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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开国君王始,约定成俗一般,后位的人选便一直出在三品以上府邸的贵女中。三品以下官员养在深闺的那些个女儿,以及远在地方上的那些个赴京师参选的官员女儿,自然而然失去了角逐后位的先天之机。能角逐的,也不过是后位以下的位份。至于民间女子,哪怕一朝气运缠身被选入了宫廷,也不过是从最底层开始一步步往上爬,到最后也鲜少能有封妃的。
是以,此次后位的人选两三个月前便搁在了周钦衍案头,供他挑选。
而那些个人选,各个皆是三品以上闺阁女子。
然而当真的开始选后时,周钦衍却又不愿意那般简单地遂了某些老臣的愿。
抛出一个儿子定下储君,是他给那些人出的第一招棋。
还真别说,一下子就炸出了许多不安分的人。
“晏儿如何了?可还适应宫中生活?”下了早朝,周钦衍原本打算招几个大臣去御书房议事,可一想到这个儿子,便又一路往后宫去了。
他毕竟还是稚子,暂且将他安置在了乾芜宫。
张烟杆当即便笑着回道:“晏太子在这宫中可谓如鱼得水。短短几日便已令何太傅对他拜服,声称再无可对他教授之学。”
何太傅之才学,当世鲜少能有与之匹敌者。就连他都对那小儿甘愿臣服,可见这小儿之才在其之上。
周钦衍欣慰之余不免又有些担忧。早慧易折,古之早慧者,皆易早逝。尤其这早慧之人是一国储君,那是一个王朝的幸,亦是绝大的哀。
“摆驾乾芜宫,本君去看看他究竟是怎样一个如鱼得水法。”
这头御辇还未起,另一头便急急地跑来一个小内侍,一脸为难地跪倒在君王脚下。
“君上,奴才、奴才奉……奉老君后之命前来……前来……”话说得吞吞吐吐,让人有冲动直接一脚踹上去将他嘴里头的话给踹出来。
“何事?若再吞吞吐吐御前失仪,先杖责三十再说。”张烟杆扬着公鸭嗓怒斥。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直接将那内侍的结巴畏惧之症给吓到了肚子里。
小内侍再不敢犯浑,一口气不带喘地飞快说道:“老君后请君上行行好别再让晏太子去折腾她老人家了。她说她身子骨不好,实在是招架不住晏太子这动不动就和她高谈阔论动不动就谈论佛法。她那誊写的佛经也经不住他摧残了。君上若是无事,还请将晏太子领回去。”
自从“遗诏”风波,老君上和老君后被软禁了一阵子。周钦衍敲打了他们一番之后到底还是没有对他们下狠手,又给了他们一定的自由。
毕竟这选后是国之大事,老君上和老君后辞世也便罢了,既然在位,定然是要参与主持的。
只不过周钦衍未料到的是,周崇晏这小子竟会跑去折腾老君后。老君后吃斋念佛,也最是喜欢旁人说她擅长佛法,结果这小子竟跑去和人家谈论佛法。他是不知这小子在佛道上的造诣的,可却明白他绝对有让人吃瘪的本事。
这不,老君后就遣了人过来告状,希望能将这小子领回去了。
“老烟杆,你亲自走一趟鎏佛宫去将人给领回来。”
周钦衍下了令,内心倒是颇有点儿愉悦。能令老君后在人前失了端庄以佛治佛,这小子倒是给他这个为人父君的长了脸。
只不过,等周钦衍回了自个儿的乾洺宫,让宫婢备下了小儿喜食的糕点杏仁酪等物,却好半晌都不见张烟杆将人给领回来。
反倒是张烟杆带回去的一个小内侍跑来传了口信,说是晏太子眼见祖母辩不过他佛法就赶人,气愤地跑去找老君上这个祖父评理去了。结果去了老君上宫里,就被那里的乱花迷了眼,开始跟着老君上推杯换盏起来。张烟杆在那边急得没法子,又担心晏太子不敢离开,只得遣了人过来回禀。
“父君这个混账!竟逮着五岁小儿灌酒!当真是没个正行,丢尽了天家颜面!”
一甩衣袍,年轻的君王便欲亲自去将人给逮回来。
*
已到了午膳的点儿,日头不知何时早已被天际滚滚压下的乌云所遮盖,黑色压顶,一场烟雨猝不及防降下。
因着这场雨,抬着御辇的内侍们走路时难免疾步而行,却又得时刻顾念着避免颠坏了君王,当真一个小心翼翼。可到底还是失了控,不知是谁脚底一滑,身子挨了下去,抬着的御辇险些就要脱手。
好在随身护卫的卫如峥及时出手搭了把手,才避免御辇落地,免了君王坠下御辇的狼狈。
“君上,先去前头的抱厦避会儿雨吧。”卫如峥请示道。
“罢了,也只能先如此了。”
宫内的建筑奇多,如今后宫空虚,这边的主殿自然也便没有住进女主子。周钦衍在抱厦内稍坐,内侍开始张罗着果脯冰酪,恭恭敬敬地奉上。
这边的抱厦临湖,极目眺望,竟是满湖花娇,接天莲叶,赏心悦目。烟雨蒙蒙,那雨打荷叶,声声入耳,清脆滴答,颇有意趣。
也便是此时,隔着那迷蒙的艳遇,一湖之距,有女子执伞而立,袅袅娉婷,身姿婀娜。那张面容被那伞盖遮掩看不清分毫,可她那执着伞的素手却是指节分明,白皙如玉。那执伞之姿,仿若苍松翠竹,如一幅最美的山水泼墨图。
周钦衍初看那一眼,有一刹那的为眼前的美景而染上兴味。
再看,便有些好奇这女子的身份。毕竟后宫空虚,寻常的宫婢可不敢擅自无规矩地走动。
再再看,竟觉得那女子的身形格外眼熟。尤其是那举手投足,与一人重叠起来。
而那女子显然也是隔着湖瞧见了他,也无需绕路,而是趁着下雨的兴致上了一叶停在湖中的小舟,朝着他这边而来。
也便是她摇桨之时,周钦衍才彻底瞧清楚了那人。
正是浮婼无疑。
他暗道自己不知何时竟将她的身形记得如此清晰,不过瞧了那身段便觉得眼熟,不过是隔着老远瞧见那手,便能与她联想到了一处。
周钦衍不免想到了那一夜他油尽灯枯,由着浮婼死马当活马医与他易寿。
他甚至都感受不到所谓的易寿滋味,只是看着她那张近在咫尺的娇媚面容,鬼使神差的,将她揽到了他身上。
他的眸光太过于炽热,仿佛要灼烧她的身子。那种难以自制的感觉,与他那一日在诚宁伯府的假山时强吻她时竟格外一致。
那一瞬,她被迫压在他的胸膛上,搞得好似要霸王硬上弓一个毫无行动力的君王似的。
他突然便觉得挺有趣味的。
“警告你,别想趁着本君虚弱就偷偷玷辱本君。本君记仇得紧,收起你的小动作。”这是他当时说的,说完还在她腰际狠狠捏了一把,感受着那方寸之地的弹性与柔软。
而她……
他记得没错的话,是以下犯上剜了他一个眼刀。随后便离开了他的乾洺宫,亲自用他赐下的金牌将孙袅袅送进了宫。并且还贴心地在寝殿内点了定国公府查到的催情熏香。
那一夜,他活了下来。
也是那一夜,他忍受着煎熬,险些与孙袅袅铸成大错。
偏偏这种事于孙袅袅名声有碍,他无法大张旗鼓地以此为由将浮婼给逮住。只能暂时放任她在外头逍遥。且还得承受着对三表妹的歉意。
如今,她竟然自动送上门来了。
好,真是好得很啊!
周钦衍面色一沉,当即便走出了抱厦,往浮婼的方向行去。
“君上,外头还下着雨啊!”内侍忙追上去,可又发现没带伞,又急匆匆地跑去寻伞。这一耽搁,周钦衍已经走出去老远。
站在雨幕中,任由雨丝打在身上。长睫眨去雨珠,周钦衍长身玉立,定定地望着湖中央那个不疾不徐摇动船桨的身影。
她的动作轻盈,举手投足仿似那最美的烟雨图,融入了夏日雨中的莲荷之中,在那姹紫嫣红中独成一道靓丽的风景。
都说不会水之人,会避开水。
险些溺水而亡之人,更不会轻易靠近水。
可浮婼,显然便是反其道而行之。当时在定国公府显些便溺亡,如今她竟还不学乖,摇着那晃晃荡荡的小舟,也不怕落入了湖内,再次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劫难。
“卫如峥,将本君带到她那舟上。”周钦衍发了话。
紧随左右的卫如峥先以肉眼之力丈量了一番与那小舟的距离,又找准了几个借力点,随着一声应喏,他已经施展轻功,扶抱起年轻的君王,踏水而行。
不过几个起落,他轻轻巧巧便带着君王落在了浮婼所在的这叶小舟上。
小舟因着多了两个人晃荡个不停,仿佛随时都会翻了那船身,瞧得人心惊担颤。
浮婼当真是被这凭空出现的人给吓住了。她花容失色,险些惊呼出声。
她最终还是将那声惊呼紧紧地咽入了喉中,只是停了那摇桨的动作,紧紧地揪住了桨橹。而另一手的伞,就这么掉落在了舟上,溅起水花无数。
卫如峥也趁着这当会儿将潮湿的小舟船板擦拭,用一个软垫垫了,将周钦衍扶坐了上去。随后双手撑住舟身两侧一个运力,便让这叶在湖中央风雨飘摇的小舟停了晃荡。
“瞧你这点出息!”周钦衍与浮婼相对而坐,嗤笑出声。那俊脸上,还故意露出嫌弃的意味。随后又一挥手,将杵在一旁的卫如峥给打发走,让他功成身退去了。
浮婼被他这么一嘲笑,当真是又羞又窘,美艳的面容绯红难退。她咬牙,委婉了声线,启唇,针锋相对道:“那阿婼不如将君上给推到湖里,看君上是不是也能临危不乱处变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