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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喜子临走前,欲言又止。
浮婼瞧他的眸光落在她唇上,也便明白了个大概。
她被周钦衍故意咬破了唇,暗色的血痂与一抹殷红的柔软辉映,格外显眼,想不注意到都难。
也亏得他能够忍下来假作不知。
这几日她便是顶着这般的唇在浮家一大家子面前走动的。曾氏眼尖,一下子就瞧出了她唇上的异样。
她依旧如之前那一次一样脸不红气不喘地声称是自己进食时不慎咬破了唇。
反正不信又如何?左右她就这么一个说法,由得他们自行胡思乱想去。
*
翌日晨起,浮婼收拾妥当早早便去了宫门处守株待兔。
据冬雪传来的消息,晏晏近日得了匹名贵的小马驹,正喜欢得紧。在宫中奔跑总不得劲,是以央了周钦衍出宫去郊外驰骋。
晏晏毕竟不过五岁,周钦衍定然放心不下他,定会遣了他的骑射师傅随行。且,必会重重护卫。
浮婼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得见晏晏的契机。
只不过她万万未料到,哪怕她守在宫门处,还是扑了个空。
“浮娘子,莫等了!晏太子早已带着随行人马从北门出宫了。这会子估计已经出了城。若您想要堵住他,唯有追出城去,或者守在城门处及回宫必经之路。”
冬雪趁着老君后午憩,特意亲自赶了过来告知。
浮婼这才恍然。晏晏不走寻常路,竟舍了大臣和宫人平日常走的东门和南门,而是走了那略显偏僻的北门。
浮婼并未急着乘坐马车去追,而是致谢后赶去了宫廷的北门,掏出周钦衍赐下的那面令牌,与守门的侍卫询问情况:“你可知小太子今日是何时出的宫门,带了多少人,可有卫统领随行?”
能得君上御赐令牌的女郎,也不过浮婼一人。再加之宫中曾传出的暧昧流言,早有人认定了浮婼是周钦衍的心尖宠。
那侍卫见面前的女子手持令牌,肤若凝脂美艳不可方物,猜想必是浮婼无疑。他不敢有瞒,回想片刻便恭恭敬敬回禀:“回浮娘子,晏太子是巳时一刻出的宫,随行约莫二十余人,皆是禁军,卫统领也在其列。”
浮婼又问:“小太子骑着的那匹小马驹长得如何?”
侍卫莫名不已:“晏太子乘的马车,小的未曾见到什么小马驹啊。”
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想,浮婼未多作停留,返身回了自家马车。
冬雪诓骗了她。
为何?
她本就是老君后宫中的人,她的所作所为,似乎早已有了答案。只不过,安排今日这一桩,是何故?将她诱出城去,借机杀了?
老君后若要杀她,何必弯弯绕绕一堆?
浮婼想不透,即便是知晓了此事蹊跷,可还是想着去见上一见晏晏。若错失了今日之机,想要再见他,也不知何时了。
“出城。”她吩咐车夫,朝城门处而去。
待到顺利出了城,她撩起车帘,望着马车外之景,思绪竟不可控地翻飞。
曾几何时,她曾沿着这条道,入了京师。
记忆中,那是一个草长莺飞的时节,艳阳高照,天朗气清,鸟雀纠纠。明明日头高照,天边却时不时滚过一道雷,云层中落下几滴无伤大雅的雨丝,竟是难得一见的稀罕事儿。
此时,马车外的天际,也恰滚过一道惊雷。
浮婼眼前白光一闪,一些记忆倏地冲破了束缚,涌入她的脑中。
那一日的京师近郊,距离城门不过个把时辰之距。
两匹马载着一辆华丽的马车,扑哧着响鼻,八蹄落地,慢腾腾地往前挪动。马车后,跟着骑着马随行的一行护卫。
宽敞的马车内,满缀着珠光宝气之物。
浮婼姿态娴雅地靠在引枕上,肤如凝脂,玉臂赛雪,薄涂了口脂的唇微启,颇为享受地品尝着红樱。待那樱桃的蒂儿连着核儿从那唇中退出,早有婢子用那金漆的盘子装了,周到细致。
美人冰肌玉骨,一颦一笑,一动一静,皆是赏心悦目的雅韵。偏那红缨的汁水在那水晶蜜冻般的唇上点缀,清甜气息中多了一丝媚人。
晏晏小小的身子窝在马车内一隅啃着杏脯,小脸上有几分哀怨。
“阿娘,你不是说要当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的吗?又是买车雇人,又是采买婢子,又是装点行囊,你那先前的法子,还怎么用?”
自从决定来京师,两人在途中便耽搁了大半个月。这其中固然有路途遥远的原因,也有浮婼走走停停大肆操办的原因。
浮光透过晃动的车帘入内,浮婼示意琉璃给她按压一下肩颈。
“照你的意思,我和你得穿着褴褛,从南往北靠着双脚行路,风餐露宿,一路磨破个几双鞋子才是合理,顺便在途中染个风寒患个病?”
晏晏瞬间哑声。
他曾经,还真的设想过如此。
可他苛待自个儿可以,苛待阿娘,却是万万不能的。那般娇嫩鲜妍的阿娘,若是经历了那般风霜摧残,单单是那白皙的肌肤上起了一个小疹子,他都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想至此,他连连否认:“不不不,晏晏才不舍得阿娘受委屈呢。”
浮婼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你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别成天想些别的。”
她吩咐道,“在此歇息片刻。”
他们一行十六人,除了他们孤儿寡母,另有十二名护卫、一名车夫、一个婢子,都是签了身契的。一对姿色不俗且怀揣着巨产的母子,想要顺利地行几十万里路来到京师,自是不易,一路需得有人护卫才算周全。
对于旁人而言,拿捏着身契,也便拿捏住了人。可对他们而言,他们没有户籍,这些个身契也便没有经过州府的明路。奴仆背主将身契抢夺毁去,也便得了自由身。
是以,晏晏一路上提心吊胆。不仅怕这路途不安生碰上盗匪,也怕这些人出现什么乱子。
对于这些,浮婼倒是无谓的。
她挑人,自有她挑人的能耐。
一时间,一行人在树荫底下纳凉喝水暂歇。
“夫人,奴婢给您打扇。”琉璃抢着献殷勤,小丫头也不过十三岁,眼神澄澈,那双眼就这么巴巴地盯着浮婼瞧。外男面前,浮婼面纱遮掩娇颜,可依旧难掩她的窈窕身段。
浮婼无可无不可,远处一阵马蹄声起,她下意识循声望去。
前方不远处,尘土微扬,几匹马摆开了架势,疾驰而来。马上,皆是华服锦缎的公子,一个个少年意气,神采飞扬。
唯有当先一人,胯下一匹精神抖擞的白马,芝兰玉树,气质清隽。苍白的面容无甚血色,那身子在马上摇摇欲坠,可却偏偏紧握着马缰,打马扬鞭。
少年君王,金尊玉贵,鲜衣怒马。本该是恣意潇洒的年纪。可惜了,注定是早亡的命格。
浮婼轻叹,往马车后避了避,挡住了那一行人的视线,心中多了几分沉思。
*
“浮娘子!浮娘子!”
熟悉的公鸭嗓传来,浮婼一惊,忙掀起车帘,恰对上张烟杆那张笑得格外卖好的脸。
一时之间她竟有些恍惚。
她刚刚这是,做了一场梦?梦中,是她和晏晏初来乍到京师的情形。那般真切,竟令她一时犯了难。
可如今,她采买的那些人哪儿去了?
且在这梦中,她偶遇了周钦衍。而彼时的她,竟能一下子便瞧出周钦衍是早亡的命格。只不过,那时的她,似乎能轻而易举便看透他的寿数。无需像如今这般,需得得到周钦衍的首肯才能窥探他的寿数。
这一切,莫不是皆因着她的失忆而产生了变数?
浮婼适时调整了一番思绪,缓了缓心情。这才开口询问:“张公公怎会在此?”
张烟杆颇有点儿无奈:“浮娘子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是您追着咱们的车撵出了城,若非君上大度,险些就要治您一个窥伺帝踪的罪名呢。”
顺着张烟杆的指点,浮婼下了马车,顺利瞧见了不远处的一行人。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禁军们皆是四散在各处严阵以待。
草地上,晏晏正骑在小马驹上,撒疯般奔跑,徜徉在这片绿意盎然的天地中。卫如峥骑马紧随左右,不敢有丝毫懈怠。
浮婼蹙眉。
那守着北宫门的侍卫明明跟她说不曾见到小马驹。
怎如今……
正当她疑惑之际,那辆华丽的马车上下来一男子。玉冠束发长身玉立,一把骨扇轻摇,暗纹的锦袍更是衬得他风姿俊逸潋滟风流,竟颇有点儿风流不羁之态。
他遥遥与她对视,竟是倏忽间轻佻地朝她招了招手。
那动作在他做来仿佛极为寻常,不过是招仆引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