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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没有最后被鱼刺卡住这一出,这一天还算完美。
临近傍晚的时候,周幼棠让小何把孟宪送了回去,他留下,之前说好了要陪佟叔下一夜棋。孟宪临走前带了好多佟叔给的东西,也就没回文工团,而是直接让小何把她送到了家。
到家时正好七点整,是母亲田茯苓给她开的门,有些惊喜过头地看着她:“囡囡,你怎么回来了?”
“明天放假,就回来看看。”孟宪笑着说。
母亲看着她,欲言又止。孟宪觉得奇怪,正待要问,看见坐在客厅里的人时,愣住了。周明明?他怎么会在家里!
孟宪放下东西,快步走了过去:“爸!”
孟新凯背对着大门坐在沙发上,早就听见门口母女俩说话的声音,原想站起来迎迎,看见周明明一脸的急切又稳住了。他回过头,冲女儿和蔼的一笑:“回来了?正好明明也在。”
孟宪没说话,看了周明明一眼,幽黑的双眸有一闪而过的不耐和厌烦,看的周明明浑身过电一般打了个激灵。然而饶是她这般看他,他也丝毫不会生气,反而越发想要讨好她了。
“宪宪。”他站起来,“你回来了。我今天休假,就过来看看叔叔阿姨,顺便向叔叔汇报汇报最近的工作。”
孟新凯听的一笑:“不光如此,小周还送来好多东西,还不快谢谢人家的心意?”
孟宪听父亲这样说,就明白他之前说的话又不作数了。什么你不喜欢周明明我们也不会强迫你?他这副架势,俨然是把周明明当准女婿看待了。孟宪心里有气,却也没急着发作。她看了周明明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房间。
周明明脸上的失望显而易见。孟新凯对女儿的态度也不是很满意,但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儿勉强她。实际上,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是惊喜和意外的。原以为周明明一去南方数月没有了音讯,他跟女儿的事也就从此没了着落,却不想他心里仍是记挂着女儿,这让他颇感欣慰。毕竟以女儿现在的情况,嫁给周明明是最好的选择了。
这么想着,他对周明明的态度越发和颜悦色了:“刚刚说到哪儿了?哦,说到你调到基层部队去了。”
“是,这不光是我家里人的意思,也是我自己的决定。”
孟新凯满意地点点头:“有想法。在基层锻炼几年,以后好往上升迁,也不落人口实,说你是沾家里的光。”
“是的,我会凭我自己的努力在部队做出一番成绩的。”周明明踌躇满志道,“只是以后工作可能会忙起来,不能常来看望您和阿姨了。”
“年轻人,还是要以事业为重。我们都会理解的。”孟新凯大度地说,看着周明明的目光里充满了赞赏。
周明明笑了笑,他看着孟宪紧闭的房门,心中有喜有忧。孟新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宽慰他道:“孟宪从来都是个别扭孩子,心里想得多也想的深,有时候我们做父母的也闹不清她的心思。多处处,多处处就好了”
周明明点头称是,心中却是焦虑不安的。这次回来,他发现孟宪待他比以前更加疏远了。心里不由得怨怪父亲送他去南方学习,回来后又把他调到基层部队忙的脱不开身。多处处,处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又坐了片刻,周明明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孟新凯也未多作挽留,不顾妻子田茯苓的眼色,执意让女儿孟宪去送送他。几个人在客厅等了一会儿,孟宪的房门打开了,她从里面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周明明:“走吧。”
周明明心头狂喜,他向孟新凯投去感激的一瞥,跟着孟宪走了出去。
看着两人离去,田茯苓埋怨丈夫道:“你明知道闺女不待见他,还让她去送他。”
孟新凯不以为然:“送一送怕什么?”
田茯苓很想骂他你懂个P,最终还是忍住了,哼一声拂袖而去。
门外,孟宪快步走在周明明前面,领着他去大门口。他跟在孟宪身后,欣赏着她窈窕的身段,试探地问:“宪宪,明天有空吗?一起去看电影吧。”
“不了,这段时间太累,我想在家休息。”
被拒绝了,周明明小有遗憾地说:“那就等我下回休假吧。”他快步走上前,与孟宪并肩,“宪宪,今晚来这一趟,我本来是想提前跟你说一声的,可打电话到你们文工团,说你不在。所以,我就擅自来了,你别生气。”
孟宪没看他,埋头走着,过了会儿才嗯了一声。
周明明越发受到鼓舞,脑子一热,差点儿就想去拉孟宪的手,还好及时打消了念头。
到了大院门外,孟宪没急着离开,反倒隔着一臂的距离陪周明明一起等最后一班公交车。即便如此,周明明已经满足了。不,甚至可以说是受宠若惊。今晚才见着孟宪的时候,还以为她不愿意看见他,没想到她会送自己出来,听自己说话,陪自己等公交车。这样的事儿,简直是他以前从不敢想的。
没多久,公交车就远远地开过来了。周明明正想抓住时机跟孟宪道别,顺便说上几句的时候,就见孟宪也向他看了过来。是的,她看着他,很认真地看着他。周明明与她对视,一颗心却跳动地厉害。
“以后别来了。”孟宪终于开口,说的话却犹如一盆冷水,直直地泼向周明明,“别来我家,也别来文工团找我。别再把你的心思用在我身上,那纯属浪费。”
从头凉到了脚底,周明明似是连话也不会说了,许久才哆嗦着开口:“宪宪,你——”他慌了,“我——”
“我是在很心平气和地跟你说。”孟宪说着,甚至微微笑了一下。瘦弱的身躯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心却是滚烫的,“我,有喜欢的人了。”
周明明以为自己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孟宪一字一顿重复道。
周明明脸色煞白:“是谁?”他喃喃地问,声音越来越大,“是谁?”
孟宪却平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这样不惊不怒的样子,正好告诉周明明,她说的是真的。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公交车停了,又开走,带起一阵冷风,卷起孟宪单薄的外套。她看着周明明,忽而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周明明怔怔地望着孟宪离去的背影,身体微微颤抖。
扔下这么一颗大雷,孟宪第二天一早就起床回了文工团。
正好小乔要去付云洲的部队看他,她也就收拾了东西,陪她一起去。两人在外整整待了两天,收假的第二天上午才回到文工团。孟宪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放,直接去了值班室。她打量了下值班员的神色,才问:“这两天有找我的电话吗?”
“没有。”
“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值班员说着,奇怪地瞥了她一眼。
孟宪没再说什么,轻抿了下唇,回了宿舍。
房间里,小乔正低落地收拾着东西。她们这次去并未见到付云洲,说是带着部队去某地拉练去了,距离B市三四个小时的车程。小乔不甘心,在部队旁边的小旅馆住了两晚,最后还是一面也没见就回来了。孟宪见她情绪不佳,原想安慰安慰她,可这会儿心里却有些乱。她没自我感觉好到以为周明明还会来找她,但就是怕他把这件事告诉她的家里,这样的父亲孟新凯就一定会过问这件事。可若是一个电话也没有,这说明——周明明没说?然而如是这般她心里也不踏实,他会就此放弃,不来找她了吗?她说不准,心里七上八下着。
两人各怀心事,谁也没心情说话,一时间房间静的只能听见收拾东西的窸窣声。也正在这个时候,门突然被敲响了,值班员进来,扫视了她们两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孟宪身上:“电话,找你的。”
孟宪不觉有些紧张,她关住了柜子的门,将钥匙紧握在手里,跟着值班员走了出去。听筒就半扣在桌面上,孟宪犹豫着,深吸了一口气,才拿起电话。
“喂,我是孟宪。”
“哎呀,你怎么才接电话呀。”
方迪迪娇俏抱怨的声音从那头传了过来,孟宪一怔,继而却是松了一口气:“刚在收拾东西了。怎么了,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方迪迪一句话就把孟宪问住了,好半晌,她才嗫嚅道:“也不是,我——”
方迪迪嘿嘿笑地打断她:“不过我这回确实是有事儿,这礼拜天我过生日呢,宪宪你也来吧,咱们一起热闹热闹。”
孟宪还真是有点意外。方迪迪有段日子没跟她联系了,因为她刚上军艺,正是最忙的时候。她也没想过主动联系方迪迪,因为知道她对周幼棠的那点儿想法,所以下意识总是别扭着,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怎么不说话了?来嘛来嘛。”方迪迪在电话里对她撒娇道。
孟宪扑哧一笑:“好了好了,没有演出任务我就去。”
方迪迪高兴地亲了她一口。
撂了电话,孟宪又有一些顾虑。考虑了会儿,她拨通了一个号码。听到拉长的“嘟”声,孟宪就有些后悔。她为什么要向他请示去不去方迪迪的生日会,倒显得她好像很在意他跟方迪迪的关系一样。然而还没来得及挂断,那边已经接通了。
“您好,请问您找谁?”一道年轻的有些稚嫩的声音传了过来。
孟宪握紧听筒,说:“我找周幼棠。”
“周主任?”那边反问了一句,又说,“请问您贵姓?哪个单位的?”
孟宪很少直接给他打电话,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麻烦。
“我姓孟,是B军区文工团歌舞团芭蕾舞队的。”
接电话的人哦了一声:“是这样的,主任现在在沈阳,要过个两三天才能回来,等他回来会联系您。”
说的这样明白,一听就应该是周幼棠嘱咐过的。孟宪哪里敢多说,啪的一下挂了电话,脸颊发热。沈阳,他怎么又去沈阳了,就这么忙吗?孟宪手指绞着头发,心里念叨着,回了宿舍。
房间里,小乔正在盯着一沓她写给付云洲的信出神。除了第一封,每一封都被他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态度很明显。然而小乔却是越挫越勇,他越是拒绝,她就非要拿下他不可。只不过,进展仍是不顺利就是了。
孟宪原想安慰她几句,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嘈杂声,接着,就听到有人喊了声她的名字:“人呢?孟宪!孟宪!你给我出来!”
声音气势之盛,听的孟宪心惊肉跳。她跟小乔对视一眼,两人都还没说什么,门咣当一声响,就被踹开了。孟宪根本来不及看清来人是谁,就一把被揪了起来,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懵了在场所有人,原本跟着进来的值班员也吓的站在一旁,看着这个气势汹汹冲进来的中年女人,不敢再出声。孟宪捂着脸,踉跄着扶着床沿站了起来,耳朵正嗡嗡响着,看见唐晓静跟着跑了进来。她看见孟宪被打的通红的脸也是吃了一惊,接着就去扶中年女人,以防她再出手。
“伯母,不是说了好好说吗?您怎么——”唐晓静看着中年女人的脸色,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小乔也回过神,挺身站在孟宪前面,怒视这个莫名其妙的中年女人:“你谁呀?怎么上来就打人?!”
中年女人气的够呛,她一把拂开唐晓静的手,说:“你别拉我,我不打她我就消不了这气!”说着又要扑上来,唐晓静赶紧拦着,值班员瞧着情况不对,转身跑出去叫人了。
缓过劲来的孟宪将小乔往回拉,混乱中头发被中年女人扯住了,她疼的一时不备,被拉上了前,闷头挨了好几下打,样子好不狼狈。小乔见状连忙去拉中年女人的胳膊,唐晓静拉住另一个,几个人混成了一团。
就在场面逐渐失控的时候,保卫科的一个女干部带着几个战士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芭蕾舞队的队员们,一大群人蜂拥而至,瞬间就挤满了整间宿舍。女干部先是指挥人把中年女人架开,那女人犹不服气,嘴里叫嚷着狐媚子狐狸精不要脸之类不堪入耳的话语。接着女干部又让人扶起了孟宪。
孟宪被中年女人松开的那一刹那她就跌坐在了地上,脊背撞上床的横梁上,却也感觉不到疼。她的脑子,已经被打成了一片空白,甚至都来不及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看见有人要扶她起来,可她连伸出手的力气都没了,她想吐,胃里没什么东西只能干呕,整个人都抽搐着蜷到了一起。
没多久,杨政委也到了,看到眼前这个混乱局面,眉头下意识地就是一皱:“怎么回事?”她看向那个中年女人,“你这个同志,有话好好说,怎么能出手打人呢?”
“我呸,我跟个狐狸精我有什么好说的!”中年女人尖声骂道,见胳膊仍被钳制着,不由发火道,“松开,这是把我当犯人了还是怎么着?该抓的人,是她!是她!”她用手指指点着孟宪,引的房间里,窗户外所有的人都向她看来。
孟宪下意识地撇过头,喘着气,如哽住了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政委只好问跟着中年女人过来的唐晓静:“小唐,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唐晓静未语泪先落:“昨天,茂安在外面跟朋友吃饭,遇见了周明明。两人没说几句话就打了起来,周明明用酒瓶把茂安的头给敲破了,血流了一地,送进了医院。茂安原本没想告诉家里,可哪里瞒得过,伯母听了气不过,所以就——”她看了眼孟宪,说,“听跟茂安一起的朋友说,周明明是因为茂安抢了他对象才跟他打起来的,可是政委,我跟茂安都快要结婚了,哪里来的抢他对象一说。”
杨政委一听,瞬间就明白过来了。她让人松开了陈茂安的母亲,语气也放缓了许多:“小陈被打了,我这个老领导也很难过。不过这事儿也不能光道听途说,是真是假,还是得问个清楚。”她说着,走到孟宪面前,俯下身,问道,“小孟,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她说完,示意小乔将孟宪扶了起来。
孟宪腿脚发软地站都站不直,她靠着小乔,过了会儿才低声说了句:“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陈母一听就来气,“你好意思说你不知道?我们茂安为你挨了多少次打了?你说说,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可眼下这都是第三回了。这回是给他开了瓢,下回他周明明是不是准备把他打死才算完啊?我求求你,就当我求求你,我们惹不起你还躲不起你吗?我家茂安那是对你一点想法都没了,我家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我不管你跟周明明有什么,你让他找别人去,行吗?行吗?”
陈母的话像一个又一个巴掌一样扇到了孟宪的脸上,把她想为自己辩解的话全堵了回去。眼瞧着她就要向自己跪下,孟宪连忙上前扶她,被唐晓静给抢了先。
“伯母,您别这样,咱们有话好好说。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是不是?”她说着,看向孟宪。
“还怎么好好说?被人打成这样,茂安还要不要做人了,你说?”陈母说着嚎啕大哭了起来。
唐晓静的眼泪也流了出来,她直视着孟宪,不容她躲闪的问:“宪宪,我只问你一遍,你跟茂安除了同学之外,再无别的关系了,是不是?周明明那是喝醉了胡说,是不是?你说,你说了,我就信。”
孟宪的脸上毫无一丝血色,白到几近透明。她看着唐晓静,许久才敛下眉,轻轻开口:“是。”
唐晓静和杨政委,同时松了口气。后者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轻缓了许多,她对着陈母说:“我们小孟已经把事情说清楚了,也请你不要抓着她不放。打人是不对的,有什么事儿你可以跟她沟通,沟通不了,上面还有我们这么多领导。把她打成这样,不仅她个人难堪,也影响我们文工团的正常工作秩序。”
陈母擦干眼泪,冷笑一声,“我谁都不找,我就找她。是她种下的因,那也得她受着这个果。我来也没别的,一是替我儿子证证清白,二是想告诉她,管好她的那些狂蜂浪蝶,但凡这样的事儿再有一次,我就来打她一次!既然不想活,大家就一起死!”说完,她就拍着腿哭了起来,“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就因为她,就因为她一个狐狸精!我儿子挨了多少回的打!”
杨政委心里也不耐烦,要她说,这事儿谁打的直接去找谁不就完了?上这儿来发一通脾气,除了给她找一堆麻烦之外,有个屁用!然而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不敢这样说,只能尽力安抚着,许久,才把人送走。
杨政委一走,原本一声不吭看热闹的人顿时热闹起来了,都往小小的一间宿舍里挤,互相问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本住在这宿舍的倒是待不下去了,潘晓媛哐当哐当拉了抽屉又合上,拿起饭盒就要出去。
同伴叫住她,问:“晓媛,你干什么去?”
潘晓媛头也不回:“不想在这屋待着,还不够丢人啊?”她故意提高音调说,表面上嫌孟宪丢人,做张做势的样子实际是怕她不够丢人。
小乔当下就气不过,要跟她争论,被进来的值班员的话给堵了回去:“杨政委叫散了,此事不许再讨论。”说完指着孟宪,“杨政委找你。”
孟宪原本站在原地,听到这句话,视线从面前众人身上扫过,用尽最后一点尊严,从她们面前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