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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楚地荆州城内,就算是那些生活极不如意的破落户,其实也没几个人愿意来做更夫,摸黑熬夜不说,还老撞着些邪乎事儿。久而久之,如今城内也就只剩下了个满脸皱褶的老光棍,每天夜里不厌其烦一遍遍敲着竹梆子,倒也一干好些时日。
在春末夏初的某一天夜里,老更夫敲完第四更锣后,一如既往地晃悠到临街一家酒铺子前,喊相识掌柜的煮了碗热乎乎的馄饨,再斟上二两老酒,便打算休憩个一时半会儿,待到铺子打烊,自己敲完第五更锣后就回家了事。
可不知为何,今夜食客却少得可怜,往常那些过来果腹的巡夜士卒是一个都没有,酒铺掌柜的破天荒得了闲,估摸着一时显得有些不自在,就搬了条板凳凑到桌前,捡着一些从往来食客那儿听来的逸闻趣事,开始卖弄起来。
老更夫独身一人,平日里白天睡觉晚上敲更,和谁也没个交集,闷不吭声只顾点头,很快便就着一碗馄饨喝完了二两酒,愣是没回半个字儿。
掌柜的低骂一声,忽又往前凑了凑,悄声道:“嘿,老王头,知道今儿是个啥日子不?”
老更夫这才抬起头,瓮声瓮气道:“四绝日,忌出行。”
掌柜的一时有些气闷,顿时就少了谈兴,可耐不住大嘴巴的毛病,返身提了壶酒后,又继续说了开来,“我可先说好啊,下面和你说的那是军国大事,你可千万别传了出去。”
老更夫憨憨一笑,只顾盯着那壶花雕。
掌柜的笑骂一声,提起酒壶一并斟满,四下扫视了一番,这才压低了嗓音说道:“今儿个啊,是李岱那厮五十大寿!”
老更夫猛然变色,吓得哆嗦道:“你、你怎的知晓?”
掌柜的这才慢慢有了些谈兴,微抿了口兑水严重的自酿酒,轻声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你看今夜士卒令行禁止,连过来吃碗面的人都没,可不是有事儿要发生?再说了,先不论我这荆城百晓生的名号,单说我家丫头在那王府做事儿,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老更夫冷哼了声,一脸鄙弃。
掌柜的呵呵笑了笑,也不在意,兀自说道:“你也别那么看我,在王府做事咋啦?光月钱就顶你一年,我总得先填饱肚子活下去吧?你看这十年来,想杀李岱那厮的海了去,可又曾见谁功成身退了?老倌我拖家带口的没那气力拼杀,但贼子的钱,能赚凭什么不赚?”
老更夫脸色这才缓了缓,轻叹口气忽然说道:“要是二公子早日继承王位,或许我大楚还能与当今朝廷相抗衡。”
掌柜的嗤笑一声,道:“二公子李拂尘虽然英明神武,可不也是李岱的种?只是可怜我家大殿下,年少时就去做了人质,若非如此,我大楚皇室血脉,岂会绝后?”
老更夫刚想回句“大殿下不也是李岱的种?”,可话到嘴边,又忽然想起那个掩埋在记忆深处,想爱却不敢爱的女子,一时潸然泪下,苦涩道:“是啊,大殿下虽是李岱嫡长子,可身上有一半公主的血啊……”
酒铺旗招子下,两个年过半百心念故国的老头,默默无言。
然而就在此时,忽听一阵喧天鼓锣声,就见城门大开,打城外吹进一阵浓郁的脂粉香气,一个个衣着清凉的姑娘们,扭动着盈盈一握的小蛮腰,踏着细碎舞步,在两旁鼓锣声中缓缓入城。
茫茫长的乐团队伍,也不知有多少歌姬舞女来此贺寿,一时满城尽是绫罗脂粉香。
在铁甲簇拥着的姑娘们后方,又是那分主客之别,官衔大小,蜂拥而入的荆楚五洲官员,个个带有家丁扈从,备有搜刮而来的民脂民膏,厚重礼品。五更天未亮之际就赶来为那位天下最具权势的两位异姓藩王中的楚安王李岱贺寿。
正在闷闷喝酒的两个老头,看着这盛况空前的排场,一时百感交集。
在贺寿队伍赶往那座占地数百亩的楚安王府时,一名瞧上去挺年轻的女子也从府内走了出来,但看她姿态随意,没有丝毫出来迎客的觉悟。而这些官员之中不乏有一州刺史之类的四品大员,见到她了,竟也是毕恭毕敬,完全是下级对待上级的敬畏态度。
女子却并未多说什么,随意地挥了挥手,一群人顿时若获大赦,小心翼翼地迈开步子进到府内,似乎对她是怕到了极点。
看着那些大小官员陪着笑脸从身边走过,不迎客却站在门外的女子细眯起双眼,在王府檐下大红灯笼的映照中,那张俊俏~脸颊之上波澜不起,眸光深邃,根本看不出她在想着些什么。
等到天色微亮,五洲官员差不离都到齐时,从城门外悠悠进来一匹黑驴,其上端坐着一名绸缎锦衣打扮的肥胖老人,打着一面“金口直断,消灾解难”的旗帜,横看竖看都像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独立在王府门外的女子却忽然迈开步子走了过去,拱手做了个揖礼。
胖老人坐在驴上,抬手还礼,随即却又一副色~眯~眯的模样,贼兮兮道:“以前还真没瞧出来,你这闺女,屁~股还真是圆又翘,就是不知常年骑马,有没有磨出茧来?”
女子也不恼怒,轻声问道:“前辈大老远过来,可是有了卦象?”
胖老人摇了摇头。
女子神情不变,果然就听他又说道:“十年将至,行人将归,哪需要什么卦。”
女子微微一笑,招了招手。就见站在不远处的几名扈从立即端着礼盘近到前来,大把金银在上,珠光宝气,令人晕眩。
胖老人一点不客气,全部收下,骑着小黑驴晃晃悠悠出了城去。
女子挥手遣退扈从,独身站在原地,向北而望,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估摸着一炷香后,女子调转身形走向王府,只是那双红~润嘴唇却微不可察的动了动,
十年将至,行人将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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