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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的大书房里,小娘子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笑。
有的书案空着,是坐在那里的姑娘说亲嫁人了,以后不来这里读书了。
也有脸生的小娘子新入学,比如郭盈盈,此刻正着急地找其他人搭话,试图尽快融入洛京的贵女圈子。
贺瑶独自坐在后排,昏昏欲睡了大半日,终于熬到最后一堂课。
须发皆白的老先生捧着一叠纸出现在大书房,“诸位写的游记,老朽已经看完了。其中一位的游记,让老朽格外印象深刻。贺二姑娘。”
贺瑶打了个呵欠,慢吞吞地站起身,“先生……”
老先生轻抚胡须,“十篇游记,除了一篇是写镇国公府城郊别墅的风景,其余九篇全是去惠觉寺看桃花的经历。贺二姑娘,你竟在同一日,去了九次惠觉寺?还钻了九次惠觉寺北面高墙的狗洞?!”
满堂的小娘子都窃笑起来。
贺瑶满脸羞红,恨不能钻进地洞里!
她竟忘了,她找来的那些丫鬟护卫这一个月没干别的,因为阿耶给他们放了几天假,于是专门组队去了一趟惠觉寺。
好家伙,他们几个竟然全部都写了惠觉寺之游!
她心虚地蹭了蹭鼻尖,“因为惠觉寺的风景很好,所以屡次去而复返……”
老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胡言乱语,不知所谓!放课后,你留下来把《论语》的学而篇抄五遍,不抄完不许回家!”
大书房里笑声更甚,尤其是薛家姐妹,“咯咯咯咯咯咯”笑得花枝乱颤。
贺瑶忍不住瞪了她们一眼。
又不是老母鸡,“咯咯”个什么劲儿?
放课后,大家都走了。
贺瑶埋头抄写《论语》,直到暮色四合,才终于抄完。
她揉着酸痛的手腕离开国子监,却见元妄并没有提前回府。
他倚坐在车窗边,就着夕阳读书,洁白干净的褒衣博带衬的他唇红齿白干净风雅,宛如一块温润璞玉。
见她终于回来,元妄合上书卷,“我见别的小娘子都放课了,你怎么出来的这样晚?可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我……”贺瑶欲言又止。
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因为没做功课而被先生罚了吧?
她撒谎道:“因为要帮先生整理书房,所以出来得晚了些。”
元妄颔首,“原来如此,对了……”
他从食盒里取出一盘糕点,“等你的时候我买了几块枣泥糕,想着你爱吃,这会儿还是热的。你帮先生整理书房定然疲惫辛苦,拿这个垫垫肚子。”
贺瑶尝了一块,糕点松软甘甜,透着枣泥和糯米的醇香。
小侯爷如此体贴……
她捧着甜甜的枣泥糕,心里却愈发不是滋味儿。
原来一个谎言,需要无数的谎言来圆。
她抬眸注视面前浅笑盈盈的小郎君,她多想告诉他,她根本不是什么高门淑女,她就是个舞枪弄剑的粗人。
她不会弹琵琶,不会写字作画,更不会吟诗绣花。
她哪里配得上前程锦绣的他呢?
她心虚地垂下眼帘,第一次懊悔自己从前未曾好好用功,以致如今遇见惊才绝艳的小郎君,除了一纸婚约,琴棋书画竟拿不出一样去配他。
她垂眸的动作落在元妄眼里,便成了少女的羞怯。
贺家小娘子温婉娇弱,读的是四书五经,学的是琴棋书画,纵然放眼四海九州,那也称得上才貌双绝门第高贵。
况且她待他还那般好,从没有瞧不起他……
他一个凉州来的野狗,既无门第也无才华,能跟她同乘一车是占了未婚夫这个身份的便宜,可他心知肚明,他的身份是偷来的,真正的他根本没资格与她产生任何交集。
等杀掉狗官和狗皇帝,兴许他就要回凉州了。
可惜凉州风霜凛冽,养不活洛京的娇花……
回府后。
回廊曲折,少女娉娉婷婷的婀娜身影,在元妄的目光中渐行渐远。
穿过庭院石榴树的春风,似乎还残留着她的幽香。
娶她?
元妄摸了摸鼻尖,脑海中忽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小郎君尚还年幼,并不清楚何为嫁娶。
只知道如果对一位小娘子动了心,那么便该努力娶她过门,不能叫她被别的郎君娶走。
可是娶一位小娘子要花很多很多钱,更不能叫她受委屈。
他坐到美人靠上,掐指细算,“娶贺小娘子,首先得买块地,造一座府邸,添上家私、摆设,起码得五十万雪花纹银。聘礼不能寒酸,也得有二十万雪花纹银。别家小娘子有的绫罗绸缎珠钗首饰,她也得有,就按十万两算。再加上每日吃穿用度、婢女童仆……”
一整套算下来,起码得要上百万两雪花纹银。
元妄折下一枝石榴花。
他从前一掷千金,这些年偷盗的宝物都潇洒地送给穷人了,如今手头区区几千两,哪里娶得了贺小娘子呢?
要不……
重操旧业?
那日他去馒头窟典当魏九卿的夜明珠,瞧见最高的楼台上镶嵌了一颗比人头还大的宝珠,起码得值十万两雪花纹银。
思虑妥当,元妄决定今夜就去馒头窟。
另一边,贺瑶回到闺房,倒头就睡。
等她睡饱,已是夜里二更天。
她就着咸菜吃完九个白面馒头,春浓终于从外面回来了,“姑娘,奴婢打听到馒头窟在哪儿了!”
贺瑶眼睛一亮,“在哪儿?”
春浓从怀里摸出一张羊皮纸,“城外三十里有一座大湖,名为鬼湖,湖面一年四季都起大雾,以致游人稀少。湖心有岛,名为鬼岛,岛上高楼连绵殿宇翻飞阁道相连,白日闭门掩窗空无一人,夜里通宵达旦喧嚣热闹,正是馒头窟!”
贺瑶兴奋地接过羊皮纸,“既然如此,我今晚就去馒头窟!如果能找回夜明珠,明天我就能进天司判!”
只要能进天司判,她就能阅览那些案宗……
黑翎箭犹如悬在她头顶的一把剑,令她不得安寝,她势必要找出黑翎箭的主人,才算罢休!
贺瑶用红丝带绑了个利落的马尾,又换了身嫩黄色的窄袖圆领缺胯袍,袍裤紧紧扎在黑色牛皮小靴里。
春浓捧出一张青面獠牙的猛鬼面具,忧心忡忡道:“馒头窟鱼龙混杂,姑娘此去危险重重,若是给人知晓你半夜三更去馒头窟,还会引来不必要的议论。姑娘,您还是戴上面具为妙。”
贺瑶欣然接过,“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