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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寿与天齐,予你新生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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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远将军被毒害案,竟在一夜之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反转。

    据说是王司史掌握了铁证,查到了刘罡正的绝笔信,得知他在独女入宫后便了却了心愿不再留恋这世间繁华。好不容易相看上了淮炀侯府的二小姐浮鸾却被蔡氏恶语相向让他绝了续弦的念头。前尘已了,不愿再费神了。

    这所谓的绝笔信,浮婼不知道旁人信不信,可她却是决计不信的。

    而且……

    这封绝笔信,还连带着抹黑了一把淮炀侯府。不,或者更确切地说,是顺带着抹黑了淮炀侯夫人蔡氏。

    这怎么看怎么像是周钦衍的手笔。

    毕竟他在得知她在侯府被蔡氏恶语相向时,便对蔡氏看不顺眼有心为她出气。借着这一次的便利做点儿手脚,于他而言再简单不过了。

    不过也因着加了这么神来一笔,浮鸾曾被威远将军屡次求娶的事儿传出去之后,许能改变她被太傅府退婚被君王厌弃之后一眼看得到头的命运了。赐她身败名裂者是周钦衍,让她绝处逢生者亦是周钦衍。

    与此同时,刑司局迎来了一位人证,自称是住在浮婼隔壁的妇人,因着一人独居总睡不踏实,常常清醒到天明。那夜天降大雪,她觉得甚美,便推开窗,裹着厚实的衣裳边赏雪景边织着那准备拿去铺子里寄卖的绣帕。她特意留意了一下浮婼那宅子的动静,确信她未曾半夜出屋。

    有威远将军的绝笔信,加之那妇人的供词,浮婼便被无罪释放。

    自然,浮婼还是走了个过场,假作一直是被关押着,当堂释放的。

    “不,将军向来便活得通透,怎么可能有求死之志?不该啊,不该啊!”唯有威远将军府的管家,捧着那封绝笔信,不愿相信。

    可那上头的字迹是将军所书,他即便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让自己去信。

    他想到了那日浮婼离开将军府后他瞧见的将军,失魂落魄,整个人颓废得紧。

    或许那会儿,将军真的有了厌世自戕的念头?

    可,后来夜半出现的那名女子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将军的腿伤……

    管家捏紧了信纸一角,终是不甘地叹息。

    有些秘密,以他这样的身份,恐难更进一步地探知了。

    *

    冬日的天黑沉得早,临近申时末,天际逐渐晦暗。

    雪花落在肩头,洋洋洒洒。踩着积雪,妇人一路回了自己住的宅子。刑司局走了一遭作了证,她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力气。瞧见了之前自己明明挂了锁的门上没了锁头,她脑子还没转过来,下意识推门进了院子。

    然而下一瞬,她便瞧见了院中挂了好几盏红色的灯笼。

    在一片璀璨的灯影中,她瞧见了一个背对着她的身影。

    对方身子婀娜娉婷,一件属于男子的黑色大氅披在她身上,愈发显得她身姿纤细瘦弱。

    “浮、浮娘子。”妇人下意识便环顾了下左右,当未瞧见君王时,明显是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她却还是陪着小心道,“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给您作了证,您也已经被放了出来。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转身,浮婼瞧着她那谨小慎微的模样,却是笑了。

    眼前的妇人,此刻倒是能轻易便与当初那个巴结讨好崔芷汐一心往上爬的司珍局钱司珍联系起来了。只不过,她九死一生出得宫来,便犹如惊弓鸟雀,颤颤巍巍。

    “承蒙钱司珍愿意帮忙,阿婼感激不尽。不过阿婼还有些疑惑,需要钱司珍帮着解开。”

    妇人道:“我不过就是一个承蒙圣恩得以留下一条贱命在宫外苟活的奴才。浮娘子为何揪着我不放呢?”

    “哦?这怎么能叫我揪着你不放呢?明明是你自个儿蹿到了我跟前。”

    妇人被噎了下,下意识辩解道:“我会买下这宅子,委实是意外。我当真是不知晓您竟住在隔壁,更不知晓君上也会到您那头……若我知晓,说什么也不敢触犯君上。我也曾想过将这宅子退了,可人家到手的银子怎么可能吐出来,还得贱卖。我手头的积蓄已经不多了,再不敢折腾了。”

    “你卖不得这宅子,所以就凿开了洞日夜偷瞧我的动向,甚至窥伺帝踪?你觉得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窥视她事小,窥伺帝踪,才是大罪。

    妇人身子一颤,当即便腿软地瘫倒了下去。

    “钱司珍就这点胆量?当初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帮着崔十九娘谋逆?”

    “浮娘子请勿血口喷人,我根本不知道她会谋逆。我更不会做出助她谋逆的事来!若我真的犯了这种事儿,也不会能被放出宫了。”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究竟帮着她做了些什么。”

    “若这便是浮娘子想问的,那我告诉您。只求您日后别再难为我了。我只想有一个安生之所,留得一条贱命过完这余生。”

    浮婼却是压根不受她的激:“钱司珍当真是高看我了,我能奈何得了你什么?你说与不说,皆看你自个儿愿不愿意了。”

    她是奈何不了她,可她背后的人却是轻轻松松就能将她碾死。

    妇人深知这一道理,在她步步紧逼之下,只得道出实情。

    “我只是按照她的旨意趁着准备老君后娘娘的千秋宴放了一些人进来,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未让我参与其中。我不过就是想着逢迎她让自己爬得高些爬得稳当些,可万万不敢掺合那些砍头的大罪。君上仁慈留得我一条小命,还请浮娘子高抬贵手。”

    浮婼沉默,幽深清冷的眸子落在她脸上,似在审度着她话里的真假。

    直至雪花落到她脸颊上,浮婼才恍然惊觉一般感受到了那份凉意,戴上了兜帽。

    瘫坐在雪地上的妇人却是被冻得哆嗦个不停,她沉着气:“浮娘子,天气冷,您身子骨娇弱,若您不急着回隔壁,那便到我的屋子里小坐片刻,我给您泡点儿暖胃的蜜浆吧。”

    浮婼却是直接拒了:“不必了,我身体底子好得很。倒是你,这瘫坐在地上也不是个事儿啊,要不你先起来?”

    说罢,她便伸手去扶她。

    只不过手伸到一半,她却又止住了,状似为难道:“瞧我这记性,话都还没问完呢。还请钱司珍再陪我在这儿耗个片刻。”

    天寒地冻的,站在雪地里本就难挨了。可妇人却是瘫坐在地上的,怎还能够受得住?她只觉得那雪渗入了她的袄裤,钻入了她的四肢百骸。偏偏那雪花还刁钻地落在她的脖颈滑入衣领,愈发让她耐不住。

    此刻的她,真后悔刚刚那般没出息地跌到了地上,愈发加剧了自己的艰难处境。

    身体的那根弦绷到了极致,妇人终是承受不住,放弃了任何的抵抗。

    “浮娘子,您尽管问,我绝对不会有任何虚言。”

    “钱司珍这话就见外了,我还能信不过你?”浮婼笑得格外友善真诚,蓦地却是话锋一转冷了脸,“我只问你一句,崔芷汐千秋宴宫变,究竟想杀谁?”

    “我、我不知。但我觉得,应该是个位高权重的人。”

    浮婼示意她继续。

    “她曾问我,什么样的人会对她了如指掌,且还能助她轻易出入重臣府邸的后宅,又能步步算计着她搅合入朝堂风云,且逼着她弑君。我……我就猜想那人或许是个位高权重的人。”钱司珍将脑袋一缩,“我当时真的吓坏了,竟听到了身为君后的她问我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我生怕脑袋没了,可幸好,幸好她没有滥杀,只是让我继续好好当我的司珍局掌事,说过了千秋宴就看我自己的造化了。”

    是啊,若非崔芷汐志不在诛杀周钦衍,那样的死士在她的手中,可不该是明刀明枪地用的。死士,唯有出其不意,才能轻易将人诛杀。很显然,崔芷汐并不想要弑君。而那夜,也确如她所言,她的人并未动老君后和周钦衍,而是朝旁人动刀剑。

    崔芷汐用死士想杀的人,便是那幕后一步步算计引导她复仇的人。她以为那人位高权重,必定在赴宴之人中,遂打算无差别诛杀。可她从始至终都不知晓那人的真正身份!

    若她真的知晓,在被行刑前,她便不会有所隐瞒了。

    且,她在被带去刑场前,曾对她耳语过一番。

    “我总觉得此人该是我认识的,且是个女子。知道我此前怀疑过谁吗?长公主。谁让她对你的说书本事情有独钟还特意将你召入定国公府放在自己跟前呢?再加之以她的权势完全可以做到这些。且,一旦君王身死,她身为老君上留下的皇长女,也是可以与身为储君的小太子一争高下的。不过,她沉迷于儿女情长,显然便是我看走了眼。”

    “我有种预感,那女子最终会将目标对向你。你小心为上。既然君上对你有意,你或可受他庇护,避开危机。但倘若君上也是她的目标,我劝你一句,走,走得越远越好。”

    这些,是崔芷汐对她最后的忠告。

    她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与你,算是两清了。来世,莫要再怜我,也莫要与我做这般的交易了。

    *

    待浮婼从前任钱司珍处回到自己的宅子,入了屋,便见到周钦衍正在婢子的伺候下悠闲地喝着茶,又拣了枚软糯的香芋牛乳糕入口。

    她蹙了蹙眉。

    他不是不喜这类过于甜腻的糕点的吗?来了她这儿,倒是一点儿不客气,逮着机会就祸祸她的吃食。

    “君上都偷听到了?”她脱下他的那件大氅。

    “这怎么能叫偷听呢?本君不过就是在院子里散步一不小心听了那么一耳朵。谁让你这院子隔音不甚好呢。”

    说话间,周钦衍指了指武婢刚端上来的汤水,对着浮婼道:“非得陪着她在院子里耗着,也不知道怜惜着点儿自个身子。赶紧的,将姜汤喝了驱驱寒。”

    浮婼倒也没有忤了他的好意,依言端过汤碗喝了,随后用帕子拭了拭唇角。

    她接过另一名武婢递过来的手炉,问道:“刘罡正那封绝笔信,是真的?”

    提起这个,周钦衍便乍然冷了一张俊脸,声音也沉了下来:“确实是有那么一封绝笔信,信中言他亵渎了你,愿意以死谢罪。”

    浮婼蹙眉。

    所以,这才是刘罡正为何会存了死志的缘由吗?

    不过她还未想明白,周钦衍却是怒不可遏地拍了一下桌案:“呵!亵渎?本君倒是不知他一介武夫文笔何时这般好了!若这封信落入旁人手中,你这清誉便是败在了他手上!这哪里是什么以死谢罪,分明是要将你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让你声誉扫地!”

    所以,他才故意让人伪造了另一封绝笔信。

    眼见他怒上了,浮婼忙安抚道:“行了人都死了,好歹是你老丈人,人死为大,君上还是别怄着气了。”

    一口“老丈人”砸下来,让周钦衍霎时便黑了脸色。

    “本君可没有这样的老丈人,改明儿就将他女儿送回他的威远将军府。他就这么一个独女,可不能断了他的香火。”

    浮婼怔怔地瞧着他,只觉得匪夷所思:“君上,刘昭仪好歹是宫妃。您这意思,是让她回将军府,继承将军府门楣?”

    “将门之家,就该出虎女。本君还等着她代替她爹为本君效命呢。对了,她这性子被刘罡正给养歪了,回头还得将她丢到军中去历练个一阵子,说不准有什么大造化。本君还能亲手培养出一名国之栋梁的女将呢。”

    说到此处,周钦衍竟是双眼放光,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俨然觉得自己这点子不错。

    随后还喃喃道:“对其她几位宫妃,倒也可效法一二。”

    浮婼:“……”

    *

    刘罡正之死,并未在朝堂掀起什么浪花。毕竟他虽品级不低,可他手中早已没有多少实权。

    刘芷薇听闻她爹身死,哭得伤心欲绝。周钦衍趁机下旨将其送归将军府为刘罡正守孝,并劝勉其继承威远将军遗志,忠心护国,成为巾帼不让须眉的女郎。

    于是,后宫中就这么少了一位昭仪娘娘。

    朝堂中自有御史对此连上奏表,只不过君王一个“孝道”压下来,一个“重振将军府门楣”压下来,让这些个谏言的御史们纷纷闭了嘴。

    也是,左右也只是个昭仪,又不是君后,对朝廷无甚影响。

    说起君后,自从崔氏女冒名顶替做下连番恶事被处以极刑之后,后位一直空虚,也不知君上是何想法。

    三月初,寒意消融,春回大地。

    周钦衍一旨封后诏书,让群臣迅速明白了君王的想法。

    这般猝不及防的旨意,还真是让人始料未及。毕竟这位淮炀侯府的嫡长女当初因着“毁容”可是被君上亲自刷下来的。可如今……

    不过一想,众人又都有些恍然。

    按照顺位原则,冒名顶替的崔氏女没了,当初选后比试中拔得头筹的浮婼,自然有资格上位。且人家君上对这位浮大小姐,还曾冲冠一怒为红颜呢。再者,宫中有传言,晏太子唤这位浮大小姐娘亲,君上都不曾阻止呢!

    君上和未来的储君都认准了这位浮大小姐,旁的人还有什么置喙的余地?反正她是淮炀侯府嫡长女,若是成为君后,身份上也完全是够格的。

    群臣无论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各种议论,浮婼则不得不结束了在宫外逍遥的日子,重新入了皇宫这座囚笼。

    周钦衍给她做足了脸面,虽还未正式举行封后大典,但去迎她入宫时的声势浩大,一时之间挤满了整个青衣巷。

    没错,既然与蔡氏撕破了脸面,浮婼也懒得再与淮炀侯府走动。她是从青衣巷浮家被周钦衍派来的礼官接入宫的。

    青衣巷浮家,就这么一跃成为了皇亲国戚。

    浮老太太觉得自个儿给祖宗烧的高香总算是灵验了。当初心心念念着浮婼能攀上君上这根高枝,还跟邻里说了各种大话,结果却被啪啪啪打脸。自家孙女不仅没成为宫妃,反倒是成了位尚寝局的女官。当时她那张老脸,当真是没处搁了。

    如今那些大话终于应验了,她觉得自个儿面上倍儿有光,有种一朝扬眉吐气之感。

    浮老太太心里爽了,可那种舍不得的心绪又滋生出来。拉着浮有财和曾氏给浮婼送行时,还满是依恋。最终浮书焌匆匆从书院赶回,和浮婼见了一面之后,浮婼还是离开了浮家。

    在浮婼离开后,浮家人不仅接受了邻里之间的一番恭贺,还有官员上门恭维。当真是好一番热闹。

    院子里,那只君王所赠的五彩金刚鹦鹉,也欢快地扑腾着翅膀学着舌,格外闹腾。

    “恭喜!恭喜!”

    “君后万安!君后万安!”

    *

    浮婼重入宫闱,这一次,却是以天底下最尊贵女子的身份入主后宫。

    按理说,她日后便要住在君后的广宁宫了。只不过一想到这里曾是崔芷汐住过的地儿,且周钦衍还和人家同床共枕过,浮婼便觉得有些膈应。

    最终,周钦衍直接让人去修葺收拾离乾洺宫最近的宫殿,往后便作为中宫之所。

    在未修葺收拾妥当前,便将她强制留在了他的乾芜宫住着。

    “你说说你,觉得膈应便该早些与本君提。临了都要举行大典了才闹不痛快,都来不及令底下的人去准备。也只得先委屈你在本君的寝殿住一阵子了。”

    周钦衍说得格外自然,直接将锅甩到了“挑三拣四”的浮婼身上。

    浮婼却是懒得戳穿他的那点子心思。

    他那是不知道吗?想到她今日偷偷去看的他所说的正修葺的宫殿,她的嘴角就忍不住扬了扬。分明早就完工,还给她整出这么一堆事儿来。他的那点子歪心思,只差没明言了。

    见她没说话,周钦衍也不恼,而是亲自给她布菜。

    用完晚膳,浮婼开始规整自己的东西。

    当初带出宫的东西,如今又带了回来,还带了曾氏给她做的吃食和衣物,以及浮老太太亲手酿的酱菜,浮有财准备的话本子,还有浮书焌给她淘来的野史杂记。

    当翻找出一个画卷时,她疑惑地打了开来,便见到了一幅熟悉的画像。

    这画怎么在这儿?

    周钦衍凑过来瞧了眼:“毕竟是你那不成器的弟弟给你画的,虽说画上的你老了点儿丑了点儿,但好歹也是你,总不能让晏晏那小子一直私藏着。本君让他还过来了。”

    又老又丑,这是画中人给人的第一印象。

    是另一个她。

    一个,不再拥有无尽的寿数不再拥有不老年华的她。

    当初的她曾用这样的一个“她”,守护在晏晏身边,打算让“她”代替她照顾他。

    可她似乎忘了去思考,这个“她”,如今身在何处。

    “她虽是穿着狐毛斗篷用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声音假作沙哑,但我向来便是认人的一把好手,绝不会认错!我家将军若非见到的是她,又怎可能任她施为?”

    电光火石间,浮婼的脑中闪过威远将军府那位管家的话。

    会是,另一个她吗?

    可那般苍老的她,样貌明显便与她极为不同,怎可能令那位管家错认,令府中的其他人错认?

    “怎了?”察觉到她的异样,周钦衍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浮婼却是一把拽住了他的大掌:“君上,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可能需要你与我演一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