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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创造了龙城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奇观,五个进士大儒进入伤兵营,以奇妙的文道手段为这些伤兵治伤。
金纸一张张地用,《伤平篇》一篇篇地写,圣光弥漫后山,黑夜犹如白昼。
林苏也再度出手,他不写疗伤圣卷《伤平篇》,用的是回春亩,针对受伤最重的那批人,真正宛若神迹,甚至被砍断的四肢,都重新长了出来。
两千余伤兵全部诊治完毕,陷入了沉睡,林苏在所有军人眼中,已是活神仙。
就连他的伙伴们,也全都不敢置信。
他们知道林苏回春亩的神奇,将陆幼薇从奈何桥上拉回来,是他们谈论最多的事,但是,也不包括这个啊?人家的腿断了七八年了,你一出手,新的腿还能长出来?
我靠,这真的是文道?
难道我自己修了个假文道?
次日清晨,杜玉亭终于醒了,按道理上讲,他受伤之后,一直没有休息,一直在发疯,如今应该睡个三天三夜才对,但也许对于铁血军人而言,受伤、几日不眠早已是家常便饭,他醒得格外早。
一醒来,他就看到了床边的人。
俊逸如玉的佳公子,亲手托着一只碗,碗中有扑鼻之肉香。
“林大人……”杜玉亭从床上紧急爬起,让上官亲自端茶倒水,天下间岂有此事?
但林苏手轻轻一抬,按在他的肩头:“杜将军,喝了这碗汤,咱们有事要谈。”
杜玉亭捧着汤碗热泪盈眶。
他在龙城是有名的桀傲不驯,哪怕昔日厉啸天初到龙城之时,在他身上也没少伤脑筋,后期,厉啸天以兵法征服了他,他就成为厉啸天最得力、最忠诚的部将。
如今,林苏没有延用厉啸天的方式,他用的是自己的方式,仅仅一碗热汤,就让这个铁血汉子感动莫名。
汤喝完了,杜玉亭说了很多……
除夕夜,厉啸天兵出龙城之时,他是先锋。
五万大军浴血沙场时,他是其中之一。
十日血战,三万八千人战死沙场,他是幸存者。
攻破贺兰城,是他第一个将大苍军旗插上最高的城头。
那个时候,他们都哭了,为大苍六年来第一次将战旗插上贺兰城而哭,为北方四镇五千万亡魂而哭,也为他们自己离散的亲人而哭……
他还清楚地记得,厉啸天在众人欢呼声中,反常地平静,静静地看着最高的雁回峰告诉他:在我死后,将我葬在那座山吧,因为我最好的朋友会来看我,我不想他找不到我在哪里。
为何?
因为厉啸天是伪造军令,私出龙城,出兵之初,他就知道自己的人生路已经走到尽头!
说到这里,杜玉亭眼中全是泪花……
他的泪眼慢慢抬起,看着林苏也同样湿润的眼眶:“林大人,末将知道是你在金殿之上力挽狂澜,将厉将军从鬼门关外硬生生拉回,也给了我们飞龙军团收复四镇之千古荣耀,我们飞龙军团早已立下誓言,此生不负大人之重托,一定牢牢守住贺兰城,人在城在,城亡人亡,而如今……末将愧对大人!”
“不要这么说,你当日深入敌国,浴血奋战,贺兰城失,你根本不在城中,何愧之有?你只告诉我,贺兰城因何会失?”
“贺兰城因何会失,末将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厉将军兵法如神,他还拥有大人两首传世之诗,纵然敌军势大,断然不会失得如此之快,末将有一个可怕的猜测,只是未经证实,不敢妄言。”
“此地只有你我二人,你但说无妨……”
杜玉亭缓缓抬头,他的眼中尽是血光……
他怀疑是周泽在后面使绊子,贺兰城被他们攻下之后,周泽使绊子的事情就没断过,龙城中的军士,军饷充足,而贺兰城要些最基本的生存物资,难如登天,这还在其次,毕竟贺兰山上有野兽,有野菜,一时半会儿也不至于让贺兰守军饿死,更可怕的是,他怀疑周泽通敌,贺兰城出兵,只要向周泽汇报的,没有一次不出问题,敌军那边总是能提前知道他们的路线图,每次出兵,都会损失惨重,而不通过周泽的军事行动,就会好得多,林大人你说说,有没有这种邪事?
林苏心头大火起,边关统帅通敌,这种事情一般情况下很难相信。
但是,他却知道,在龙城你不得不相信。
贺兰城被夺回,北方四镇回归大苍,大苍亿万百姓喜极而泣,但陛下也好,兵部也罢,却是尴尬之至。
他们希望将北方四镇重新送回大隅,以全当日的“洛城之盟”。
他们欠缺的只是一个说服百姓的理由。
在这种情况下,毫无底线的周泽,暗地里通敌,向敌人通报贺兰城绝密军情,借敌人之手灭掉这一支顽固的守军,是完全可以接受的选项。
今日北方四镇丢失,兵部派出大员来龙城,又是顶戴又是金银地庆祝,摆在桌面上的是庆祝龙城守卫战。
其实,龙城守卫战子虚乌有,他们庆祝的,是终于成功地实现了“曲线卖国”,耻辱的洛城之盟又以一种新的方式兑现了……
有意思吧?
讽刺吧?
林苏缓缓站起:“杜将军,世道苍凉,人心冷暖,你想必已经见得多了,回答我一句话!”
“大人请说!”杜玉亭也站起。
“还愿再战否?”
五个字,还愿再战否?
杜玉亭眼中凶光弥漫:“为谁而战?”
“为贺兰城三万英魂!”
杜玉亭眼中又一次湿润:“贺兰残兵如今只剩下三千零一十七人,末将保证,无一人不想为三万英魂再战一场!”
“好,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兵出龙城!”
……
林苏出了房间,章浩然等四人都在,还有几百名战士,静静地守在外面。
都用热切的眼神看着他。
不得不说,虽然林苏从未来到龙城,但他在边关的知名度之高,无与伦比,所有人都知道,厉啸天之事,是这位林大人在金殿上力挽狂澜。
当今这个时代,重文轻武,武将地位低下,当兵的地位更低,天下间有几人能为当兵的出头?林苏冒掉脑袋的风险,为军人逆转危局,第一时间得到了边军的感谢。
昨日他来到龙城,已经在兵营中掀起大浪,所有军士,只要此刻清醒着的,都第一时间来到他的账外,近距离看一眼他。
“兄弟们,昨日我承诺过,要为贺兰三万兄弟争取抚恤金,现在我就去找兵部的人,敲定此事。”
这话一出,所有士兵齐声欢呼。
这又是一着为军人作主的壮举。
虽然三万烈士并不是他们,但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军人最能感同身受,林苏若能为战死贺兰城的三万烈士争得抚恤金,他们也就没了后顾之忧,如果他们以后战死,十两银子也能让自己亲人多活上几年。
所以,这份抚恤金的争取,不仅仅是贺兰城烈士的事,还是所有军人共同的心愿。
章浩然踏上一步,一缕声音悄悄钻入林苏耳中:“兄弟,这件事情,你到底有几成把握?可别玩砸了。”
“放心吧!”
林苏大步而去,前往统帅府。
他身后,四兄弟面面相觑,也都跟上……
他们后面,几百士兵也跟上了,他们是三千残部中还清醒的,其余人呢?大多还在沉睡,文道伟力治伤,伤者会有一个睡眠期。
杜玉亭也出来了,他一出来就逮住一个将领打听,林大人想干嘛?
那个将领一回答,杜玉亭激动了,也跟上!
老天作证,作为贺兰城曾经的一分子,作为厉啸天的兄弟,作为贺兰城的幸存者,作为目前残部的最高军事将领,他最大的心愿,就是为三万兄弟争得抚恤金,但是他也知道,凭他自己,喊破喉咙也没有人理,而如今,他提都没提,林苏就已经承诺了。
这位大人,真是厉将军的兄弟啊,真正知道军人的情怀。
林苏昂首挺胸,脚下生风。
四兄弟在后面心头打鼓。
林兄啊林兄,你还是天真啊。
我知道你想用国法大义来说服兵部的人,可是,他们的无耻你还没见识够么?
国法在那里,理由却也有一大堆。
军人的抚恤该给,但你能说民生不用救济么?当官的不用拿奉?么?钱只有那么多,要分钱的地方太多太多,人家唱几句高调,打几个哼哈,许几句狗屁都不是的空头诺,这事儿也就过去了,你还能怎么地?
林苏到了统帅府:“通报一下,本官拜会兵部右侍郎何大人。”
统帅府卫兵进去通报,很快出来:“何大人和周大帅正在早宴,请大人进去。”
林苏踏入小宴厅,两位大人已经吃过饭了,何顺大马金刀地坐着,周泽站起,双手抱拳:“林大人,昨日休息得可还好?”
“托周大帅的福,还好还好!”林苏道:“何大人,今日下官前来,有一事相求。”
“林大人,有事但讲无妨。”何顺很温和地回应。
“何大人,贺兰城三万烈士战死沙场,他们的抚恤金何时发下?”
抚恤金?何顺和周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了一丝奇异的表情,何顺目光抬起:“本官出京之初,也曾找过户部尚书贺大人,谈及抚恤之事,然贺大人言,户部目前捉襟见肘,实是没有余财,只望今年秋收之后,力争给他们一些抚慰。此事,无需林大人挂心。”
林苏脸色微微一沉:“何大人,三万烈士为国捐躯,他们的亲人此刻朝不保夕,你们就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秋收之后再力争抚恤……你是否知道,目前正是青黄不接之时,他们每一天都有人饿死?战士们将命都给了朝廷,朝廷就不管他们亲人的死活了?”
何顺的脸色也勐地一沉:“林大人,你这是在痛斥朝廷,怒斥陛下么?”
林苏冷笑:“何大人不必费心给本人栽赃,本人只问你一句,你言抚恤金不能及时发放,只因国库空虚,是也不是?”
“正是!”何顺的声音也变冷了。
“那好!”林苏道:“那就不给朝廷出难题了,我自己出资行不行?”
他的手一抬,掌中是一叠银票,全是一万两的银票,厚厚一叠,足有三四十张。
周泽眼睛勐地睁大。
还有这种事?
何顺盯着他手中的银票,却是两眼眯成了一道缝:“林大人,何意?”
林苏一叠银票重重砸在自己的手心:“大苍律明确规定,战死沙场者,抚恤十两银,朝中各位大人说国库空虚,本官身为大苍之官,不敢质疑上官,唯有自掏腰包,给烈士一个安息,请问,有错否?合乎圣道否?”
厅外,章浩然四兄弟面面相觑,眼中全是震惊。
个人出资,抚恤全军!
这手笔之大,无与伦比,这手段之豪,无与伦比,但是,这事儿却也是犯忌到无与伦比的程度。
谁敢让他这么干?
只要林苏这三十万两银子砸下去,整个龙城边军的军心,全都会倒向他这一边!
甚至还不止龙城,全国的军心,都会被他收了去。
这,不折不扣就是造反!
但是,摆在桌面上,他合乎圣道!边关将士战死沙场,国家按规定该给抚恤,国库没有钱,林大善人发善举,自掏腰包让烈士亲人渡命,天下间,谁敢说这不是义举?
谁敢说,这不是圣道贤人?
周泽或许不太明白这中间的利害关系,何顺身为兵部侍郎,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怦怦乱跳,拍桉而起:“你……你想收买军心?好大狗胆,你是要造反吗?”
林苏轻蔑地一笑:“何大人,你这顶大帽子,你猜我怕还是不怕?”
何顺胸口急剧起伏……
林苏却是如抹春风:“何大人,你不妨现在就跟上官联系联系,看他们改不改主意,我给你半个时辰,如果改了主意,林某也就不耍这个大方,如果你们不改这个主意,那真没办法,我已经将话放出去了,不可能收回,我立刻就将这三十万两银子交给贺兰残部,我相信他们会将这笔钱,在短时间内交到烈士亲人手中,现在,记时开始!”
他的手一抬,一枝香燃起,插在面前的青石板上,林苏一拉椅子,坐在桌旁,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