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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拨云见日,纸短情长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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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姨娘死了,她的死在这京师也不过掀起一丝丝涟漪。

    当初她与棱世子的旖旎艳事有多么轰动一时,如今她的死便有多么无人问津。

    街头巷尾的一句“红颜薄命”,也便为她的一生画上了结局。

    倒是三公子棱齐安扶灵悲恸倒地以及坟前结庐醉酒不醒的事儿,被人传颂了许久。他的痴情成为世间男儿的典范。

    *

    今儿个是柳姨娘的头七,站在她的坟前,浮婼有些唏嘘。

    若非棱三公子坚持,柳姨娘竟连墓碑都不能有。身为妾室,且是一个不受定国公府待见的妾室,不受娘家柳府待见的庶女,就连死都没个体面。

    墓碑上“爱妻”的字眼,竟是让浮婼微微一怔。

    这位三公子对柳姨娘,当真是用情至深。

    墓旁搭的茅草屋经不起雨水的洗礼坍塌了个七七八八,而那个颓废了一阵子的棱三公子,也已经被定国公府的人带了回去。

    浮书焌一边烧着纸钱,嘴里也一边念叨着:“阿姊你使唤我使唤得也忒顺手了些吧。我还得温书呢,书院的夫子说我的功课都落下了,这可都是你的锅。”

    坟头极为简陋,浮婼燃香拜了三拜,将三根香插入土中,也算是全了礼数。

    她那日也尝试着救她,可是她却发现,所谓的易寿能力在已经死去的人身上根本无法施为。

    说到底,对柳姨娘的死,她也有几分责任。

    可若换个想法,若非易寿,柳姨娘恐怕连这多余的半月时光都不能留。所以这世间之事,并不是非黑即白。

    她走向蹲着身的浮书焌,柔荑屈指成拳,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大脑帽儿。

    “阿姊你过分了啊!”浮书焌不干了,丢下纸钱便站起身来躲到了一边,那张还有着几分稚嫩的脸上满是怨愤。

    浮婼由着他,蹲身烧起了剩余的纸钱。

    “你功课落下了,那是你自个儿顽劣耽误了学业。学贵有恒,三日不读书便觉言语无味面目可憎也。你想想你之前跟着老太太跑定国公府,被扣下来那阵子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他作为一个外男轻易不能入内宅的,且那还是定国公府的内宅,是以他并不与浮老太太她们住一道儿。初入定国公府,他贪鲜,在外院的客房里住着,便时不时溜达,附庸风雅。后来又和府上的小厮们打成一片,竟跟着他们学会了小赌怡情的本事,将彼时带在身上的家底都输没了。

    不能回首,一回首,便觉自己有辱斯文,亵渎了孔孟。

    但气势上,他却是不能弱。浮书焌当即道:“那我还帮着你去查祖母钱袋子的事儿了呢,也是为着你这些事儿我才少了些功夫花在学业上。”

    这理由还真是够现成的,浮婼嗤笑了声:“那真正有本事的,哪个不是一心几用还能将手头的每一样都干得妥妥帖帖的?你呢?”

    “我这不是还帮着你查到那是柳家人给祖母的吗?”浮书焌替自己辩驳,“人家送得隐秘只派了个脸生的,我是拐了好几道弯儿才查清是那柳家的二小姐让祖母给你使绊子在定国公府查不下去案子呢。”

    没错,当初收买了浮老太太让她一把年纪为了区区财帛就跑定国公府给自个儿亲孙女添堵的,便是柳茹芸。

    不过柳茹芸素与柳姨娘不睦,且为了个棱三公子与柳姨娘撕破了脸面。她不愿她查清楚柳姨娘一事,倒也说得通。浮婼也便没有再过多琢磨这事。

    眼见最后一张纸钱也焚烧成灰,浮婼收拾妥当,便欲带着虽别别扭扭可还是恭恭敬敬对柳姨娘的墓碑行了三拜的浮书焌离去。

    然而,一转身,却是瞧见了提着个篮子的陈嬷嬷。

    身为柳姨娘的乳母,陈嬷嬷这些年对主家尽心尽责,早就从柳姨娘手中拿回了卖身契。柳姨娘死后,她虽不用再操心了,可还是放心不下,如今住在棱三公子原本和柳姨娘住的私宅里。

    陈嬷嬷与浮婼二人见礼,这才将篮子里的祭奠之物一一取出,摆放在柳姨娘的墓前。

    人老了,瞧着自己一口奶一口奶喂养大的小姐就这样香消玉殒,有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双手颤颤巍巍,竟是用火折子试了好几下,都没点着那香烛。

    浮书焌到底是少年热血的心性,忙上前帮忙,还忍不住劝慰道:“您也别太伤心了,说不定你在这头哭,另一头的你家小姐正因着入轮回投了个好人家开怀大笑着呢。”

    作为一个读书人,却还轻信鬼神之说,居然还拿来给人开解心情了。

    浮婼有心想要再赏这小子一个栗儿,还是生生忍不住了。当着人家乳母的面,这些安慰的话,也算是合了时宜。

    世人信因果,信轮回,听了他那话,陈嬷嬷收了悲戚之色,可转瞬却又泛起愁云:“只盼着她再入轮回时,能当个真真切切的嫡出小姐,莫再因着身份受尽磋磨。”

    这世道,莫说是权贵之家极重嫡庶,商贾之家亦然。反倒是平头百姓家,因着家里头拮据能娶上一个媳妇儿已经是烧高香了,也就没有那么分明的嫡庶壁垒。

    浮婼唏嘘之余,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倒是陈嬷嬷打开了话匣子,在柳姨娘的墓前哀戚道:“摊上这样对自己赶尽杀绝的爹,小姐苦啊!小姐定然是因着她姨娘的死气急攻心受不住活活被气死的。”

    棱齐安已经帮着去查了,柳滟澜的姨娘确实是如柳茹芸所说死后被一张席子裹了扔去埋了。一想到这事,陈嬷嬷便是止不住伤怀。柳滟澜的容貌是承袭了她母亲的,那般美丽的妾室死去,柳大人竟也能那般残忍地对待,连个丧事都不办就将尸体给草草埋了。

    将棱三公子与柳长津一番对比,陈嬷嬷愈发觉得自家小姐选中的郎君当真是没得挑。只可惜,她无法堂堂正正地嫁他为妻,那么年轻便去了,两人不能长相厮守。

    陈嬷嬷哑了嗓音:“小姐虽也算计了棱世子,可那也是迫不得已的反击。她被棱世子玷辱了身子在先,她总得有些把柄傍身。她是见着她姨娘因着身份被柳夫人拿捏住使劲磋磨的。虽说三公子待她好,可她身子不洁的事情造成,她是万万不敢想三公子知晓后会如何的,才会想着借助棱世子之手扶正自己。她虽说故意造出了些假象惹人误会,可那也是在她自个儿院子里,交代的都是近身伺候的几个丫头。她是真心没想将事情闹大,也没将此事传出去,只是想着有朝一日事发,能有她们的证词自保。你瞧,这不,事发后国公爷和长公主的人都来查了,这事才闹出来吗?小姐的手段虽然偏激了些,但不管是一开始被辱了身子,还是思凡阁那事上,小姐都是受害的。”

    有些事,在死去之人的墓前,浮婼本不便相问。可她既然打开了话匣子,浮婼也便顺势问道:“陈嬷嬷,柳姨娘是在诚宁伯府孙三小姐名下的那家首饰铺子里采买的时候昏迷,醒来才发现自己被棱大公子玷辱的。你可留意到那日在首饰铺子里有何异常?”

    棱世子已经丢了世子之位,浮婼不愿落人口实,也便换了称谓。

    “竟是诚宁伯府的铺子?”陈嬷嬷脱口而出,随即又认真思索了一番,“当日我不曾跟着小姐。但事后小姐偷偷告诉我她和棱世子那事儿,我又仔细盘问了当时伺候在她跟前的两个丫鬟。她二人只说小姐去内室试戴饰品,又隔着帘子吩咐她们去采买些糕点小食。她们不疑有他,便去了。等回来的时候小姐已经不见了。但小姐却说她根本没有吩咐过她们。”

    浮婼沉了沉眸,想到了什么。

    浮书焌已经先一步开了口:“敢情那迷晕柳姨娘的人还是个口技高手呢,还能模仿她的口音。”

    一听他的声音,陈嬷嬷才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当着个男子的面谈论自家小姐被人玷污之事不妥。

    她匆忙道:“今日浮娘子能来祭奠小姐,老奴替小姐道一声谢。不打扰浮娘子了,老奴这便走了。眼瞅着日头往西了,浮娘子也早些下山归家吧。”

    在她收拾东西时,浮婼猝不及防问出口:“陈嬷嬷,你在柳府时可曾听说棱三公子与柳二小姐定过亲?”柳二小姐,柳茹芸。那日禁军传回来的柳夫人和柳茹芸在柳府门前压低了嗓音的私密对话,里头有颇多令浮婼不解之处。

    此话一出,陈嬷嬷手中的篮子当即掉落。她竟有些发抖,声音也跟着一颤:“不,不曾听说。”佯作无事地将篮子重新拾捡了起来,她继而说道,“若两人真的定亲,二小姐怎么着都会闹起来的。老奴只听说三公子和诚宁伯府的孙三小姐是有过口头婚约的,两家的亲事没成,三公子便打算娶我家小姐过门,最终因着我家小姐乃庶出,只得将她一顶小轿委屈地走小门抬入了府。”

    说完这些,陈嬷嬷便神色匆匆地走了,仿佛生怕招惹上什么祸事。

    浮书焌撇了撇唇:“我怎么觉得她在刻意隐瞒些什么?”

    浮婼瞧他这模样,有意激他:“都说书中自有诡道。你读了那么多年书,考验你是否学有所成的时候到了。用你那饱读诗书的脑子去挖出她隐瞒的事儿。”

    “嘁,别激我,我才不遭这累呢。”浮书焌当即一溜小跑往前而去。

    “那我就将你在定国公府上学会赌钱的事儿告诉阿娘,看她是否会清理门户打断你那不争气的狗爪子。”浮婼在他身后不疾不徐地启唇,女子柔软的声音不大,对于那远去的身影却是犹如重重一击。

    浮书焌当即蔫吧了,为五斗米折腰,苦哈哈道:“为阿姊效劳,做弟弟的怎么着也得肝脑涂地不是?”

    *

    一进的院子,瞧着简洁朴实。

    浮有财在书铺忙碌还未归家,浮老太太和曾氏两个人在院子里一边儿唠嗑一边儿择着菜。

    老太太那钱袋子塞满之后腰杆子愈发硬了:“咱们这书铺如今有了京兆尹送的匾额,又有君上这个活招牌,铺子里采买的生意那是愈发兴隆了。你手上拿捏着那点子钱,也不知道给铺子好好捣腾一番,那窗户纸都漏风了,每次下个雨就遭了罪。”

    “娘,相公已经让人修了那窗,如今书铺稳妥着勒,您老不用操心。虽然赚了钱,但这营生想要做大就得投银子,相公他不是做生意那块料,这不,找了些书生新写的话本子,又拓印了那么多份,砸进去的全都是钱啊,可这次的话本子却没人看,那个让人肉疼哟。原本还想着这次挣了钱给您买个丫鬟专程伺候您,再买个小厮平常做做杂活,这会子是将阿婼那丫头帮衬着挣的钱都给整没了。”曾氏唉声叹气,手上择菜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

    对于儿子,浮老太太显然也是心中有数的。他就不是个做生意的料,那书铺在他的手上能勉强经营至今支撑着没关张,那是祖宗保佑。前阵子又得了贵人亲眼,原以为总算是要走上坡路了,没承想这个没出息的又将新的话本子拓印折了本,当真是个不省心的。

    “你就不知道拦着他些?市面上流行什么就出什么,别成天瞎琢磨新鲜的。他又不是阿婼那贱蹄子,脑子活泛挺懂那生财之道。”

    骂归骂,浮老太太对浮婼那本事倒是服气的。

    之前因着她私自动用书铺里的银子而追着她打,没承想她竟还让铺子赚了个盆满钵满还赚回了贵人的活招牌,哪想这才多久啊就被浮有财这个没出息的儿子给赔了进去。

    “原来祖母对阿婼竟如此看重啊。”

    斜刺里一道笑声,竟是浮婼携着个蔫头巴脑的浮书焌回来了。

    浮老太太被她听去了话,当即板起了脸:“你这都养成了听墙角的习惯了!脑子摔了之后当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钱家小公子至今对你还念念不忘呢,你再这么没规没矩的,小心我一分钱聘礼不要直接让他将你扛走。”想到当初那一箱箱被退回去的纳妾聘礼,浮老太太这会儿还心肝儿肉疼呢。

    浮婼也不废话,直接指了指两名被她当门神使唤的禁军:“如果那钱小公子想要跟君上抢女人的话,他大可来试试!”

    浮婼在柳姨娘死后被周钦衍放归家,便重新将之前供她差遣的八人禁军队伍调了过来护卫她安全,同时也帮着她做点儿事。在松韵茶坊险些被杀,买凶之人不曾落网,她至今还心有余悸着。

    此刻她故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那俩被她的金牌调派过来看家护院的禁军当即颤了颤身子,随后又佯作什么都不曾听见。心底却已经在琢磨该如何措辞,婉转地向君上暗中禀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