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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风起,天地云飞。
林苏闭目立于风中,心头乱如麻。
厉啸天,与他不过萍水相逢,两人之间,又何曾有过太多交集?
然而,朋友之交,从来都不是以喝的酒有多少,认识的时间有多长来衡量的。
真正的挚友,是心灵深处的撞击。
他当日遭遇困境,厉啸天站出来为他辩护。
他科考路断时,厉啸天悲愤地要玩命。
绿柳山庄一会,他清楚地记得当时厉啸天的志向……
“我欲远赴边城,杀敌百万!”
章浩然说,厉啸天一家三百余口尽数死于大隅铁骑之下,他此生唯一的梦想,就是成为大隅军方的噩梦。
他做到了!
他入龙城,练百战精兵。
上战场,无惧牺牲,浴血奋战。
大年除夕,万家灯火,他带着五万精兵夜出龙城,经九死一生,收复北方四镇,别的军人是十不存二,而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因为他是伪造军令。
拿下北方四镇之后,他站在最高的贺兰城头告诉手下的副将:我死之后,将我葬在雁回峰吧,因为我与好友有约在先,他将来来到边城的时候,可以找到我。
音容宛若还在昨日。
斯人已作亡魂!
当日的约定,已成永远都无法兑现的约定……
林苏双眼慢慢睁开,眼中一片晶莹……
踏入这个世界,他没有哭过,如今也不算是哭,只是泪水湿了眼眶……
“相公……”绿衣轻轻靠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绿衣,你住到公主府去吧,等我回来!”
“你要去龙城?”
“我曾答应过厉啸天,送他一件礼物,如今他已不在,我就在他的灵前,将礼物送给他!”
毕玄机过来了,拉起妹妹的手:“绿衣,跟我走吧!”
绿衣慢慢松开了他的手,跟着姐姐而去,一步一回头,毕玄机目光跟林苏对接,轻轻一点头,示意你放心。
章浩然等四人同时踏上一步。
“林兄,此番北去,你我同行!”
林苏目光移向兄弟们:“我去北地,是因为我本就是监察使,可全国奔波,你们……”
霍启道:“我霍家就在西北,我只是去探亲。”
秋墨池道:“我婚礼只剩半月,从今日起,我开始休婚假。”
李阳新手一伸,一条法器飞舟落地放大:“不就是擅自离岗吗?本人还懒得找什么借口了,爱扣多少奉?请随意!”
五人同时登舟,穿云梭破空而去。
绿柳山庄楼顶,章居正目光抬起,遥视天边。
影子躬着腰出现在他身后:“公子去了北边。”
“该去!”
“老爷,他们这一行五人,只怕从此就真的上了朝官黑名单了。”
章居正眼中寒光闪烁:“黑名单?呵呵,说得似乎老夫手上就没有黑名单似的,我倒要看看,是他们能让我断子绝孙,还是我先断他们后路!”
破云梭是李阳新的。
李家财大气粗在西北可是响当当的家庭。
别人家配不起修行法器破云梭,他家配得起,当然,这也是李阳新在家族中地位的体现,李阳新成为进士大儒,又与林苏交好,在家族中地位非比寻常。
说起跟林苏交好这件事情,挺复杂的。
大多数人看来,跟林苏交好是自绝于官路,然而,在各个家族中,却依然觉得跟林苏交好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
林苏是谁?青莲论道第一宗师。
大苍状元郎。
林家还是各种新产品的源头。
跟林家交好,时时有惊喜……
破云梭上,五兄弟坐在桌子旁边,清风过耳,瞬息百里开外……
白云边酒已开,酒香在风中吹散……
李阳新托起酒杯:“各位兄弟是否知道,陛下下旨升了周泽的官,兵部还专程派兵部右侍郎何顺远赴龙城,慰藉龙城官兵,奖励他们力守龙城之功,竟然根本不提贺兰城三万精兵的为国捐躯!”
这话一出,众人大怒!
霍启拍桉而起:“厉啸天三万精兵身死贺兰城,难道不是龙城救援不力所致?有功不赏,有过倒赏,真正岂有此理!”
正是!
贺兰城城破人亡,固然是战场常态,但是,龙城是贺兰城的后方,肩负支援贺兰城的重任,贺兰城灭了,龙城怎么也不能脱罪。
至于后期的龙城保卫战,那是你的本分。
边关数十年征战史上,龙城就是大苍最后一道防线,从来都没有丢过,打退敌人一次进攻,算什么大功?
霍启、李阳新、秋墨池越说越激动。
林苏,则是一直都闭着眼睛……
他内心徘回的是一件说出来炸翻天的事情……
他在进京之前,刚跟陈王会过面,陈王告诉他,西北边城或将有变……
要提防朝官们“曲线卖国”!
怎么个卖国法?
重新将北方四镇送给大隅!
北方四镇,原本是大苍皇帝陛下送给大隅的礼物,厉啸天这个愣头青兵出龙城,不惜违反军令,将北方四镇夺了回来。
这一夺,皇帝陛下很为难。
不认吧,民意难违。
认了吧,大隅那边过不去,搞不好人家就将当年那丧权辱国的黑幕掀开了,皇帝还怎么为君?
所以,陈王敏感地提醒他,要防着朝官“明着斗,暗地里卖”的曲线卖国。
他一直不太相信一国之君、大苍朝臣会如此无耻,如此没有底线。
但如今,厉啸天死了,贺兰城丢了,北方四镇再度回到了大隅的怀抱,陈王当日的预判,完全应验!
他能不怀疑这中间有阴谋?
如果真有阴谋……
只是如果……
厉兄,你在天之灵就看着,我如何将这个丑恶的世道,砸个稀烂!
呼地一声,章浩然勐地站起,仰首将面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手起,金纸破空……
他长声吟道:
“长风起,
当年离恨归故里,
归故里,
赤霞如血,
残阳如絮。
忍把伤情揉一醉,
胡天万里方知味,
方知味,
书生梦醒,
征夫有泪。
词牌名《忆天郎》,送龙城飞将厉啸天!”
笔落,圣光起,他写下的这首《忆天郎》直上九霄,化为一条宽达十丈的金光大路……
林苏勐地一惊,开文路?
章浩然开了文路,写下了一首新词牌《忆天郎》,他长久以来一直都在钻研林苏送给他的新婚礼物:开词牌的规则,如今受厉啸天战死消息的刺激,终于开了他的词牌,写了一首悲愤激昂的《忆天郎》。
“开文路?”秋墨池、霍启、李阳新长身而起,激动地大呼。
空中圣音传来:“词道之上,再开新牌,名为《忆天郎》,词路开创者,大苍章浩然。”
圣道之上,《忆天郎》字字刻上长空,百里皆见,一道粗大的银色光柱从天而降,落在章浩然身上,他全身都变成银色。
章浩然,在踏上北国之地的飞梭之上,破入文路境。
消息以堪比光速的速度传入京城,文渊阁中,章居正冲天而起,遥望北方,哈哈哈,三声大笑,震动整个文渊阁。
奏事阁中,宰相陆天从脸色阴沉欲滴,一瞬间他的心情坏到了极致。
去年殿试之前,他家儿子陆玉京还排在章浩然之上。
殿试之后,陆玉京是圣进士,地位跟章浩然更是天差地别。
但是,如今呢?
陆玉京被章居正革了文位,成为文道废人。
而章浩然,居然破入了文路,跟他本人,成了同一层次的人物!
人比人,气死人,章居正有多么欣慰,他陆天从,就有多么痛恨,或许直到此刻开始,他才真正跟章居正站到对立面。
……
章浩然开了文路,压抑得如同窒息一般的北地之行,露出了一线春光。
白云边酒又开了一坛,众人同贺章浩然。
章浩然却是托起酒杯,第一个敬林苏:“林兄,我今日开文路,源于你送我的新婚礼物,这杯酒,我敬你!”
林苏托起酒杯:“兄弟们,词牌开立规则章兄已经给了你们,你们也得抓紧时间了,天地风云变,一分实力一分本钱!”
“林兄第一个跨入文路,章兄已经跟上了,我霍启,力争第三。”
“凭什么是你?我就不行么?我老爹可说了,如果我踏入文路,不再限制我上青楼。”李阳新振振有词。
“靠!你居然是为了上青楼而开文路,你自己说说,你这算不算是亵渎圣道?”
哎哎,秋墨池直接插了进来:“给我让一让行不?我马上要大婚了,你们不觉得一个文路,是我送给自己最好的新婚礼物么?”
他们这一闹起来,气氛完全活了。
章浩然轻轻一笑:“也许厉兄本就希望,兄弟们前去看他的时候,能够开开心心的,还是旧日的模样。”
“是啊,人如东流水,逝者如斯夫。纵然风云变,忧忆旧时颜。我们放下悲愤,放下沉重,以昔日的风貌去见他!”
……
北国之地,天高云澹。
苍山茫茫,大河南流。
丛山之间,偶有猿群出没,大地之上,时有野狼孤独地徘回。
霍启指着下方告诉他们,这里原本也是富庶之地,但是北方战局不稳,百姓不敢在此居住,所以才十室九空,野兽成群。
从这里过去,接近千里之地,尽皆如此。
林苏轻轻摇头:“边城之后,如果没有百姓,就如同无源之水,无本之末,边城想守都难。”
“正是如此!”章浩然道:“爷爷说过,这就叫‘民不信兵能守,兵不知为谁守’。幸好大隅之军似乎并无越过龙城之念,否则,单凭龙城十万之军,未必守得住这座北方关隘。”
霍启道:“将一国之安危,系于敌国有无入侵之念,实是危险万分,可惜朝中高官,只盯着自己的良田美卷,何曾真正在意国之危局?”
提到国事,五人全都意气尽消。
国君如此。
朝官如此。
他们只是官场中的小愤青,能改变大局么?
破云梭一路前行,所过之处,果然尽是穷乡僻壤,偶尔也能见到一些流民,他们是从北方过来的,流民嘛,原本就没有固定的目标,走到哪里算哪里,有的流民到了山脚下安置了下来,跟野兽抢生存的权力。有些流民依然在流亡的路途之中,漫无目标。
破云梭的速度其实并不快,整整两天两夜,终于在第三日夕阳西下之时,他们看到了龙城之上飘扬的大苍战旗。
林苏也终于近距离看到了这座北国边城。
边城之上,一片斑驳,巨大的青石伤痕累累,显示这座边城,时常经历战火。
边城之上,士兵众多,但个个精神不振,似乎还没睡醒的样子,跟南王旗下的百战精兵,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
林苏五人飞梭从空中而落,立刻有一名将军模样的人带着一队士兵过来,同时鞠躬:“各位大人从何处来?”
他不知道林苏等人的身份,但看人看衣是千古惯例,林苏等人全都身着官服,最高的品级是林苏,四品,最低等级是秋墨池,他也有七品。
这就是京官的好处,升官还是快一些的。
七品文职,到边城,都是可以惊动大将军的,何况是四品?
“本官京城监察使林苏,大将军何在?”林苏没有报其余几人的官衔,因为他们几个离京赴边城,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合规矩的。
只有他没毛病,因为他原本就是天南地北到处查问题的监察使。
那个将军深深一礼:“原来是监察使大人,大将军此时正在统帅府接待兵部侍郎大人,小将带大人过去如何?”
如果没有右侍郎,大将军周泽必须出来迎接。
但有了右侍郎,大将军就不必出迎,因为兵部右侍郎是三品官,比林苏大两级,作为主人,是不能甩开高品级的上司,出来迎接低品级大人的。
“右侍郎何大人还在龙城么?那自该下官先行拜见……将军请带路。”
林苏一行人进入统帅府,远远就闻到一股酒香……
统帅府内,侍女穿梭来去,单看这座统帅府,实在很难将其与历劫重生的边城联系在一起,推开帅府大门,众人更是怒从心头起……
一群官员、一群将军衣衫不整喝得面红耳赤。
每个人怀里都抱着一个女人,女人大多衣衫半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