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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第一日,皇帝邯江临弱冠了。
玄色的发冠将少年长长的黑发束起, 加冕于上, 九旒冕前后的十二串珠帘隐隐作响, 群臣们均是以头贴地, 放眼望去, 竟无一双眼感抬眼仰视。
一时间,龙威厚重,气势迫人, 风声都被压下了许多。
当晚, 一直细如牛毛的小雨有了变大的趋势, 滴滴答答地侵袭了这个幽暗的京城, 赵康站在御书房的门口, 臂弯里斜躺着自个儿的拂尘,细软的白软自然垂落, 檐外猛然加大的雨势竟也未让其撼动半分。
‘啪嗒啪嗒’,有人踏着白玉砖上浅浅的雨水急速行走而来。
赵康没什么表情地微抬起了头, 闪着精光的小眼睛眯着, 望向来人。
“皇上可在?”来人停在赵康的面前,淅淅沥沥地带了一地的水渍, 胡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他竟是着急地连遮雨的工具也没带, 怒瞪着还不断往下淌水的双目,来人即是兵部尚书大人——何中,“快快通报, 本官有要事禀报!”
“何大人您可别急,皇上这会儿子正见着林大人呢!”张康有些吃惊却不显慌乱,拦住了一副要闯进御书房模样的何中后他又让一边候着的小太监去拿干净的布巾,“快着点儿小夏子,去给何大人那干净的帕子来!”
何中气急,原本被雨水淋得苍白的老脸都气红了,他就见不得这个还念着劳什子帕子的奴才,当场便要发作他那人人谈及色变的暴脾气了。
从御书房里传出来的声音让俩人都愣了一下——赫然是当今陛下的命令,赵康垂着脑袋推开了漆得深红的木门,有些凌乱的拂尘轻甩了一下,“何大人,请吧。”
何中反应过来后迅速整理了一下仪表,严肃着一张脸走了进去。
这注定是一个不安定的夜晚,赵康关上门,少见地仰起头,看了一眼昏沉地满是黑云的天。
“混账!”邯江临狠狠地将一沓参差不齐的纸条掷在了地上,原本还躬身站在御前的何中和林城金几乎是立刻便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柔软的绒毯,却犹如贴着一根根的钢针,有豆大的冷汗从二人的发间滴落。
纸条并无太大的重量,有几张从空中缓缓飘落,躺到了礼部尚书林城金的面前,他却没敢抬头看一眼。
“皇上息怒!”
“皇上,龙体为重啊!”
两位前朝的老臣急声劝解。
“息怒?!”少年天子气急反笑,尊贵的眉眼间布着可以让人魂飞魄散的怒意,“呵,人人都说他孙计是条好狗,是先帝养的一条好狗!”
邯江临抓着一张留在书案上的碎纸,修长五指猛地收紧,目光狠绝地如同饿狼,“可这狗终究是会咬人的,就算是给他拔了牙,锁了链,他也总还有弑主的心!”
诺大的御书房内落针可闻,隔着一扇门的外边儿骤然加大了雨势,几道犀利的闪电劈过,原本只燃了几盏亮烛而有些昏暗的殿内顿时被照耀地犹如白昼。
林城金低伏着脑袋,微不可见地抖了下唇,“陛下,这狗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这就是侍奉了两代帝王的臣子的智慧,知道在何时要顺着皇帝的话来说,也知道应该在何时说。
邯江临扶着龙椅一边的扶手,他稳稳地坐在龙椅上,听言后却轻微地勾了下唇,眉目间的杀伐之气几乎溢出来,竟有种暴虐的美,“哦?”他轻叹道:“那林大人你说说,你是狗吗。”
林城金顿时冷汗如雨,又往下压了压厚重的身子,却是半个字都不敢再往外吐了。
“赵康!”
总管太监推门应是,仔细看去便能发现这太监额发间竟也生出了颗颗冷汗。
邯江临冷声说道:“传朕口谕,搜查丞相府!如有反抗者,就地斩杀!”
京城的这个夜晚大雨磅礴,红砖绿瓦被肃杀的雨水冲刷了一遍又一遍,肥沃的泥土被冲开,演变成泥泞不堪的水沟,从屋檐凹槽边汇聚而下的肮脏雨水接连不断的流下,雨势愈演愈烈,冰冷的雨水斜斜地飘着,落在每一位行人的身上,一滴,又一滴,仿若都带上了不可掩盖的血腥的气味。
戌时一刻,两百名带刀御林军在剧烈的雨势中突袭到了丞相府。
“陈江,你带五十御林军堵住所有出入口,不可放出任何一人!”
“是,末将领命!”
布下命令的总督察面色冷然,被雨水浇灌全湿的玄色军服也没让他浑身的煞气减弱半分,一脚踹开了丞相府暗红带金的大门,腰间带刀的御林军们随着这一突破全都涌了进去,木门摇晃着、大敞着,柔弱地根本毫无反击之力。
“微臣奉皇上口谕:搜查丞相府!”总督察举着表示身份的铁牌站在主院里,他粗狂的嗓音几乎能传到每个人的耳中,有凶煞之气在他深不见底的眼中闪现,“如有反抗者,就地斩杀!”
“给我搜!”一声令下,全军出击!
本来早就安然睡下的孙府众人均被这诺大的阵仗惊扰而醒,有女眷们哭叫着互相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不少奴才们收拾了细软、偷了些碎银便想夺门而逃,也被早就堵在各个门口的陈江给赌了回去,府里能当家的男丁说白了也只有孙计和孙晏安二人,但这二人也是完全不知有何事发生,皱着眉沉思的空隙,被数个御林军逼迫着站到了一起。
先帝赏赐的别角晚水还在庭院中摆放着,树枝早已干枯,精美不再,萎缩的树枝在泼天的雨势下被苟延残喘着,它别无反抗。
清风也早早地就听到了树林那边泛起的灯光,他撑着把油伞疾步走到了孙桥的屋子,收了伞便推门而入,麻布制成的衣摆已被雨水沾湿,滴滴答答地往地上落着水。
他没顾得上拧干,转头一看便见到了稳坐在轮椅上的孙桥。
轮椅靠近木窗,木窗却未开,只有隐隐的亮光从亮白的窗户纸上透进来。
孙桥低垂着眉眼,就着矮桌上那盏昏黄的烛光啃读着手里的书卷,他的神色平静而淡然,一如既往的俊雅隽美,清风又燃了一盏烛台,稍微走进了一些,才看到了他家少爷另一只手里捏着的白色巾帕。
“外边儿不知怎的……闹起来了,”清风选择了装作没看见那张巾帕,弯腰将手中的烛台放到了低矮的桌边,他直起腰,自以为隐秘地观察着孙桥的神色,“少爷知道吗?”
孙桥没什么表情地翻过了一页书,他似乎沉浸在书中的世界里,对清风的话完全没反应。
清风嘟囔着:“阵势可真够吓人的。”
“您又咳嗽了?”他还是没忍住问了,眼神直丁丁地看着那块巾帕。
“嗯,咳,”孙桥瞥了他一眼,视线很快落到了清风的腰间,“你的箫呢?”
清风耸耸肩,五官写满了无聊二字,“雨太大,放在屋里没拿出来。”
孙桥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那边的声势又浩大了几分,吵闹的声音几乎让人无法不去注意。
清风有些担心孙桥这边才撑着伞过来的,现在看着对方无半分不适之处,倒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了,这矜贵的少爷只顾着自个儿看书,连半分目光也不愿赏给他。
随意地埋怨了一下,清风找着话题与对方攀谈。
“看什么呢?很好看?”清风试着问。
“《仙人传》。”
“哎……是新出的话本儿?”清风苦恼地猜测。
“不是。”
“那是什么?”
“封仙人的自传。”
“哦——”
“……封仙人是谁?”清风又问。
孙桥正式地警告他,“你很烦。”
清风撇着嘴有些不开心地闭了嘴,生气了,于是抬起那盏他自己端过来的灯盏便想离开。
孙桥的声音淡淡地传来,“封仙人是……画了《美人海棠图》的大家,”他笑着,视线恍若透过那层薄而透的窗纸看到了窗外大雨淋漓的世界,“也是这帮人的最终目标。”
御林军中的一个小兵搜到了一副丹青,打开后的瞬间便白了脸,加急着步伐向总督察那边禀报,总督察一直冷厉着的脸终于有了小幅度的变化,他粗糙的大手握着那副画卷,不含半份感情的视线望向被集聚到了一起的孙府众人,“这是何人之物!?”
“禀告总督查!画是在东南角的屋宅发现的!”搜寻到画作的小兵反应极快。
聚集在角落里的孙府众人本都神情落寞、面有苦相,听到话后全都下意识地望向了孙晏安的方向。
众目所向的孙晏安只觉得心里‘哐当’一声,恍有巨石砸落。
“是少爷的房间!”有怕死的下人立马用行动出卖了自己的主人。
“对对!官爷!东南角只有一间屋子,是少——孙晏安的院落!!”接二连三地便也都指证了起来。
“对是他……”
“没错——官爷我冤枉啊……”
“都闭嘴!”总督察手握画作猛然向下挥刀,一个人头便悄然落地,带血的刀尖斜斜地指着那具还温热着的尸体,他用一双虎目扫视着怀揣不安的众人,“未经允许开口者,形同此人!”
众人顿时寒蝉若惊,死死地捂住了嘴巴。
“现在你说,”总督察俯视着浑身无力早已跪倒在地的孙晏安,“这《美人海棠图》可是你的?!”
孙晏安抖着唇,面色惨白,一向温润的面容上竟戴上了几分灰败的颓废之色。
总督察见人不肯回答,便又下刀斩杀了府中的一个下人,有鲜血飞溅到了他的脸上,“你沉默一次,我便斩杀一人,”抖了抖刀身上的血液,他再一次问道:“我再问你,这赞扬谋·逆之徒叶棠的《美人海棠图》,可是你的??!”
雨势骤然急促了起来,节奏混乱而吵杂,将人原本就凌乱的呼吸也带地紧凑了起来。
一道惊雷劈过,孙晏安俯首认罪,他冒着虚汗的额头紧紧地磕在了青灰色的地砖上,抬起头的瞬间,已是面带死色,“是臣之物,”他的嘴里吐出一个又一个的字,“臣有死罪!”
“臣罪该万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后面觉得清风可爱……我去睡个觉冷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