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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君王,勒着缰绳坐于马上,君临睥睨。
浮婼眼见他的神色,颇觉自己探到了记忆一角。
她顺着他的意,又重复了一遍刚刚问的那话。
然而下一瞬,只听得周钦衍畅快大笑,那张俊脸上扬起的弧度,就连着他脸上的苍白羸弱之色,都稍淡了几分。
“本君着实是听了一个有意思的笑话。浮娘子说话做事,总有本事让本君开怀。”
浮婼那白皙嫩滑的芙蓉面一僵。
他这话什么意思?
他表现得眸光灼灼似有印象的样子,竟只是将她说的话当成了一场玩笑?
“君上以前未曾听过这话?”她犹自不甘心,追问了一句。
“本君与你统共也不过见过几面,你若是曾讲过这些大逆不道荒诞无稽的话来,本君还能忘记不成?”
想想,确实是如此。
倏忽间,浮婼想到了那夜她爬床的事儿来。
她再次向他确认:“阿婼那夜胆大包天爬上君上的床,没对君上做些别的说些别的?”
一个良家女,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追着一个男子问这些,委实是不成体统。
周钦衍已然没了和她继续周旋的兴致:“那夜浮娘子上榻之后就急着宽衣解带,说的那些话不堪入耳,你有心想要知晓,本君可没那份闲情替你复述。”
话毕,他打马扬鞭,吩咐道:“去定国公府。”
马蹄扬尘,竟已是飞奔而去。
他身后的禁军们忙随侍左右,极为有序地跟了上去。
浮婼望着那道绝尘而去的清俊背影,心底轻嗤。
公子虽如玉,奈何与人不善,行径可鄙。再是眼儿媚面儿俊,也不过是虚有其表。
张烟杆骑不惯马,与禁军的身手自是不能相提并论。他落后了脚程,经过浮婼时,提点道:“浮娘子您可别再说这些气着君上了。君上最忌讳的就是女人对他使手段。您上次那般行事只是被扔出去,已然是君上开恩。”
浮婼乖巧应是:“烟杆公公训斥的是,阿婼定不再犯。”
张烟杆提起的一口气差点梗在喉中,每次总不得不在她面前屡屡强调:“咱家姓张!”
“烟杆公公,阿婼改日送您一杆烟杆可好?”
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就这么冒了出来。
张烟杆不再纠结这个:“浮娘子要和老奴共乘一骑吗?”
“这可使不得,阿婼可不敢劳烦您。且阿婼也不太确定自己这身子骨能不能骑马。左右定国公府离这儿也没有多少脚程了,公公先行,阿婼随后便能跟上。”
张烟杆也不过随口一问,闻言便道:“那浮娘子快些,可别耽搁了君上的事儿。”
*
浮婼并没有亏待自己,她让小喜子租了辆马车,两人就这么悠闲地去往定国公府。
原以为自己来到定国公府,必定需要花费一番口舌才能入内。谁曾想她瞧见的,竟是府上大乱的情景。
国公府的门庭皆已挂上了白布,触目可及皆是一片素色。就连奴仆们也都是各个缟素,腰间也围了一圈白。
外围有禁军把守,那守门的定国公府奴仆们在禁军面前俨然便没了用武之地。
禁军应是早就得了吩咐,并未拦她。
浮婼顺利入府,便见到前次和曾氏来时那井然有序的国公府,竟乱成了一锅粥。
“这位姐姐,何事这般慌乱?”小喜子笑着一张讨喜的脸,寻着个小婢子询问。
浮婼环顾四周,亦察觉出了一丝古怪。
柳姨娘的尸身被送回,那好歹该安置在前头,方便人吊唁。
堂堂定国公府,哪怕是妾室,那也是四品鸿胪寺卿府上的女儿,治丧时怎可那般潦草敷衍?这会子别提那一应哭丧守灵的人都不见踪影,就连柳姨娘的尸身也不见下落。
“柳姨娘……柳姨娘她死而复生了!主子让咱们几个将府上的那些个治丧之物赶紧除了,省得晦气。”
小婢子这话,无疑是激起了千层浪。
浮婼和小喜子俱是一惊。
已经死了的人,如何复生?
“姐姐,你莫不是诓我们吧?我刚还和浮娘子在街上瞧见了柳姨娘的尸身。她可是没气了的呀!”
小婢子自知失言,忙解释道:“奴婢情急说错了。听那孔御医说,是柳姨娘吉人天相,之前被柳家人要走时许是还吊着一口气,但那气不明显,是以咱们都当她已经西去了。君上亲自迎回了她的尸身,应是黄恩浩荡,天子的气运眷顾了她,这才苏醒过来。”
这番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浮婼当街被柳姨娘的尸身撞击时,她分明感受到了那尸身的温热。
自然,人死之后的一定时辰内,尸身的体温会逐渐下降,她触及的那份温热,对于死人而言,也算是正常的。是以当时她并没有觉得有异。
若是按照孔御医所言,柳姨娘当时并未死。
那她与她相撞,莫不是因着这一撞,将她那一口残存的气给撞出了几分生气?毕竟,她可不信什么天子气运的鬼话。
正思忖间,迎面走来了一个老嬷嬷。
老嬷嬷慈眉善目,一副和善样:“浮娘子随我过去吧,长公主让老奴带您去见柳姨娘。”
虽说浮婼此前一直在长公主跟前伺候着说书,但如今不记得前尘往事,对于这位嬷嬷自然也便没了印象。还是小喜子有眼力劲儿,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长公主的乳母孙嬷嬷,悄悄给浮婼提点了一番。
浮婼朝着孙嬷嬷见礼:“那就有劳孙嬷嬷了。”
“浮娘子客气了。长公主如今全副心神都扑在昏迷不醒的世子爷身上,她也是听君上说您能查清这案子,上了心。老奴不知您究竟有没有这份本事,但长公主心系世子爷,老奴不忍见她一颗芳心错付,也不愿相信世子爷是这般的人。是以,老奴也拉下这张老脸,恳求浮娘子能查明真相,让世人知晓长公主当初选的驸马人品无瑕。”
这是希望她查清棱齐修并未强占柳姨娘了。
浮婼随着孙嬷嬷往后宅而去。相比于那次由着两个嬷嬷抬着,这次自己用脚亲自丈量过,才深切地感知到定国公府之大。亭台楼阁,各个角门,皆有讲究。
“既如此,阿婼也便僭越了。想简单问下嬷嬷几个问题。”浮婼顿了一下,继续道,“据嬷嬷所见,棱世子对长公主如何?”
孙嬷嬷当即道:“世子爷对长公主处处体贴,无微不至。老奴瞧在眼里,每每都替长公主欣喜。”
“世子爷和长公主的房事如何?是否和谐?”
听此,孙嬷嬷霎时便迟疑了。就连跟在后头的小喜子也自觉地落后了好几步。毕竟事关长公主闺房之事,若追究下来,他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此事事关案子,若嬷嬷觉得为难,也可不答。只不过……这关系到世子爷是否真的对柳姨娘用强,阿婼还是希望嬷嬷能据实已告。”
“这,这世子爷和公主的闺房事,怎还跟柳姨娘有关了?”孙嬷嬷不解。
浮婼给孙嬷嬷下了一记猛药:“若是棱世子和长公主的房事不甚和谐,那他见着容貌和身段都不俗的柳姨娘,难免便心生绮念,犯下大错。”
“浮娘子你怎可如此妄言!?”孙嬷嬷止步,那张和善的脸当即板了起来,“世子爷性子清冷,品行高洁,是光风霁月般的人物。他是未来的定国公,是知晓自己肩上的重担的,根本不会乱来。且世子爷对我家公主情深意切,至今都未有纳妾的心思,更别提养什么外室了。世子爷每每都要缠磨着我家公主,房事和谐着呢。就是……就是我家公主从小便娇养着,身子骨难免受不住,每次总需将养好一阵子。”
“世子爷跟前伺候的两个小厮说世子爷时不时会夜半离了长公主的住所,可属实?”
“这其中也是有原委的。那是世子爷怜惜长公主,怕她承受不住多来几次。再者,公主的小日子来了,无法……”
孙嬷嬷忍不住为棱齐修辩解一二。
浮婼听在耳中,却是不能尽信。
若棱世子当真怜惜长公主,当真对长公主情深,哪怕不能做些夫妻情事,那也可以共枕诉诉夫妻情话,唠唠家长里短。为何非得夜半离开?当真无法忍受如花美眷在侧却无法酣战?
“嬷嬷能否跟阿婼说说三公子?他为人如何?对柳姨娘又如何?”
说起这位定国公府的棱三公子,孙嬷嬷倒也没有怨怼,反倒赞誉有加:“三公子是庶出,在课业方面难免便松懈了些。但他娘胡氏对他极为严苛,平日里都拘着他让他熟悉庶务,倒也将他养成了勤勉上进的性子。这两年国公爷为三公子谋了个军中的武职,也算是合了三公子的心意。哦,对了,三公子没有娶妻,只得柳姨娘一个妾室。说来,柳姨娘也是专宠了。三公子虽说玩世不恭了些,但对这位柳姨娘那是极尽喜爱的,月俸都拿来哄她展颜了。就是可惜了,三公子想将她给扶正,奈何柳姨娘那张脸太美艳魅惑了些,且又是庶出,当个正妻总归是不合时宜的。”
说出“美艳魅惑”几字时,孙嬷嬷忍不住扫过浮婼那张倾城潋滟的脸。
这般的女子,若是妾室也便罢了,若成了正妻,岂非坏了男子的心性?世家大族,最是忌讳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