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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宪没回文工团,而是直接回了家。
此刻的孟家十分热闹,孟新凯跟着军区后勤部领导到南方某城市开会刚回来,带了不少东西,边给家人分礼物,边滔滔不绝讲述在南方的见闻时,女儿孟宪突然回来了。
“来来来,回来的正好,爸爸给你带了好东西!”孟新凯没有注意到女儿的脸色,强拉着她过来看,却被孟宪甩开了。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女儿,才发现她眼眶红红的,似是哭过。母亲田茯苓也发现了女儿的不对劲,忙上前边给她擦泪边问:“囡囡,怎么了?怎么哭了?”
孟宪挥开母亲的手,看着孟新凯,咬牙切齿地说:“爸,算我求你了!以后别让周明明上门了,别再搭理周明明,行吗?”
说完这句话,她抹一把眼泪,回了房间,咣当一声将房门反锁住了。
孟新凯被震愣在原地,他瞪大眼看着妻子:“怎么了这是?突然发这么大火。”
田茯苓亦是毫不知情,但看着女儿哭,她颤抖着嘴唇,眼泪也跟着下来了。
不过片刻功夫,孟家一扫方才的喜气洋洋,乱成一片。孟新凯忙着打电话,田茯苓忙着敲女儿的门。而孟宪,则是蜷腿坐在床上,默默地哭泣。她其实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了,好像过去几天所有的委屈都在沉淀,只为在今天找个契机,全部喷发出来。她不愿意承认,这个契机,就是周幼棠。
孟宪打心眼里由衷地恨自己。周明明的鲁莽,陈茂安母亲的羞辱,唐晓静的试探,杨政委的批评,战友同事的讥讽不屑,甚至舒俏的嘲笑都没能击垮她。而他周幼棠只用了区区几句话,就让她乱了阵脚,哭的如此狼狈。要说她对他有什么期待吗?其实她也说不上来。可是绝不是今天这样,不是这样!
孟宪低下头,双手捂着脸,背后瘦削的肩胛骨,微微耸动着。
孟宪哭了很久,久到终于疲倦了,她靠着身后的被子,慢慢地睡着了。这期间无论父母在外面如何破口大骂或是痛哭流涕,她都听不见,或者说是充耳不闻。她太累了,累到谁都不想理,只想这么睡着。
也不知到底睡了多久,孟宪醒了过来。她是被冻醒的,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抖开被子披在身上,看着熟悉的花色,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家里。客厅里的吵闹声已经歇止,安静的好像家里除了她没有别人。孟宪怔愣了一会儿,才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此刻的静寂也就让她格外不安。她连忙翻身下床,打开了房门,爸妈两字还没叫出口,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相对无言的父母。
田茯苓见她出来,连忙走过来,抱住她就开始哭:“我糊涂啊我糊涂,这么几天了,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她扳着孟宪的脸,用泪眼看着。尽管女儿的脸已经消肿了,但她看着还是心疼,“她把你打成什么样?还有哪儿受伤了?”说着四处察看着,看到她手腕上的伤口,又忍不住哭了出声。
站在一旁的孟新凯一直没说话,此刻看到女儿胳膊上的伤,也是忍不住了,转身就要出去,被孟宪一把拉住了。
“爸,你去哪儿?爸!”
“我去哪儿?我找他们算账去!把我女儿打成这样,我得让他们给我个交代!”孟新凯气的双眼通红,一看就是血压上来了。
孟宪只能拦着他:“别去了爸,别去了。这事我不想再提了,真的不想。”她说着,掉下泪来。
孟新凯看着妻女哭成一团,心绪剧烈起伏着。良久,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坐回了沙发上。他看着桌子上摆着周明明送来的紫砂壶,用力一挥挥到了地上,噼里啪啦摔地粉碎:“周明明这个王八蛋!王八蛋!”
田茯苓听到这话,扑倒他身上,使劲捶打着:“你还说!你还有脸说!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非要囡囡去文工团,她也不至于会这样!”
孟新凯一反常态地没有反驳,而是沉默着任由妻子发泄。他抬头看了女儿一眼,眼中的无奈和歉意,让孟宪觉得内心深处被针刺了一下一般,一缩一缩地疼。
等到一切都平静下来,已经很晚了。
孟子言正在长身体饿不得,所以田茯苓纵使再难过,还是擦干眼泪提起劲儿去做饭了。剩下三人,孟子言乖乖地在房间里写作业,孟新凯坐在沙发里一言不发,孟宪,则是躺在床上,静静地发着呆。发泄一通过后,她心里的闷气少了很多,只剩下一点点憋屈,和淡淡的难过。不知道是针对谁,或许,是针对她自己。
孟宪正出着神,房门突然响了,母亲田茯苓端着一碗粥进来了。
“囡囡,吃点东西吧。”
孟宪毫无胃口,但看着母亲哭肿的双眼,还是接了过来,一口一口地吃着。她吃的时候,母亲田茯苓就在旁边看着,时不时地用手抚着孟宪的头发。虽然此刻田茯苓已经平静了下来,但孟宪能从她微颤的双手中,感觉到她内心的起起伏伏。
她放下勺子,拉住母亲的手,安慰她:“妈,我没事儿了。”
田茯苓嗯一声,催促道:“快喝,一会儿就该凉了。”
孟宪听话地把剩下的饭喝完,放下勺子,嘴还未来得及擦,就听见母亲说:“宪宪,这回回去你就跟你领导说清楚,咱们不干了,我带你回老家去。”
孟宪一惊,差点儿没把碗给摔了:“妈,您怎么——”
“我不愿意,也不能再看你受委屈了。”田茯苓哽咽道,“我从小宝贝到大的女儿,我自己都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任由外人这样欺负,还不如让我死了!”
孟宪一听这话就想哭,但还是忍住了:“妈,您别哭。怪我不好,不该跟你们发这么大脾气,事情还没坏到这种地步。”
“还要坏到哪种地步才算是坏?”田茯苓崩溃道,“我跟你爸说好了,他也同意,我带你走,再也不让你受这些闲气!”
孟宪知道这回田茯苓是真的气着了,气的理智都没了。她没急着说话,抚着母亲的背替她顺气,看她好一点了,才说:“妈,我可以跟你走。但是子言明年就考高中了,您不在家,谁照顾他?我爸吗?我爸工作忙的能指望得上吗?”
“我送你回老家,跟你待一段儿就回来。你不是想考大学吗?让你舅舅给你找个高中,你进去跟着复习一年,正好考大学。”
孟宪抿抿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等我服完这两年役,我们就回。”
“好,说话间就剩不到一年半了。还有不到一年半,这种生活就彻底结束了。”田茯苓心疼地看着女儿,“我们回老家,找个普通人嫁了,怎么样都比在这里受人欺负强。”
孟宪没再说话,看着母亲起身离开,心里沉沉的。
在家休息了两天,第三天一早,孟宪由父亲孟新凯陪着回到了文工团。
她向来都是自己往返家和文工团之间,父亲孟新凯从未管过她,今早吃早饭的时候不知怎么着,父亲坐在一旁看着她,说已经请了假,送她回团里自己再去上班。
孟宪知道,父亲这两天心里并不好受。听田茯苓说,那天她在房间里哭,她爸知道事由之后,直接就打电话到周明明的家里,发了好一通火。
坐在自行车的后车架上,孟宪抬头,发现父亲的后脑上不知不觉多了许多白头发,白的扎眼,看的她略有些心酸。父亲已经不是她记忆里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永远亮着嗓门精力充沛的男人了,他学会了小心翼翼,也有了很多无奈。不管曾经她心里对父亲有过多少埋怨,这一刻,她是爱他的。
孟宪靠在他弯起的脊背上,问道:“爸,我听妈说,你跟周家打电话发了顿脾气,不会有什么事吧?”
昂首骑着车的孟新凯笑了笑:“不会,这事儿他们理亏着呢。咱们这边态度兹要一强硬起来,他们那边就不敢说什么。别看周明明是个混蛋,但周家还是讲理的,不会仗势欺人,这点爸心里有数。”
孟宪了然地嗯了一声。她觉得父亲说的有道理,也就不再担心。
“宪宪,一会儿到了之后你先回宿舍,我去找你们杨政委说点事儿。”
“说什么呀?”孟宪抬头问。
“这你就别管了。”
孟宪还想问,但想了想还是闭嘴了。
到了文工团,跟父亲告别之后,孟宪回了宿舍。一路上遇见不少熟人,彼此都点头打了招呼,走过去之后,也未对她指指点点。这在孟宪看来还算正常,毕竟事情过去那么几天了,连她都能忘记,别人更不会一直记在心上。
休息时间,宿舍里的人都在,孟宪进去的时候并未引起太多注目,大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只有潘晓媛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孟宪早就习惯她的阴阳怪气,是以并不理会。
小乔看见她,像只小兔子一样蹦了过来:“宪宪,你可回来了。”她拉住她的手,“你去哪儿了,一直不回来,我都快担心死了。你之前不是说只请半天假吗,怎么两天都不见你?”
小乔说完,整个宿舍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孟宪能感觉到那些暗自注意着她的目光,大方一笑,说:“我回家待了两天,我爸到南边出差了,带了很多好吃的。”说着拿出一包装了各色点心的袋子,递给了小乔。
小乔欢呼一声,拿过来袋子就开始拆了。孟宪笑了笑,又分了一些给宿舍里的其他人。虽然这些姑娘平时对她爱答不理,但到底没有多大的过节,也都笑笑收下了。
轮到潘晓媛的时候,孟宪假装没有看到她似笑非笑的表情,把东西放在她桌子上,就要走。结果被潘晓媛叫住了。
“谢谢你呀孟宪,对了,你不在的这两天,有人打电话过来找过你,听值班员说是个男的呢。不过她问对方是谁,那人没说。”
孟宪心猛一跳,而后笑着对潘晓媛说:“我知道了,谢谢。”
她回到自己的床前,低头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丝毫没有去值班室回电话的意思。潘晓媛背对着她翻了个白眼,拾起她送过来的东西上下瞧了瞧,最后还是放回了柜子里。
小乔很瞧不上潘晓媛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样子,等她走了,凑到孟宪面前低声说:“宪宪,你别往心里去,听说潘晓媛这几天跟她处的对象闹别扭,对谁都是那副德性。”
孟宪并未在意,听她这样说,倒是稍稍来了点兴致:“她处对象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那回在京郊疗养院里认识的,说是军区某位将军的儿子。也是个当兵的,不过据说正在闹转业呢,说是要下海做生意。潘晓媛为此跟他吵了多少回了,她呀是想让他留在部队,一路往上升,最好能当个将军,这样她就成了将军夫人了。她那点小九九,当别人都不知道呢。”小乔不屑地撇撇嘴。
“将军夫人哪有那么好当的,你忘了咱们看的那部电影里怎么说的了?”孟宪笑看她一眼,“想当将军夫人,你得嫁给中尉,跟他在沙漠,森林,边境甚至是枪林弹雨中生活二十年。”
“所以说,吃不了这苦,她就享不了这福。”小乔也乐,“对了宪宪,潘晓媛倒也没诳你,确实有人找你来着,你要不要去问问值班员和门岗?”
孟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她知道是谁,但她不想见他,因为她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面对他。
小乔见状也没有多说,她缠着她问:“宪宪,你周六有空没?陪我去个地方吧。”
“好啊,去哪儿?”
小乔笑了笑,颇为神秘道:“听说付云洲那天要来市里看他的战友,我要堵他去!”
“你怎么知道他要来的?”
“山人自有妙计!”小乔抬抬眉,一脸得色,“他那个战友,是我的老乡。我把情况跟他一说,他就同意了。”
孟宪怀疑地看着她:“这……可以吗?”
“不管啦!让他生气也总比见不着他强!”
孟宪看着小乔一脸的跃跃欲试,也没再打击她的积极性。
周六上午,两人吃过早饭就出发了。因为去的是军事单位,所以两人都穿着军装,这让小乔略感不爽,付云洲还没看过她穿便装时的样子呢。
孟宪因为前一晚没睡好,上了公交车就无知无觉地睡过去了,等到站了才醒过来。看着车窗外有些熟悉的大门,孟宪微微晃神,就被小乔心急火燎地拉下了车。等登记时等人来接领的时候,她才想起这是在哪儿。这是总参大院!孟宪突然不想进去了。
没多久,接领他们的人就来了。正是小乔的老乡,一个姓李的小排长。李排长穿一身整洁的军装,浑身上下收拾的也十分干净,头发精短,腰板挺直,看上去极有精气神儿,很有在总部机关工作的气势。隔着不远的距离,他向小乔挥了挥手。
“来了。”他大步跑过来,跟小乔打了个招呼,看向孟宪时,眼中有惊艳一闪而过,“这位是?”
“我的好朋友,孟宪。”小乔挽住孟宪胳膊,笑着说,“你可不许打她的主意。”
“瞧你说的。”李排长黝黑的脸上显露出一丝不好意思来,他抓抓后脑勺,跟孟宪握了握手,孟宪礼貌回礼。
三个人并排往回走,凭借两个姑娘的长相,即便是在总部机关这样的地方,也是十分吸引眼球的。这让李排长也倍儿有面子,当她们是第一次来一样,殷勤地为他们介绍着总参大院。
小乔不耐烦听这些,打断他说:“付云洲什么时候来?”
“说是吃中午饭前会到,你着什么急啊?”
“我当然着急,我都好长时间没见着他了。”
李排长掩不住的羡慕:“这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
“去你的!”小乔踮着脚给了他后脑勺一下。
李排长一个不注意往前趔趄了一下,惹得小乔哈哈大笑起来,孟宪也微微弯了弯唇角。几个人正欢乐着,李排长突然撇开小乔的手,挺直了身体,形容严肃地看着前方。孟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一辆眼熟的挂着军牌的汽车缓缓地停在了前方不远处,车门打开,下来了一个挂着两毛三肩章的军官。
看清楚那人是谁,孟宪眼皮子猛的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一旁的李排长端正地敬了个军礼:“首长好。”
那人回了个礼,问:“干什么去?”
“没什么。”李排长回答的有些拘谨,“我老乡来了,带她们转转。”说着想起来什么,向孟宪和小乔介绍道,“这是我们联合作战指挥中心的周主任。”
小乔一听这个姓,似乎有点明白了,看了眼身旁的孟宪,见她抿着嘴不吭声,更加确定了。
周幼棠也没指望孟宪会说话,他看着她说:“跟我过来。”
孟宪脚步没动:“不好意思首长,我还有事。”
“耽误不了你多少工夫。”周幼棠说着,瞥了眼一旁红光满面又一头雾水的李排长,“你们要有事,就先去忙。”
很明显这是在赶人,李排长犹豫了下,示意小乔跟他先走。小乔不愿意,她扯了扯孟宪的衣角,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孟宪看了眼小乔,又看了眼李排长,后者被她看的有些紧张。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她低着头,越过周幼棠,飞快地向前面走去。
周幼棠跟剩下两个人颔首示意,转身离开。
孟宪走的很快,一步也没有停顿。然而不多时,身后就有脚步声响起,那人已经跟了上来,并且很快超过了她,走到了她的前面。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孟宪忽然有些想逃。然而来来往往的人都将视线粘在了他们两人的身上,让她不敢往后退一步。心里有种恐惧,若是此刻逃了,她会立刻马上被那些人的目光和议论给吞没。
他们去的是他的办公室,通信员小刘就等在外间,见周幼棠来了,取出一叠文件递给他:“主任,这是您要的会议纪要和材料。”
周幼棠没接,只是嘱咐他:“先不要放人进来。”说完,带着孟宪进了办公室。
这是孟宪第二次来他的办公室,却比第一次还要紧张。她突然有种预感,周幼棠是找她算账的,就像她上一次当街看见他后逃跑一样。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她转身想离开,门已经周幼棠先一步关上了。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他问:“我就这么叫你害怕?”
孟宪眼神闪烁,一言不发。
周幼棠觑她一眼,走到办公桌旁,倒了杯温水,递给了她:“喝口水,嘴唇干的都快裂了。”
孟宪不接,周幼棠也就那么一直拿着。最终比不过他的定力,孟宪败下阵来,接过来一口气喝掉,结果因为喝的太猛,呛的她开始咳嗽,咳的红了脸颊和耳朵根儿。
周幼棠垂眼看着她,见她咳的实在厉害,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孟宪一个不防备,差点儿跌进他的怀里,幸好及时站稳了。她手忙脚乱地躲着他,却不妨他的手已经抚上了她的脸。
“看样子都消好了。”他的声线平稳和缓。
孟宪觉得有些难堪,想要躲开他的手,结果手腕又被他给抓住了。很显然,他瞧见了她的伤。
“怎么弄的?”他问。
“树枝划的。”她答,把手给抽了回来。
周幼棠并未在意她的态度,他从柜子最下层的抽屉里取出一只药膏,递给了她:“伤口有点深,只用紫药水不行,回去抹点这个。”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又不是医生。”孟宪终于没忍住,刺了他一句。
而周幼棠只是轻挑眉头说了句:“你要是想让你的小细胳膊留道疤,就不用听我的。”
她鼓足的气一瞬间就没了,像是瘪了的气球。她觉得跟他置气的自己,没意思极了,幼稚极了。
“谢谢首长。”再开口时,她恢复了镇定,也接过了药膏。
周幼棠见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瞧着瞧着居然笑了。伴随笑意而至的,是一声轻轻的叹息:“孟宪,我果然没看错你。这事儿到最后,就得落在我头上,是不是?”
孟宪心里一紧,竟然有种被看破的心虚与羞耻。她抬头看了周幼棠一眼,不自觉地将眼中的慌乱全部暴露了出来。周幼棠见状还想说些什么,桌子上的座机响了,是专线。
他走过去接了起来,没说几句,便挂断了。再看过来时,眼神幽深。孟宪被他看的头皮发麻,根本来不及想到底怎么回事,就被他捏起下巴,嘴唇被咬了一口。
“你干什么?”孟宪捂着嘴,瞪着他。
周幼棠松开她时眼神就已恢复清明:“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顿了顿,他说,“等我忙完,我们谈一谈。一会儿我有事,先让小何送你回去。”
“不用。”孟宪打断他,也不知是拒绝跟他谈,还是拒绝小何送她。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又瞪了他一眼,离开了。
周幼棠并未拦着她,等门咣当一声响被她关住以后,他面无表情地拨通内线:“让小何在楼下等我,去趟A师。”
孟宪憋着一口气去了李排长的警卫连。到了那里之后,却被告知李排长和小乔都出去了。没办法,她只得留了个口信,先行回了文工团。
坐在公交车上,孟宪止不住地懊悔。刚刚在周幼棠的办公室,她原本想说我们别再见了,但刚刚被他那样一质问一咬,居然说不出口了,在舌尖打了几转,最后还是咽回到了肚里。
她心虚吗?还真有点。她对他发火,却说不出他错在哪里,是他让周明明打了陈茂安,还是他让她挨了打?她觉得他不该在舒俏面前那样对她,却又说不出她想让他怎么对她。像刚刚那样吗?她怕是只会急出一身冷汗。
然而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做到心无芥蒂,这或许是一种期望与现实的落差造成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对他抱有什么期望,或者说,她不敢去想。她怕她想了,最后却又得不到。这样的教训,还不够多吗?
孟宪从包里翻出那管药膏来,管体上印着不知道哪国的文字。她打量了片刻,轻轻拧开,挤出一小粒,用手指抹匀在胳膊的伤口处。冰凉的感觉透过皮肤渗入肌里,竟让她打了一个冷颤。但很快又炙热起来,仿佛放在火上烤。冰火两重天,恰如此刻她心里的感觉。
摸摸被他咬过的嘴唇,似乎还隐隐作痛着。孟宪微微撇撇嘴,这个人,真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