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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十年后的同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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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年5月12日,农历四月十七。黄历上说,这一天忌开光、安葬,宜祭祀、沐浴、破屋,余事莫取。

    中午12:35,我乘坐的航班在远离地面三个多小时之后,终于打开起落架,滑行在西安咸阳机场的跑道上。

    机舱打开的几分钟,坐在前排的我并没有急于走下旋梯。大西北豪爽的阳光放纵地照向我沧桑的面颊,带着黄土高原温情的空气,扑面而来。

    十年了,我回来了,西安,我的第二故乡。

    “赵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助您的吗”?国航乘姐非常职业地挤出来八颗洁白的牙齿,向我笑问道,“您可以乘坐星空联盟会员专享摆渡车前往机场大厅。”

    十年多的采购生涯,无数次的差旅让我积累了国内几乎所有航空公司的会员积分。

    当意识到所有乘客都下飞机了只有我一人陷入往思,我歉意地向她点点头,僵硬地微笑了一下,站起身,把看了一路的这本南怀瑾老师的《老子他说》放入背包,走向出机口。

    半小时后,已经取好行李的我在机场出口看到了久侯多时的大潘和肖俊超,我的两个大学同窗。

    我扔掉行李,冲过去,照着他俩就擂了两拳,操着半生不熟的关中话对他俩吼道:“逆亮戈瓜怂,咂还没寺涅(你们两个傻东西怎么还没死呢)?”

    大潘身材魁梧,膘肥体壮,上学时候我们给他起的小名叫“牲口”,他嘴笨,手脚可不老实,见我骂他,二话不说上来就把我拦腰抱住,举起来作势要摔,嘴里面终于挤出了个“厄贼逆个碎子儿(西北方言,脏话,大致意思是我x你个小崽子)”。

    肖俊超人如其名,十年了,岁月在他的脸上也没留下啥沧桑。他浓眉大眼,抱着肩膀儿看着我俩摔跤,泯着嘴坏笑。好半天,才缺德地冒出一句:“儿子们,别闹了,走,跟爹去停车场了,一会儿回民街红红炒米涮牛肚,冰峰汉斯小木屋!”

    听他这么一说,我顿时来了精神,嘴里面不住地说道:“好了好了,牲口,赶紧放爹爹我下来,不然不给你娶媳妇儿!”大潘吭哧了半天,才松开手把我放下,不住地说:“当年就不该让你小子去南方淘金去,他娘的一天不打你就难受!”

    “行了,意思意思就得了,愿意闹晚上你去旺财酒店里面闹,我给你们买了一箱子香皂!”肖俊超一只手接过我的行李,另一只手抱住我,低声说道:“兄弟,真想你!”声音略有颤抖。我的心也波澜了好一阵。

    几分钟后,我们已行驶在西咸高速上。八百里秦川尽收眼底,一幕幕往昔涌上心头。

    这是十年之后我们03届电子材料专业的同窗的一次难得的重逢。看着窗外飞驰而去的田野、城墙、梧桐树,我们哥儿仨真是有说不尽的话,言不尽的情。

    八戒去造火箭了,现在是天津卫年度十大杰出女青年,科室主任,五一劳动奖章,三八红旗手,还回西电做过巡讲报告呢……

    刘晨晨都成了中科院教授了,光是s篇,影响因子都是吓死人不偿命的数量级啊……

    王胖子开了个火锅店,去年都第三家分店了,兔崽子现在是老板了,不过早都打不动篮球了……

    我们一路上先聊着一位位同窗好友的近况。有些在微信中有了解到,有些是物是人非,改换头面了。

    大潘忽然间一脸坏笑,从后排伸出来那颗黑大脑袋,用手戳了戳我肩头,咯咯咯笑着问:“你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呢吗?”肖俊超闻言也转过头来瞟了我一眼。

    我惊讶了一下,之后转回头,看着路旁一棵棵法国梧桐,顾左右而言他:“牲口,你说这梧桐树没有皮怎么还能活这么多年?”

    大潘没趣地坐稳到座位上,喃喃道:“你他娘的才是,牲口!”

    说着话,他点了根烟,又把半包烟扔向开车的大潘,眼睛没看我,问我:“你绝对想不到祝嘉乔现在在干什么。”

    我故作漫不经心地说了句:“难不成她现在当神仙了?”

    肖俊超已经点着了烟,他吐了口烟圈,故作神秘地说:“她还真成神仙了。”没等我说话,自顾自地一板一眼地哼道:“店主东带过了黄……骠马,不由得秦叔宝珠泪如麻……”

    气氛不知不觉间,稍有尴尬。直到车开到西军电本部的后街,兄弟三人一路无话。

    这次十周年的活动策划了小半年,真是互联网自媒体世界任我掌中游的时代,天南海北五行八作的同窗们,一呼百应,我们就像迎风飘摆展翅翱翔的风筝,又被母校手里的丝线牵引回家了。

    陆陆续续的,三三两两各路豪杰纷至沓来,母校后街这家肖俊超给同学们预订的酒店几乎被我们收庄包圆了。

    十年,改变了太多。十年,又确定了太多无法改变。

    下午四点,按照议程,一百来人从西南门入校,在已经留校工作的二军和旭明的带领下,鱼贯而入,经过我们的操场我们的图书馆我们的实验室我们的宿舍,纷纷呼喊着同伴合影,唏嘘着岁月的流逝。终于在五点钟,大家又欢聚一堂,回到了我们当年上自习的东大楼。

    这个下午的议程是,每个人三分钟,讲讲自己这十年的工作、生活,收获的想共勉的话。三分钟实在是太短暂了,十年又何尝不是如此短暂?大家依次畅所欲言,阵阵欢笑声、嬉戏声此起彼伏。

    我在经过了十年的社会洗礼后,明显成熟稳重许多,尤其是长期从事采购行业多年与人打交道,对于不同场合下讲什么话、怎样讲是熟门熟路。不过,面对昔日的同窗好友,我完全放松了下来。脑海中一边回想这些年的经历,一边仔细打量着眼前一张张不再青春稚气的脸。余光中,似乎在寻找某个角落,生怕错过某个场景,某个人。

    七点半,班长完成了最后的发言,宣布:“晚上都到西军电餐厅,咱们已经订好了区域,再过一把学生食堂的瘾,尝尝母校大师傅的手艺!”全班真是欢呼雀跃不止,大家纷纷离席走向教室门外。

    我和大潘走到自习室洗手间,嘻嘻哈哈地进去。我说:“你小子,现在还经常到厕所播种不?”这小子当年没有女朋友,居然下课到洗手间打飞机,还开门,还朝着外面,牲口一名就此诞生且全体宿舍无一人有异议。大潘给了我一脖搂(扫了一巴掌),骂道:“老子现在儿女双全,老婆赛貂蝉,还他妈上厕所播种?”

    大潘正要跟我如厕,手机响了,他掏出来一看,立马对我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哈着腰低声下气地说:“老婆大人,你找我呀?”

    我摇摇头笑着走进洗手间。只见我们写在墙上的字依然清晰如昨,画在墙上的大尺度漫画依然神采奕奕。

    洗过手,正想出门找大潘,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左肩头,我猛回头一看,顿时惊喜地叫到:“晓楠!我靠!刚才自我介绍的时候接电话,没听见你和童蕾的近况,你咋样啊?”

    乔晓楠是我大学时的拥趸,我叫旺财,他就叫财迷,因为最喜欢看我写的小说了,所以我叫他外号“财迷”。毕业后据说他去了江苏一家做led的工厂,因为性格相对比较内向,基本与大家联系都比较少了。这次聚会我们全班只来了四分之三,好多海外工作的或者重要岗位执勤的兄弟姐妹实在回不来,真没想到这次能看见乔晓楠。

    看他还梳着上学时候的三七分,长刘海盖住右边几乎半张脸,一身颇似产线工作服的灰蓝套装。这家伙咧着嘴看着我,上下打量了我半天才说道:“你真变了,连发际线都撤退了。怎么,还在写小说吗?”

    我苦笑了一下:“写啥,整天上班加班,家里俩小子,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那爱好早就提不起来了。对了,你当年最爱听我讲故事,还特别喜欢鬼故事啊,不过每次听完晚上还他妈的不敢上厕所,熊玩儿意,哈哈哈!”

    乔晓楠也笑了,可能这几年他工作不太省心,明显脸色很难看,笑得也干巴巴的,让我心里一阵心疼。

    我拉着他的手,边走边和他说:“走吧,一会儿吃完饭我还给你讲故事,这次讲深圳的四大邪地,香港的恐怖地铁,我们科室的一个经理讲的,那才有意思呢。”

    没想到这家伙我居然没拉动,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说:“哎,上学时候真好。”我说:“赶紧走啊,都快八点了,还什么上学好,咋滴了,怀念学进口挖掘机修理的激情燃烧的岁月了?”

    乔晓楠还是没动:“旺财,你先去吧,我等一会,再来找你们。”我顿时急了,我靠你小子现在长能耐了,让你走你还装上大尾巴狼了。我怒道:“赶紧跟老子去食堂,尿也给老子憋着,他娘的今天晚上一醉方休!”

    乔晓楠缓缓地说:“旺财,你还是自己去吧,我去不了了,你看我有腿吗?我死了!”

    莫名刮进来一股冷风,阵阵冰凉从我背上爬起,我顿时被他的这句话给噎住了,连忙松开手,低下头看。地上只有一堆纸灰,乔晓楠的两条空荡荡的裤腿,分明像两捆黑纸条,哗啦啦,哗啦啦,被窗外飞进来的风吹得左扭右摇。

    我又看到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