的小马开始,梅就是他温柔可亲的主人。
但是今天她的主人夹着马腹的动作略嫌粗重,打马的频率也较往常高些,尤其是她离开草坪之后,照着从前的习惯跃上林子边的小山坡后,并没有选择平时走惯的小道,而是选择了有木栅栏的小泥坑。
木栅栏一般是设立在马场的项目,梅在训练骑术的时候,还会有经验丰富的马夫在边上指挥。这是一种集技巧和观赏于一体的花样,梅从没有一个人在野外试过。
只是当她看着那一片浅浅的沼泽时,她在想:为什么不试试呢?现在没人跟着她,没人会看到。主意一定,她轻勒了一下缰绳,调转马头往坡地上下去,然后打马往目标冲去。
梅并不缺乏勇气,但她缺乏经验。莱因哈特很顺利地跨过了木栅栏,却在飞越出小泥坑的时候前腿在泥潭里打了个滑,重重地踩到了底,在梅灰蓝色的骑装下摆上溅了一串三英寸宽的泥浆。
而梅没有拉住缰绳,整个人因为惯性向前被甩下了马背,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勉强用脚和手撑了一下,仰天倒在了草地上。她怔楞了一下,不知该哀叹自己时运不济还是庆幸自己坠马无事,就在她想站起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左边脚踝处一阵刺痛,她伸手一摸,那边已经肿成了一个包。
梅现在后悔没有让马夫跟着自己出来,那么至少现在还有个人会把她弄回家,而不是无能为力地坐在泥巴旁边发呆。韦兰家的别墅就在她远远能看见的地方,距离却也没有近到自己能寻求帮助。
莱因哈特似乎知道主人的心情不好,它打了个响鼻蹭到梅的颊边,像是要安慰她,却把梅的骑士帽蹭了下来,头发全散了。
梅赶紧把爱马的头抹开,想把头发全部塞回帽子里,可是远处一阵响雷,大雨让梅一点准备都没有,就把她浇得万分狼狈。
太棒了,这下不用再管头发怎么样了,梅猜自己现在一定像是树林里的疯女巫,顶着因为雨水黏在脸上拨也拨不走的乱发,哭笑不得。
她只好靠在莱因哈特身上,艰难地蜷起受伤的左腿,整个人缩成一团,想着自己若是这样狼狈地回家会引起多大的风波,人们会说梅·韦兰小姐伤心欲绝,纵马狂奔,卧床不起。
纽兰,纽兰,你怎么能这样的伤我的心呢?而我竟然也不能告诉谁我在为你伤心。
梅突然觉得自己的处境也不坏,至少下着这样大的雨,没人会知道她藏在这里,对着一匹马哭,即使被人看见了,他也一定猜不出自己脸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马的感觉更敏锐一些,他发现了有陌生人的靠近,焦躁地跺了两下前蹄。
梅听到了沉沉的脚步声,她艰难地抬起眼,在大雨滂沱中试图分辨面前的人是谁,雨势极猛,脚踝上连绵不绝的刺骨疼痛让她意识有些模糊,她只记得一双有力的大手把她托起来稳稳地放在马背上。
然后莱因哈特被人牵着往前走,她怕自己遇见坏人,只能伏在马背上喃喃道:“别……别……,会别墅。”
那在前面领路的人回答道:“韦兰小姐,不必担心,我们先去林子边的凉亭避雨,雨一停就让你的小马把你送回去。”
这个声音就像闪电一样划过梅混沌的大脑,竟然是那个男人,约翰·桑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