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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出是三公子棱齐安命人在马车上动了手脚之后,禁军统领卫如峥第一时间便将人押入宫听候君上发落了。
定国公府的大公子三公子接连出事,几位主子也是乱了心绪,府上一时之间有些乱。
浮婼便是利用了这一点,在棱齐安被卫如峥带走后的第一时间,便找上了柳姨娘。
那日“死去”的柳姨娘被柳家人接回家出殡,惊魂一刻,她的尸身从马车内跌出,是浮婼不顾忌讳接住了她,才使得她免遭破相或摔残的命运。之后她又因着君上的命令被重新送回定国公府,奇迹般地生还。
也是冲着浮婼当街接住了她的那一遭事儿,柳姨娘对她也算是有几分感恩。
感恩是一回事,但她若借着长公主的名义上门,十有八九是见不着她的人。
今儿个赶巧了,她在三公子被押走府上大乱时,没等婢子通传便闯进了柳姨娘的小院,这才见到了正用帕子拭泪的柳姨娘。
经了那事之后,国公爷和长公主的人彻查整个定国公府。原本柳姨娘身边得脸的两个大丫头都被发落了。唯独留下她的乳母,算是全了她的体面。只不过,经了酷刑,这位乳母的一只手废了。
此刻,陈嬷嬷正在轻声安慰着自家姑娘。
“柳姨娘身子才将养好,切莫过于伤怀再次伤了身子。”浮婼上前,对着那弱柳扶风般的女子见了一礼。
柳姨娘之美,美在弱质纤纤,美在美艳魅惑,美在将那股子纤弱与艳丽融为一体,让人为她的容颜折腰的同时,又因着她的柔弱而忍不住对其呵护有加。
见她不请自入,柳姨娘也并未为难,而是摆手让因没拦住她而紧跟着进来的婢子先出去。
陈嬷嬷道:“老奴去准备茶点。”
说罢也退了下去。
室内只剩下两人,柳姨娘停了那轻声的抽噎,一双水润的眸子望向浮婼:“浮娘子,此番安郞会在你乘坐的马车上动手脚,是我们对不住你。我代他向你赔罪。求浮娘子向君上求情,放过安郞吧。安郞他……他并非有意。”
按住她的手腕,柳姨娘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上盈满了一丝祈求。
浮婼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腕,却是无奈道:“姨娘,并非阿婼不近人情,这事阿婼虽无性命之忧,然小喜子公公却是险些丧了命。君上命我来府上调查,三公子杀我之举无异于公然悖逆君上,这事,哪怕是国公爷出面,君上也不会大事化小当做没事发生的。”
“那,那我家安郞,安郞他……”
“只能下狱。”浮婼一副感同身受的痛苦样,“轻则,便是在狱中度过三年五载,重则,恐怕……恐怕……”欲言又止,其中深意,需她自行领会。
“三年五载?怎会这般严重。”柳姨娘只觉得如遭雷击,整个人摇摇欲坠。
作为定国公府的妾室,虽锦衣玉食奴仆成群,但在府上的主母及外人眼中,也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平日里去棱老夫人和国公夫人跟前,她没少被立规矩。若非棱齐安疼宠着她,她的日子,自是难挨。
于她而言,棱齐安作为夫主,便是她的天。
如今她的天不仅可能入狱三年五载,甚至还可能愈发严重。她只觉得她的天塌了,而她在定国公府的日子,也可见未来的暗无天日了。
浮婼趁着她心慌失神,适时道:“为今之计,便是做些什么,让君上消了怒火,让三公子戴罪立功。”
柳姨娘又拽紧了她几分,仿若拽住了能护住她将来的救命稻草。
“还请浮娘子指点,该如何让君上消火,如何戴罪立功?”
“君上如今最在意的,便是棱世子。棱世子自小便是君上的伴读,这份朝夕相处多年的情谊,是旁人不可及的。碍于情势,君上不得不将棱世子下狱,但私心里,君上必然是希望他能苏醒,证明他自己的清白的。”浮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若是……”
“浮娘子是想让我翻供不成?世子爷玷辱我在先,虽他极有可能是中了那催情熏香的缘故才会对我……对我犯下大错。但他应当顾念着长公主,也顾念着他的身份,顾念着我的身份。我一个女子都能够在关键时刻恢复清明抗争到底,他一个男子,难道那点子定力都没有吗?此番死里逃生,我想了许多。那会儿的他,分明是想着将错就错,只顾着下半身舒爽,浑然不在意我一个女子在失了名节之后的境地……都说妾室不过是高门大户的玩物,但我爹是四品鸿胪寺卿,我再不济,也不能受此屈辱之后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柳姨娘字字句句情真意切,说到激动处,那张美艳的脸上满是愤慨。美人薄怒,如那染了霜红的夕阳,美兮倩兮,风华无双。
浮婼凝视着她的纤纤脖颈:“姨娘,有句话,阿婼不得不提。那夜您若是再晚一刻被发现,您早在当夜便香消玉殒了。您坚称自己绝不可能自尽,那么便唯有棱世子对您下了手。可当夜棱世子是受了那熏香的缘故对您逾矩,他双眸泛血,应只想着解了那饥渴,绝无可能用簪子伤了您之后又将簪子重新搁回您手中伪装成您自尽的假象。唯一的可能,便是当夜有一人想要杀了您造成棱世子强占弟妾致弟妾为保名节自尽而亡。您没死,是那人始料未及的。”
“你不是查出那夜上了思凡阁的还有你和贾婆子吗?贾婆子说是将你认成了我才会设计你坠落思凡阁。兴许那会儿她在杀完你之后发现了偏房的我,察觉到自己杀错了人,遂对我重新下手了。”柳姨娘给出自己的猜想。
浮婼扶着她落座,为她整理了鬓边散乱的长发。
“我们先来从动机方面来说说。苓小姐约您当夜在思凡阁相见,可她并没有现身,而是命贾婆子除了您。苓小姐与棱世子素来兄妹情深,没有理由设局害自己的亲大哥。贾婆子是家生子,是为了女儿阿茵的前程才会听苓小姐的驱使。从动机上而言,这两人皆不可能害棱世子。那么那熏香的出现,便是真凶所为。棱世子会出现在思凡阁,也是这真凶设局。这真凶,不仅洞悉了您和苓小姐约见的时间地点,还让棱世子也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那儿。所以这个神秘的真凶的存在,是毋庸置疑的。是这个人,对姨娘您下了手。”
“我们再来从时间方面说说这个案子。贾婆子当时上了二楼,阴差阳错将我认作是柳姨娘您,可见当时她并未听到别的动静。若是当时她便听到了偏房您和棱世子传出的动静,她兴许早就离开。而彼时偏房没有动静,也就意味着您当时许就已经被簪子刺中脖子,棱世子也陷入昏迷。贾婆子害了我之后便慌乱离开,因着我被及时发现,有婢子奉命上思凡阁二楼查看,这才发现了偏房的您和棱世子,才能及时救回您一命。”浮婼解释道,“贾婆子是第一次做这种杀人的事情,慌乱在所难免,正常人在事成后便是在被人发现之前快速离开。若是贾婆子当时杀了我之后又跑到偏房发现了您和棱世子,她震惊之余应会耽搁些时辰,若她对您下了手,再离开,应会与上楼的婢子撞上。即便她侥幸顺利下了楼,也会与楼下围观的人撞上。且在我、棱世子和姨娘相继被发现出事后,府上的护卫便将思凡阁封锁了起来,上楼搜索。若贾婆子当时藏在了思凡阁其它楼层,那她压根就没时间折返棱老夫人院内当值,也会被人发现。所以贾婆子在杀了我之后又发现了偏房的你,再对你下杀手,从时间上而言,并不成立。”
“我相信贾婆子的口供。她赌不起,为了杀人后不被发现,她必须争分夺秒。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在我坠楼后,趁着还未被人发现,第一时间离开思凡阁。而您和棱世子,很显然是在我与贾婆子到来之前便已经被人设局。从您当时的伤势来看,应是前后脚。只不过很可惜,贾婆子说当时并不曾撞见什么可疑的人,至于我……”浮婼讪笑了下。
她什么都不记得,也就不知那夜她上思凡阁之前,是否撞见过什么可疑的人了。
不过她知晓自己不可能无缘无故便上了思凡阁,是以,她发现异常的可能性极大。
从始至终,她都觉得自己是棱世子一案的突破口。
然而她丧失的记忆,却将她困囿其中,只得另寻它法。
柳姨娘听罢这些,心绪起伏,竟觉得心惊胆战。她的嗓音,也免不了有些发颤:“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这个人,甚至还在定国公府?”
浮婼点头:“如今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再度现身陷害姨娘,为了姨娘您自身的安危,也为了三公子能戴罪立功,您也当全力配合,查出这个人才是。”
终是被她说服,柳姨娘再度开口时,已然没有了任何的抵触:“你需要我怎么做?”
浮婼趁胜追击,开始挑拣着最简单的问起;“苓小姐是用什么理由约您那夜在思凡阁相见的?”
“苓儿说那夜昙花应该开放了。约我戌时一刻在思凡阁二楼相见,一起赏昙花。昙花一现,花期极短,平生能看的次数,寥寥可数。我和她皆是爱花之人,也便欣然应允。”
“为何非得在二楼?”
“二楼本就是平日里凭栏眺望底下各色花卉的地儿。若是有雨,一些花卉盆栽也会移到二楼。府上的昙花皆是花匠们精心打理,临近花期时,也被移到了二楼。”
“姨娘您知道苓小姐为何非得置您于死地吗?”
柳姨娘僵了片刻,迟疑了起来。
“我换句话问。您觉得,您做了或者说了什么,让苓小姐对您动了杀心。”
柳姨娘拢在袖中的手紧了紧:“我能不回答吗?”
苓小姐那边咬死了不开口,也便只能从柳姨娘这边寻找原因。
浮婼状似无奈地唉声叹气:“君上对此案的在意程度,姨娘是知晓的。如今三公子犯了君上的忌讳,若姨娘想三公子在牢中待个三年五载,或者人头落地,可以不回答。”
“苓儿她……她觉得我拆散了棱世子和长公主,害他们二人不和。她觉得我毁了棱世子和安郞的兄弟情谊。她觉得我包藏祸心狐媚惑人,迟早有一天定国公府会因为我而不得安宁。”说完这些,她的情绪再也绷不住,掩面而泣。
“姨娘,您怎么能这么说自个儿呢!那是大小姐她误会了!您明明什么都没做。是棱世子他,他对您存了那样的心思!您何其无辜!”
去准备茶点的乳母听到里头的动静,边说边奔了进来。废了一只手的她本就艰难地端着托盘,此刻端不稳,那盘儿掉落,里头的茶盏碎了一地。她将柳姨娘的头拢在自己身上,让自己成为她的凭借与倚靠。那张有了褶皱的脸上满是怜惜的痛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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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婼认真打量着这位柳姨娘的乳母陈嬷嬷,脑中是张烟杆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一番话。
“因着一番探查,国公爷查到那香是棱世子亲自去外头的铺子采买。跟在棱世子身边办差的两个小厮还多次亲眼见到棱世子夜半时分离了长公主的居处去了柳姨娘的院子,用那香迫使柳姨娘就范。柳姨娘那边得脸的两个大丫头也证实在三公子未歇在柳姨娘院子的时候,柳姨娘夜半频频叫水,还多次在第二日一早让她们背着家里的盥洗嬷嬷亲自清洗换下的床被。”
“柳姨娘带进府的乳母在经过一番盘查后交代了,说柳姨娘上月故意小产流掉的孩子是棱世子的,柳姨娘不愿乱了府中血脉才下了狠心小产造下杀孽,曾在那小产的胎孩面前立誓说不愿再屈从棱世子了。”
这位柳姨娘的乳母陈嬷嬷,很显然便与柳姨娘格外亲近。柳姨娘若真的受了棱世子欺辱,应不会瞒她,还需要她帮着拿主意。且,也瞒不住她。
有了乳母在旁,柳姨娘才似找回了那不愿面对的勇气,艰难道:“有一次夜半在水榭,苓儿撞见过世子爷扯了我衣衫,与我滚在一处。当时她便冲入阻止,对我疾言厉色。然而她不信那熏香是世子爷所备,不信我才是被胁迫的那人。她认定了是我想要让他们兄弟阋墙,想要定国公府不得安生,认定了我破坏了世子爷和长公主,认定了我长得貌美便只会行苟且之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的申辩她全然不听啊!我才是那个受到最大伤害的人!女子有貌,就只能受到如此折辱吗?自从我察觉自己怀上了世子爷的孩子,我整日里提心吊胆,对安郞的嘘寒问暖更是心怀愧疚,日日夜夜被苦痛折磨。我都狠心让自己小产了,可苓儿却还是不放过我,竟让贾婆子对我下手……”
苓小姐承认了吩咐贾婆子杀柳姨娘,却拒绝说出缘由。能令她如此咬紧了不开口,除了定国公府的后宅阴司,便再无其他了。
如今从柳姨娘口中听到,浮婼竟是一点儿都不奇怪。
若是这般,不仅棱世子的贴身小厮可以证明他买了那催情熏香胁迫了柳姨娘,连苓小姐也成为了又一人证。
还有柳姨娘这位当事人的说辞。
棱世子对她做的那般事,早就清晰可辨。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柳姨娘是切切实实的受害者,而长公主,也受棱世子所欺,是切切实实的受害者。
只不过,那个在思凡阁二楼曾用簪子险些杀了柳姨娘的凶手,那个设局了那一夜迷局的人,还是令浮婼格外在意。在意到,她觉得事情并非那般简单。
“一派胡言!这天底下其他男子许会如此,但那个人绝不可能是齐修!”
斜刺里突兀的一声怒斥传来,一个华服女子随着孙嬷嬷的搀扶,略有些急切地迈步入内。
长公主声色俱厉,竟失了那份雍容与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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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场面有些混乱,长公主爱夫心切,与柳姨娘有些不痛快。事情是因我询问而起,我这边还来不及两头安抚,便被老君后娘娘的一道口谕宣进了宫。”
宫道上,浮婼撑着伞与御辇上的周钦衍絮叨了小半个时辰。
说来也怪,她在入宫觐见老君后时矫情地挪不动步。这会子便讲便讲着事儿,竟不觉得腿脚酸累了。
回到乾洺宫,宫婢们奉了去暑的凉茶,并一应鲜果。
浮婼朝那些果盘扫了一眼,却是逾矩地走近这位年轻的君王,压低了嗓音道:“君上,阿婼这阵子也恶补了不少话本子。按照这书里的套路,长公主那般维护自己的夫君,一来是爱意深沉。二来,许还有一个重要的可能性。”
周钦衍不满地蹙眉,手随意一指:“离这般近作甚?滚那边儿待着去!”
浮婼从善如流,小步挪到了殿内东侧,拣了把黄花梨木椅子坐了。煞有其事地捶了捶自己的腿,一副刚活过来了的模样。
“君上,阿婼渴了。”
还真是事多。
周钦衍扫了一眼张烟杆,后者刚要吩咐小内侍奉茶,便见到浮婼不客气地给自己剥了个荔枝。艳红的壳儿被剥下,里头圆润莹白的肉儿泛着汁水,就那般一点点入了那樱桃小口。
“既然解了渴,说说吧,那个可能性是什么。”
浮婼得了便宜,自然也是要干事的。她继续刚才的话茬。
“长公主如此言之凿凿说自己的夫君绝不可能做出那般事来,根据阿婼浸淫话本的经验,棱世子是否在男女之事方面,不太中用?”
好在早就搁下了茶盏,周钦衍才没喷出茶水保住了自己的君王威严。
他斜睨着她:“浮娘子,本君是不是给了你太多的特权,才令你如此肆无忌惮?”
“阿婼也只是道出一种可能性罢了。”浮婼坚持道,“这种事,若长公主成婚后知晓,定然是不愿外传。长公主嫁过去两年多至今无出,也间接证明了这一可能性,不是吗?”
张烟杆已经没脸听了,世家大族的子弟,举与不举,这种事儿哪儿能妄议呢?浮娘子一位女流,说起这话头来竟没有半丝儿羞涩。
但这话若传到定国公耳中,国公爷估计想当场斩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传宗接代,历来便是世家大族的首要。定国公府可以传出世子爷强占弟妾的风流韵事,但绝不允许传出世子爷无法传宗接代的流言。
“不用瞎琢磨了,你想的这一可能性根本不存在。”
“君上为何如此确信?君上又不可能在长公主与棱世子就寝时去听壁脚。”
周钦衍的眉宇间是一抹温煦与内敛,他似想起了什么画面,吩咐道:“老烟杆,你且退下。”
生怕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秘辛,老烟杆忙退出了殿门,只不过那两只耳朵,还是有些舍不得地竖了起来。
听了怕死,不听,又好奇得抓心挠肺。
这便是当奴才的悲哀啊,他暗暗叹息。
当殿内只剩下二人,周钦衍神色一凛,肃然道:“接下来本君说的话,你知我知。若你传了出去,剜首还是车裂,你可自行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