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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
贺瑶划着小船,出现在鬼湖上。
一轮满月高挂夜空,皎洁的月色穿不透不见边际的迷雾,四面八方昏惑阴冷,掠过水面的风声犹如恶鬼哭泣。
船头悬一盏青灯,隐约照见三尺之内的光景,船桨划过湖面,涟漪晕开,水下偶有密密麻麻的黑影掠过,像是死人那一张张惨白的脸。
贺瑶呢喃,“怪不得没人来这里看风景,阴气森森的,难怪叫鬼湖……”
雾气太浓,朦胧之中,似有恢弘的殿宇、佛寺浮现在湖面上,又有美艳绝伦的胡姬热情歌舞,引诱着船上的人不顾一切去一探究竟。
是海市蜃楼。
贺瑶没被蛊惑,划着船轻而易举穿过迷雾,登上了鬼岛。
入目所及,灯火连绵,穷奢极欲。
楼台殿宇鳞次栉比,笙歌四起喧嚣繁华,遥遥可见胡姬美人环肥燕瘦,在勾栏酒肆中热情地跳着胡旋舞,引来看客们流连忘返。
游荡在街上的人都穿着奇装异服,脸上刺字的罪犯和异族番人随处可见,侏儒、老者、幼童、僧道比比皆是,也有乘坐轿辇的神秘贵人恍惚间飘然远去,种种怪异,犹如百鬼夜行。
两个醉汉当街互殴,其中一个凶残地砍下了另一人的首级,围观众人不仅不阻止,还纷纷拍掌叫好,甚至还有变态野蛮的人,捡起首级大口啜饮腔血,叫人恶心。
贺瑶敏捷地避开从楼上砸下来的酒坛子。
阿姐说得多,馒头窟这鬼地方,就不该存在。
在贺瑶找当铺的时候,一道身影同时落在街边的檐角上。
元妄衔着一根青草,额发微卷,鹅黄发带绑起高高的马尾,野心勃勃地望向馒头窟最高的那座楼阁。
楼阁之巅,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宝珠。
他含笑压了压竹笠。
他今夜为宝珠而来。
……
半个时辰后。
“夺四海之富,贪九州之财。”
贺瑶终于找到当铺,读出了刻在门前桃符上的对子。
贺瑶推门而入,“掌柜的。”
当铺里面没有别的客人,柜台后面独独站着一位白发老翁,老翁身形佝偻,雪白的胡须垂落至胸,抬起头时贼眉鼠眼笑容诡异,像是志怪故事里的老鼠成了精。
瞧见进门的贺瑶,他上下打量片刻,转身进里间端出两盏红豆饮,“小娘子瞧着面生,是头一次来馒头窟吧?阿伯请你喝红豆饮呀。”
贺瑶歪了歪头。
祖父说过,外面的人大都心怀鬼胎,像她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不能随便喝怪伯伯递来的茶饮。
她趁老翁不注意,偷换了两盏红豆饮,笑眯眯道:“阿伯,我不是来典当东西的,我是来找一颗夜明珠的,有这么这么大……”
她比划了一下。
小娘子虽然带着青鬼面具,但言行举止天真无邪,像是涉世未深的娇娇姑娘,一看就很好骗。
老翁喝了一口红豆饮,笑容更加诡异,“我这铺子里的夜明珠那可是太多了,不知小娘子找的是哪一颗?你且坐着喝东西,阿伯给你找去。”
他一边翻箱倒柜一边偷窥贺瑶,见她当真喝了红豆饮,不禁喜上眉梢。
一把年纪的白头翁,对着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垂涎欲滴地舔了舔嘴唇,毫不掩饰地站起身,朝贺瑶数数,“三、二——”
贺瑶的杏子眼清亮亮的,“一?”
“砰!”
老翁应声倒地。
等醒来时,他已经被贺瑶五花大绑地绑在了椅子上。
整座当铺被翻得一塌糊涂,那个看起来很好骗的小娘子捧着一颗皎洁润白的夜明珠站在椅子前,笑容娇憨灿烂。
贺瑶柔柔弱弱道:“阿伯不好好做生意,却跟我玩黑吃黑那一套……幸亏我是个温柔婉约的名门淑女,否则,真想一把火烧了你的当铺呢。”
老翁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睚眦欲裂,哪还有刚刚的亲切。
他破口大骂,“小贱人,我竟阴沟里翻了船,着了你的道——”
“你骂谁贱人呢?!”贺瑶抄起柜台上的一把铁如意,凶神恶煞地捅进了他的嘴里,“我让你说话了吗?!”
老翁:“……”
他的牙齿仿佛碎了几颗。
贺瑶凶完,又可怜兮兮道:“人家是天司判的巡捕,今夜来这里是为了追回这颗夜明珠。老伯,你可知偷珠子的贼人是谁?”
“嗷嗷嗷呜……”
老翁疼得龇牙咧嘴,压根儿说不出话,嘴里甚至流淌出了血水。
“嘴里塞了东西,是不是没法儿说话?”贺瑶很关切,“我这人一向尊老爱幼,我这就把铁如意给你拔出来,不过你不许乱说话哦。”
她拔出铁如意,老翁狼狈地吐出一口血水和几颗牙。
他被面前这阴晴不定的小娘子拿捏住,只得自认倒霉。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那个盗贼身手不凡,不仅拿了一千两的当银,还从老朽这里另外偷走了四千两。以老朽的见识,洛京还没有这般厉害的盗贼,恐怕他正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凉州大盗。我听道上的人说,他好似来了洛京。”
贺瑶愣了愣,凉州大盗来了洛京?
还偷了魏九卿的夜明珠?
他可值一百万两雪花纹银呐!
她暗暗记住这个消息,正打算离开,忽然传来叩门声。
贺瑶放开老翁,示意他去接待客人。
当铺的门被推开,一位年轻郎君摇着折扇跨进门槛,“听闻馒头窟的当铺,可买卖世间万物,不知是真是假?”
贺瑶藏在柜台后面,悄眼望去,进门的郎君白衣胜雪,戴纯金镂花面具,只露出偏薄的红唇,微笑时令人如沐春风。
是魏九卿……
这人喜穿白衣,化成灰她都认识。
他一向自诩高雅风流,怎么会来馒头窟这种地方?
老翁咳嗽一声,“你想买卖何物?”
魏九卿撩袍落座,“洛京有一女子,顽劣放肆,整日纠缠我,在我拒绝之后,又编造谣言毁我清誉。我想要一味致人疯魔的慢性毒药,无色无味,可每日放在她的饮食里。”
贺瑶握了握拳头,魏九卿口中的“女子”就是她吧?
给她下毒,让她逐渐成为所有人眼里的傻子,今后她如果再跟别家小娘子说起魏九卿的风流龌龊事,也就不会有人信了。
魏九卿好狠!
老翁忍不住瞟向贺瑶,“这药……我是有,还是没有呢?”
魏九卿不悦,“有没有,你自己不知道?”
贺瑶随手从怀里摸出一包糖豆,示意老翁递给魏九卿。
魏九卿得了糖豆,把玩片刻,欣然笑道:“不愧是馒头窟,果真什么都能买到。瞧这药丸五颜六色,必定剧毒无比。老板,这包药多少钱?”
“唔,”老翁故作深沉,“此物稀罕,须得两千两白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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