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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德转身四顾,地上的每一块小石子历历在目。
烤冷面摊子旁边的那棵大杨树还没因为修路被砍掉。
修鞋铺旁边不知道被谁散放着一堆煤渣,他初中时候在那儿摔过一跤磕破了膝盖,现在膝盖上还留着疤。
杨树上的知了扯着嗓子在叫,滋儿哇滋儿哇滋儿哇。
修鞋铺隔壁的音像店里用杂音沙得不行的录音机放着黑豹乐队的《别来纠缠我》。
“我不想对你再说些什么,现在是气愤的我。
……把你的态度变得让人能够接受,你我是平等的我。
你别来纠缠我,你别让我难过。
这是新的东国,我不想再多说。”
梁德想起来了这是哪一年。
这一年窦唯还没有秃,翩翩少年横笛红,一夜吹尽风流。
这一年他最喜欢的专辑《依然范德彪》还没影,铁岭还不是关外闻名遐迩的国际大都市,开原还差几年成为关外人心中永远的西西里,彪哥还是一个好想好想谈恋爱的多情少年,离成为日后的关外维托柯里昂还差了几次大起大落。
梁德双手插兜,呼吸着记忆里夹杂着浮尘的空气,静静地看着那栋红砖家属楼里走出来一对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女。
这对少年少女的平均颜值比审时语姐弟低了不少,主要赖那个长得稀松平常,走路姿势吊儿郎当的普丑少年。
小勺儿长得像妈,我长相随了爸,除了眼睛有点像,颜值差了十万八千里。
也就是因为这高出十万八千里的颜值,梁建国才愿意从岭南老家追着大学同学李卫红跑到十万八千里外的关外,一呆就是四十多年。
建国同志说纯粹是因为卫红同志心里美,长得不行却是个忠实颜狗的梁德并不相信。
梁德点了根烟,心里静得像只有蝉鸣的夏日午后。
他想起来了这是哪一天。
那天老舅他们到家里打麻将,大热天不脱皮大衣的老舅连着自摸了三把贼高兴,就从桌上拿了点儿零花给我和小勺儿去买吃的。
梁德看到那个高挑白净的少女神气地走在前面,手里握着几张皱巴巴的票子。
长相稀松平常的少年梁德跟在后头,一脸讨好的柴犬笑:
“勺儿,咱买粘火勺呗,豆沙馅儿的,老甜了,可好吃了。”
高挑少女竖起眉毛,水灵灵的眼睛一横:
“梁小筷儿你懂个屁,就得吃酥火勺,吃牛肉馅儿的!”
“老舅给这钱它也不够买俩牛肉火勺啊。”
“切开一人一半不得了,傻!”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一家门口打着一个红幌子的小吃店。
幌子就是店招,大灯笼似的,中间是罗圈儿,下面是飘带,上面三根绳子拴住一个环儿,白天开店用环挂在门外,晚上打烊了收起来。
关外打红幌子的是汉餐馆子,清真馆子打蓝幌子,一个幌子是经营大众小吃的店,两个幌子是中档熘炒,四个幌子就是大酒楼了,表示大师傅是能人儿,南北大菜都能做,这种大酒楼要是客人点了菜后厨做不出来,掌勺和掌柜都要出来倒酒赔罪的。
梁德坐在小吃店的桌上,看着少年少女选了一个牛肉火勺,又请那个脑袋大脖子粗的胖厨子给切成两半。
胖厨子兴许是腿脚有毛病,走起来一高一低跟没拄拐的瘸子似的,头歪眼斜,下起刀来也没个数。
只见大菜刀一刀下去,那个外酥里嫩冒着热气的牛肉火勺被切成了一大一小两块儿。
大的那半块火勺足足大了一倍!
说时迟那时快,穿着回力帆布鞋的柴犬少年往上一蹿,犹如猛狗跳墙,伸手抢了大的那块火勺转身就跑!
高挑少女先是一愣,把剩下的小半块牛肉火勺全部塞进嘴里,迈开一双长腿飞快地追了出去!
她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嚼着火勺,口齿不清地大喊:
“梁小筷儿你给我站住!”
少年梁德一口关外散装白话从前面传来:
“对唔住,胜者为王,傻狍子唔用脑,永远都系傻狍子。
呢半只火勺唔够食?返屋企妈咪煮碗面俾你食啊!”
“你个扑街,家……”梁律刚要讲完后半句吉祥富贵的龙门粗口,突然想起前面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哥哥,只能立马急刹车换了口风。
“狗篮子!憋跑!”
“勺儿你坚持再追一会儿,我吃完就不跑了!”
少年梁德猛啃着火勺满脸是油,嘴里发出大功即将告成的德式狂笑。
梁德呼出一口薄荷味的淡蓝烟雾,看着两人一追一逃的背影消失在一条小巷中。
审时语站在梁德身后,一脸嫌恶的表情。
“做哥哥的就应该让着妹妹,只是一个牛肉馅饼,全部给她吃又怎么了,没出息。”
“关你屁事。”梁德想到自己的元神危在旦夕,不知还能不能回到蓝星老家,心里更加不痛快。
他噗地一声吐掉了烟头,身形随即消失在这段记忆中,梁德一走,审时语的身影也不由自主地随着梁德一同离去。
她和梁德的武道元神交集越来越多了,只能和他一起在两人各自的记忆中结伴旅行。
记忆景象不停地流转,有时是梁德的记忆,有时是审时语的记忆。
梁德和审时语两人的身影在过去二十多年的记忆中不断闪现。
随着武道元神渐渐开始融合,渗入灵魂的凌迟之痛开始加剧。
梁德和审时语再也无法保持清醒的旁观者状态,混乱的意识开始投入到记忆世界中的自己身上,像是把过去的二十多年重新过了一遍。
灰黑色的世界和冰蓝色的世界不断交织,梁德和审时语的记忆逐渐融合在了一起。
小破孩梁德吸溜着两行清鼻涕嘶嘶哈哈去看的冰灯会上,与一个陌生女人牵着的黑色短发沉默小女孩擦肩而过。
十二岁的审时语在父母葬礼结束后躲起来偷偷流泪的小院里,一个笑起来像柴犬的男孩从二楼把一盒抽纸扔进了池塘里。
十五岁的梁德为右腿骨折住院的妹妹去买宵夜,在审时语打工的韩式炸鸡店和总是皱着眉毛的黑长直少女店员磨叽了半天,才多要了几包甜辣酱。
十八岁的审时语为了照顾弟弟放弃了一直向往的大学,填了一所本地的普通院校,那天晚上她独自走进高中的操场散心,看到一个浑身是汗的柴犬男坐在篮球架下面闷头抽烟,他对着手机那头骂骂咧咧,说以后他只抽烟不喝酒就行了,你个糟老头子的肝自己留着,小勺儿指定不喜欢。
……
燕京的深夜,凌晨两点。
梁德穿着商务白衬衫和黑色牛津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颓废地靠在自动售货机的左边,淡蓝色烟雾向着没有星星的夜空深处升起,裤兜里露出半截的工牌上隐约能看见“……限公司高级行政经理”的字样。
审时语一身都市ol装,浅蓝色丝质衬衫搭配黑色套裙,锦缎般的黑色长发高高挽起。她沉默地靠在自动售货机右边的墙上,白皙的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细支女士香烟。
“再过一个小时,我就要猝死了。”
审时语没说话。
“再过1分钟,元神开始深度融合,我和你就都要死了。”
自动售货机隔壁依然是沉默。
梁德没再说话,从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两杯咖啡,递给旁边的审时语一杯。
当审时语指间的香烟燃到三分之二的时候,两人的身影再度消失。
……
蓝星大系,某处此岸世界。
做梦醒来的梁律觉得口渴,她拿起枕边的手机,揉了揉眼睛,借着屏幕的亮光走到了厨房。
梁律从冰箱里拿了瓶秋林格瓦斯,小口啜饮着,左手习惯性地点开了围脖国际版。
她切换到围脖小号,在特别关注的列表里找到了一个用“小黄鸟被迫上班.jpg”做头像的人。
他最后一条围脖是随手拍了吃剩下的餐桌。
不知道是哪里的外地关外菜馆子,锅包肉上面浇满了番茄酱,桌上还有大半个没吃完的牛肉火勺。
照片没有美食滤镜,构图也乱七八糟,一看就是直男用自带的手机相机随随便便拍出来的。
这条围脖只有短短的二十多个字:
“锅包右放番茄酱那还能叫锅包右吗?牛肉火勺还是半个的好吃。[doge狗头]”
几滴清泪落在秋林格瓦斯的瓶肩上,梁律握着瓶子的右手骨节发白。
“扑街,狗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