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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老君后亲临,那些早已因着诚宁伯府没落而不再与之往来的朝臣们也赶了来吊唁。如今君王亲临,那些赶巧了来的人只觉得庆幸。
瞧瞧,只要老君后在一日,即便诚宁伯府没个能撑得起门楣的子弟,君上依旧还是看重伯府。伯爷夫人之死,一下子就能窥见君上对伯府的态度。
有心之人不免揣度起君上行完冠礼之后的选后事宜。
那适龄女子的小像早已进献,就等着选后那一日的到来。可如今,瞧君上对这位孙三小姐似乎青睐有加,众人不免疑惑。
这位孙三小姐除却京师第一才女的美名,在容貌这一途上,若是不盛装,委实是容易被人艳压。单单瞧与她站在一处的那位近来颇受君上喜爱的浮娘子,那身段那容貌那举手投足,轻易便能压过孙三小姐。且各家公侯伯府教养出来的贵女不少,又有各个官员家养在深闺的佳丽,才情容貌皆是上乘。想到宫中盛传的君上冲冠一怒为红颜之事,众人忍不住暗暗押注,这后位人选究竟花落谁家。
前来吊唁的人心中自有一番思量,周钦衍则与华老太君见过了礼。
说到底,华老太君是他的外祖母。他这个当晚辈的,因着身份的缘故不能承欢膝下。早年孙老太爷还在世时,华老太君的腿脚也灵便,常入宫走动。可孙老太爷辞世,华老太君伤心过度之后身子骨便不如从前了,也便不怎么进宫了。只有逢年过节三催四请,她才强打精神头入宫赴宴。但她毕竟年事已高,也怕有个好歹,老君后也便不敢再多请这位母亲。
扶着华老太君的曾氏一见了周钦衍,当即便脸色大变,腿一软跪了下去:“君、君上万安。”
在华老太君跟前嘴皮子利索的人,此刻竟是有些蔫吧。
“外祖母跟前何时进了这般不懂规矩的奴才?”周钦衍状似随意地一斥,心里却已然有了计较。
当初定国公府乍见曾氏和浮婼时,曾氏便是与浮婼一唱一和。明着对这继女埋汰得紧,内里调查之后他却发现这一对母女惯会做表面功夫,给他人看罢了。反倒是浮老太太和浮婼的关系有些不睦。不过据禁军禀报,因着他那些个赏赐,浮婼竟是得了浮家老太太的好脸。他给她送了这么大个人情,也不见她对他感恩戴德,还真是个小白眼狼。
华老太君见周钦衍发怒,忙打了圆场:“这是三丫头结交的好友家里的长辈。也是人家有心,特意来府上吊唁,又陪我这个不知何时也要进棺材的人说闹开解了我不少。”话里话外,对曾氏那是褒奖有加。显然曾氏那嘴皮子令华老太君极为受用。
“既是如此,那她确实是有心了。”周钦衍也不再故意挑刺,亲自扶了老太太,“您不宜过多操劳,我去灵堂那边拜祭完便来寻您说说话。”
“好,我这身子骨确是有些受不住了。让三丫头给你带着点儿路。”
老君后和华老太君皆是有意让孙袅袅入宫,此番又这般说,也便是有意让两人借着机会多处处。
孙袅袅应了一声,恰到好处地低垂臻首。随后又微扬粉腮,落落大方道:“君上请随我来。”
“三表妹客气了,唤我表哥即可。”
周钦衍与她边走边说,张烟杆和卫如峥忙紧随其后。
浮婼努力维持着面上的表情,才不至于让自己在如此庄严肃穆的地儿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这一声腻歪的表哥表妹,竟有点儿如那话本子里的情哥哥情妹妹的味儿。只不过话本子里但凡涉及表哥表妹,不是被棒打鸳鸯便是伊人香消玉殒,或是男儿薄幸另娶。竟是鲜少有能善始善终的。
不过追根究底周钦衍与孙三小姐也算不得正经的表哥表妹,毕竟三小姐是从旁支抱养过来的。这么一算,这两人的亲缘便也淡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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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得两个小辈站在一处远去,郎才女貌,恁般相配,华老太君笑得格外满意。那张年迈的脸上褶子都挤到了一处。
“府上摆了素席,回头留君上用膳。你在前头招呼着这些个上门的官家老爷夫人小姐们,还有族中的那些个人,万万不可怠慢了去。”华老太君吩咐着贴身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嬷嬷,似想到了什么,她冷嗤了一声,“府上治丧,那几个爷们都滚哪儿去了?君上亲临都不知道回来,如此怠慢,都仗着自个儿是皇亲国戚就逾矩不成?”
诚宁伯府早就分家,此番大房主母“暴毙而亡”,老太太年事已高便没主事。爷们也不好负责后宅女子治丧事宜,一切便交托给了二房夫人。她倒是一把掌家的好手,府上经她这般整治,也不见乱中出错。
不用操心这些个治丧的烦心事儿,这几房的爷们都聚到了一处,也不知此刻去了哪里躲了清闲。
老嬷嬷见浮婼和曾氏还在场呢,有些话自是不太方便说。她只得道:“老奴已经让人去寻伯爷他们了。您放心,伯爷几个都知道分寸。”
曾氏也忙道:“老太君您且消气。伯爷夫人刚去,伯爷自是悲恸。能和几位老爷们叙叙旧谈谈心,也能宽解一二。”
“你这嘴呀还真是巧,老婆子还真爱听你说话。来,随我去坐坐。”
曾氏跟着华老太君离去前还不放心地想要叮嘱浮婼一番。不过浮婼却是摆了摆手让她安心作陪。
“三丫头之前还说有些体己话与她聊呢。等陪君上祭奠毕,让这俩丫头聊着去,你就甭操小辈的这份心了。”隔得老远,还能听见华老太君的声音。
浮婼却是暗了眼眸。
这番话若放在旁的人口中,许只是随意说说。可若放在一个一手教养出了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的老太君而言,竟别有深意起来。这不是敲打她是什么?
她与周钦衍的那些个闲话,早已在宫中传遍,华老太君既然要让孙三小姐入宫,那便不可能不让人探查周钦衍身边的女子。而她,自然也会入了华老太君的耳。
周钦衍当真是害她不浅。让她得罪了一个老君后还不够,还搭上这位华老太君。
她随意走了一段路,双眼却还是忍不住往灵堂那边的一双璧人瞧去。
周钦衍上完香,正与披麻戴孝的几人说话。那平易近人的姿态,仿佛真的仅仅只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亲人,前来祭奠这位过世的舅母。这一屋子的人和睦融洽,死亡似乎将他们的亲情更贴近了几分。
随后周钦衍在众人的恭送中与孙袅袅一道儿出了灵堂,两人边走边聊,似是相谈甚欢。
浮婼突地便起了兴致,想要偷觑下这两人私下是如何相处。脚步竟不由自主地循着那方向而去。
偌大的诚宁伯府,一路过了亭台楼阁假山嶙峋,她便见到周钦衍屏退了左右,与孙袅袅入了一处的小竹林。
卫如峥与张烟杆守在小竹林之外,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浮婼暗恼这两人鸡贼,竟还如此偷偷摸摸害她听不见。知晓此番只能无功而返了,她刚欲转身便走,便见得一行人正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而来,竟一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的男子。
她在闪避还是行礼之间犹豫了一瞬,本着不被周钦衍发现她偷窥他和孙袅袅的原则,遂避去了一旁的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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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晓吴氏给自己戴了绿帽之后,诚宁伯便对这个绿了自己的发妻深恶痛绝,遵了旨意让她暴毙而亡之后本不欲多加理会,谁想老君后竟来了。他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应对。好在老君后也只是稍稍留了片刻便摆驾回宫了,他也便吆喝着几个兄弟一道儿离了灵堂,省得沾染晦气。
若非过于丢人,他当真是要好好整治这吴氏,万万不会让她就这般轻易地死了。她那个娘家,他也没想着放过。
不过君上有旨,他不得不按捺下那股子被绿的滔天怒火,只得将此事就此作罢。
听闻君上驾到,诚宁伯还在和几个兄弟一边痛饮一边数落着自己的憋屈。他的酒一下子就清醒了,和几个兄弟循着小厮的指引一道儿匆匆赶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诚宁伯瞧见自家三丫头和君上一道儿从那小竹林里走了出来,一向端庄知礼的三丫头粉面桃腮,竟是别样风情。
“参见君上。”诚宁伯和几个兄弟上前行礼,声音诚惶诚恐,“此番这贱人的死还劳驾到君上,是臣的疏忽。”
既然君上有意将吴氏犯下的龌蹉事压下,他也便只和族中的几个兄弟吐露一二,不敢再多提及。此刻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他也便有些口无遮拦了些。
周钦衍剑眉微蹙,万万没料到这个混不吝的竟然能随意到如此地步。瞧他这般,不用猜,在场的这些人皆已知晓此事。
这几房若是一条心也便罢了。若不是一条心,祸从口出,随便哪个人放出一句话,都够诚宁伯府颜面扫地了。扫的不仅是他伯府的脸面,还是天家的颜面。若是如此,他轻拿轻放秘密处理此案,还有必要吗?
这诚宁伯嘴上没个把门的,周钦衍却不得不替他善后。年轻的君王神色微凛,带着一股子肃杀之气:“此事关系重大,若日后市井中传出什么,本君便当是在场的诸位传出的。不管你们与本君有着怎样的关系,本君为了天家颜面也不会手软。”
众人忙口称不敢,脸色俱是不好。
一番言辞往来,诚宁伯忙邀请周钦衍去前厅坐坐。显见的也是个没眼力见的,竟有着生生拆散周钦衍与孙袅袅相谈的架势。也难怪能忽略了吴氏与柳长津的往来,被瞒在鼓里十几年。
眼见得那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浮婼长舒了口气。
她本是奉命查定国公府上的事,不想竟揭开了老君后娘家的一桩隐匿了十几年的丑事。且诚宁伯还大张旗鼓地将这丑事与自己的兄弟们说了。也难怪诚宁伯府一代不如一代了。
见人走远,浮婼刚要钻出假山,便听得耳畔一声揶揄。
“浮娘子躲在这儿偷看得可还尽兴?”
她难以置信地转身,恰见到逆光中,周钦衍从另一侧的假山朝她这边走来。
男子身姿颀长,修长如松。隐在阴影中的他看不真切,可那迈出的每一步,都似敲打在她心头,让她有些不自在起来,连出口的嗓音也带着颤儿。
“君上说笑了。阿婼何曾、偷、偷看?”
他睨她一眼,轻嘲道:“那卫如峥将你瞧得真真儿的,要不本君将他唤来,与你对质一番?”
亏得她还以为这一路避过了卫如峥的火眼,没料想人家只是不当场拆穿罢了随后便禀报了他的主子。结果她就被这位君上抓了个正着。
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浮婼刚要咬牙硬挺,便听得周钦衍厉声呵斥。
“窥伺帝踪,该当何罪?”
这么一个重罪压下来,浮婼一惊。
她就这么望进周钦衍的眼,借着从外投入假山的些微光芒,她察觉到他那神色语气,竟没有半分玩笑意味。
这是一位君王,掌握着生杀大权,杀伐果断。而她脖子上的脑袋,好多次都险些被他摘去。
且连他赐下的那只鹦鹉,一个不爽了都会说要摘她脑袋。
他,没有玩笑。
意识到这一点,浮婼不知怎的心下竟有一丝不合时宜的难受。随后,也顾不得假山内潮湿脏污,朝着他屈膝跪下。
女子娉婷,盈盈跪拜,俯首帖耳,卑恭顺从。低垂的眸眼,掩去了万千风华。
“阿婼知错,请君上治罪。”那娇嫩鲜妍的唇畔,竟是被她咬出了一丝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