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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客房。
一婢子匆匆从远处的雨帘中而至,斜雨沾湿了罗衫,她将油纸伞搁在门口,迈步入了内。
“小姐,奴婢瞧得真真儿的。那浮大小姐那张脸是被彻底毁了。好几盆血水往外倒,宫里头的孔御医和小侯爷如今都在那儿忙活着呢。”
孙袅袅正慢条斯理地用着膳食,闻言,搅动银匙的手微动,呢喃了一声:“竟真的被伤着了?”
她美眸微抬:“你确信是亲眼所见?”
“这个……院子里有君上的人守着,奴婢不能近前,只能远远地小心观望一二。”
“她院子里的人呢?”
“刑司局的人将伺候在浮大小姐院子里的奴仆们都带走审讯了一番,听说是用了重刑。小姐,咱们昨儿个才去了浮大小姐的院子今儿个她就出了事,会否被栽到咱们身上?”
“静等便是。”孙袅袅舀了一勺鸡丝粥送入口中。粥内融入了补身子的山参,爽滑鲜嫩,醇厚绵长,侯府的待客之道极为妥帖。
耳畔是雨打屋檐的声响,待到一碗鸡丝粥用完,她抬眼扫了眼屋外。
这个点,该有消息了。
忽闻外头急促的脚步声起,被她派出去的另一个婢女急匆匆地回来复命。
婢子站在廊檐,收了伞禀道:“小姐,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去找了伯爷,他对您当真是在意得紧,特意遣了他跟前得力的人跑了那钱家一趟将人给逮了。如今钱家的小公子被押在咱们府上正审着呢,保管让他今日内便开了口。”
孙袅袅一声轻叹。
自己的这位父亲,又岂是真的在意自己?不过是因着浮妍之死让她成为了最大的疑犯,担心诚宁伯府与君后之位失之交臂。如今眼见君上让她自证清白,便觉得事情还有转机,希望给她些助力让她赶紧查清,借此翻盘。
说到底,能令他如此尽心尽力,不过是为着一个“利”罢了。
“我需要速战速决。你乘着我的车辇再赶回府一趟,跟父亲说君上和老君上也到了淮炀侯府。若父亲不想错失良机,一个时辰内必须撬开那钱小公子的嘴,将人和他的供词一并带到侯府。”
“诺。”婢女应声便打算再次冲入雨帘。
“等等。”孙袅袅将桌上的一碟子点心用匣子装了塞到她手中,又拿过倚靠着门扉的油纸伞,素手亲自为她打开撑在头顶,“去吧。”
作为一个主子,对身边的婢子如此体贴周到。那婢子当即眼里泛起了一丝触动,重重地点了点头,承诺道:“奴婢一定将事情办妥!”
*
浮婼那头闹出的动静太大,最终还是惊动了灵堂内的众人。
偷觑了一眼不远处一直在和法师交流如何让浮妍往生极乐来世投生的老君上,蔡氏交代浮鸾:“你过去瞧瞧你大姊如何了,趁机在君上跟前多露露脸表现一番。”
浮鸾在选后的第一轮便败北,听此,有些犹豫:“娘,你的意思是……”
“妍儿是在宫里头出的事,咱们府上总得要个说法。我与你父亲已经商量妥当,等到妍儿入土为安,无论能不能查出她死亡的真相,你父亲都会向君上陈情,让你顶替妍儿进行选后的最终角逐。想来君上也不好驳了。”
“可,可我……我对君上实则并无情意。先时参与选后,不过是为了避开与威远将军的那门亲事。如今那威远将军又与旁的女娘相看了,应也不会再在我身上费心。娘,女儿想给自己相看一个合心意的夫君。”
“怕只怕那威远将军杀个回马枪。昨儿个户部侍郎府的夫人上门吊唁时还和我提起威远将军和汪首辅家板上钉钉的那门亲事。说是这亲事黄了,让她家二小姐失了颜面恼恨交加。”
“娘说的是汪二小姐,汪紫衾?威远将军原本和她定亲了?”汪紫衾当初以坠马为由退出了选后比试,可是众所周知。
“是啊,这聘礼都抬到汪首辅家了,结果又吹了。”
“怎会如此?”浮鸾震惊。
“那威远将军见过那位二小姐之后亲事就算是初步定下了。只不过他却又找媒婆要来了二小姐的生辰八字,提前让高僧合了八字进行指点。结果这一番指点,人家高僧说他二人是相冲的命格。若结为连理,三年之内必定一死一伤。这不,亲事就没成。”
“他一个鳏夫能娶个首辅家的嫡女当续弦已算是良缘了,怎还闹出这般的事来?该不会……该不会是他有意为之吧?”
“娘现在怕就怕在他是因着见你落选又对你动了心思。若他再派人上门提亲,你爹碍于那份恩情不得不应下。是以,为今之计便是让君上准允你顶替妍儿继续角逐君后之位。即便败了,也能有个位份。也能让那威远将军绝了念头。”蔡氏叹息,“只不过苦了你了,明明可以嫁给与咱们府上匹敌的勋贵人家做正室,一旦入了后宫,不能成为君后的话,便也只能当个妾室了。”
相比嫁给虎背熊腰的威远将军刘罡正,浮鸾确实是更愿意入了后宫与众多女子争宠。
毕竟即便是嫁于寻常人家,后宅之中也免不了妻妾争斗。
入了后宫,不外乎便是妾室的人数多了好几轮罢了,于本质上而言无甚差别。
只不过……
“娘,咱们是不是有点儿杞人忧天了?先前我与他的亲事作罢,是他亲口同意的。且我与他那女儿交恶,他难不成还指望我回去做个十二岁女郎的继母不成,就不怕我虐待他这个唯一的爱女?”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与他从未有过交集,他应当不至于对我产生什么想法。大姊那头有望君后之位,只不知这位威远将军是否因此生了点儿旁的心事,又来提亲。”
“一切都是我们的猜想。总之你先去后宅见君上。若你大姊此番毁了脸,再加上妍儿身死。君上对淮炀侯府定然是愈发愧疚,说不准你还能碾压诚宁伯府孙袅袅那个贱人,登顶君后之位。妍儿的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蔡氏是认准了即便不是孙袅袅对浮妍下的毒手,也与她脱不了干系。总之,能不让孙袅袅成为新任君后,她自是乐见其成。
只不过,浮鸾却是拧紧了眉:“大姊的脸,也不知是谁干的。有兄长在,大姊应是能恢复个九成美貌的吧。那我这便过去探视一下大姊,在君上跟前露露脸。”
*
浮婼的院子里,好几盆血水被端了出去。
她的脸被用纱布缠得密密麻麻,完全瞧不见全貌,只露出那眼鼻唇,昭示着她还能踹口气儿。平日里对那张面皮子格外在意的人,冷不丁沦落到如此境地,怎一个惨字了得。
周钦衍瞧见她那样儿,倒是格外不适应。
一个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姝色女子冷不丁毁了容,仿佛也失去了活力。
他犹豫着开口:“本君会命人调制最好的药膏,你的伤会……”
“这线虫还真够丑的。”
浮婼瞧了一眼还在盆子里四处扭动的线虫,撇了撇唇挑刺。仿佛对于周钦衍的话,压根就没听见。
这是剖开她的脸后引出的线虫。啃噬了她的血肉之后,它倒是养得壮实,虫身上满是鲜血,在那盆里蠕动,似要孤注一掷地逃出生天。
被她漠视的周钦衍:“……孔仲景,将这虫子带回你的府上好生研究。”
孔仲景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被包成了猪头的浮婼,应了一声,亲手抱起了盆子出去了。
蔡昱漓睨着浮婼:“说起来这麻沸散的效用也快散了,你这脸竟还没有痛感?”
浮婼不乐意了:“兄长你是盼着我疼死呢?阿婼这身子骨异于常人,对于痛感格外敏感。好不容易借着旁的事儿让自个儿分分心不至于总想着这抹痛楚,结果又被你引得不得不惦记着。得,左右我这张脸是见不得人了。你和君上都走吧,恕阿婼需要休养不能远送。”
“你这脾性倒挺大的。”蔡昱漓失笑,转而对周钦衍道:“阿衍,要不咱们便让她自个儿待着吧?”
“本君无妨。你还得去灵堂照应着,不能久离,你且去吧。”随后他唤道,“老烟杆,去让他们将浮娘子的膳食送过来。”
浮婼倒是没料到他竟会如此贴心。
她本就是因着守灵熬了通宵,来到后宅自个儿的院子本想小憩下养养颜便经了这么一遭,还未曾用过膳食。她自个儿都快忘了,他倒是替她惦记上了。
蔡昱漓瞧了瞧周钦衍,又瞧了瞧浮婼,俊脸上竟起了一丝揶揄之色:“阿衍你对我这个妹妹的关心比我更甚,我这个做兄长的都自愧弗如啊。既然对她有意,便直接将那君后之位给了她吧,省得她因破了相毁了容没人敢要了。算是让她捡个大便宜。”
“不行!”
“说什么呢!”
分别是浮婼和周钦衍的声音。
浮婼的反应尤其大。
“谁说我要入他的后宫了?兄长您可不能乱点鸳鸯谱。”她本已经在床榻上躺下了,竟惊得坐了起来,刚要与他辩解一通将她是如何不得不参与选后的事儿给一股脑儿说了。冷不丁瞧见了周钦衍铁青的脸色,她忙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在周钦衍越来越阴沉的神色下,她深觉保命的重要性,只得悻悻道:“什么叫让我捡一个大便宜?阿婼才不稀罕捡这个大便宜呢。若要成为君后,那便堂堂正正地让自己当,可不稀罕走这种歪路子。再者,一国之母若是个毁了容的,岂非贻笑大方?这历朝历代,应是没有这个先例的。兄长还是莫要难为君上了。”
周钦衍竟还真的顺着浮婼的话仔细想了一番,较真道:“宣和帝的发妻便是个貌丑无盐的,旁人都力劝他废后,却被他力排众议,让她长久地在这后位上坐了下去,直至成为老君后寿终正寝。”
浮婼睃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君、上,您、不、必、如、此、较、真。”左右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这时,张烟杆在内侍的撑伞下亲自提着食盒来了,而与他一道儿来的,是浮鸾。
“君上,给浮娘子准备的膳食老奴取过来啦。”张烟杆将食盒打开,一道道取出,“路上碰上了前来探望浮娘子情形的浮二小姐,老奴便与她一道儿过来了。”
浮鸾步入内室,走过屏风瞧见浮婼那张被纱布缠满的脸,一时之间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大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