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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惊呼声一片。
马蹄扬尘,滚动的车轱辘愈发近了。浮婼只来得及瞧见那跌出马车的尸身面容苍白毫无生气,便见她飞快撞向自己。
一切都发生得极快,她心念一动,莲步轻移,刹那间便与那尸身错身。可她到底还是不忍,那是一张哪怕死去依旧难掩纤弱美貌的脸,若是就这般撞击地面,必定血肉模糊。生前受罪,死后破相,这是何等悲凉凄惨?
一犹豫,她又挪回半步。那半步,恰够她伸臂,拦住朝她这边坠落的尸身。
然而她到底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力气。不过是与那尸身一接触,便觉得手臂一疼,非但没有阻住对方的下坠,竟是被带累得往地上摔去。
疼!
撕心裂肺地疼。
浮婼的头部与地面撞击,那具尸身就这般重重地砸在她胸口,加重了她摔落的力度。
头和胸口,都疼痛异常。
偏偏耳畔还一阵轰鸣,她竟听见自己似在对谁说着蛊惑的话语——“阎王要你三更死,我能留你到五更。君上信吗?若信,那便和我做笔交易吧。”
语调不疾不徐,却是带着一抹势在必得。
浮婼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眸。
自己何曾说过这般的话?
耳畔的轰鸣退散,那声音竟也随之退散。周遭的嘈杂声,逐渐回到她耳内。
“快快快!赶紧去看看柳姨娘!死了都还要遭罪,这是造孽啊!”
“天可怜见,柳姨娘这是有极大的冤屈呢!”
“浮娘子,您没事吧?奴才扶您起来。”
浮婼的视线逐渐聚焦,瞧见一行人七手八脚地将她身上的尸身给扶起重新抬到了马车上。可惜那车轱辘坏了马车无法继续前行,那些人又慌忙去找新的。
她随后又瞧见了紧跟着她的小太监那张焦急的脸。
她被小太监扶起,还有些头重脚轻着。
冷不防便听得小太监一声惊呼:“浮娘子,您流血了!”
浮婼有些不太在意:“不过就是被撞了下,无碍的。我从思凡阁上跳下来这条命都没被收走,哪儿有那般娇弱。”
不过她还是顺着小太监手指的位置摸了下自己的后脑勺。
一手的鲜血。
瞬间,浮婼不淡定了。
当初她听曾氏说她从思凡阁跳下来之后鲜血汩汩,失去了那段记忆之后她压根没什么感觉。可如今,自己这鲜血从头部流出,就这般糊了满手。
她第一反应是,幸好。
幸好这伤的位置够隐蔽,没毁了她这吹弹可破的白皙脸蛋。
可下一瞬,她的脚步便虚浮起来。
“小喜子公公,赶紧扶我一把,我……我有些站不住了。”
小喜子早就去了势,倒也无需担心男女大防,伸手便要给浮婼借力。
冷不防有人先他一步朝着浮婼伸出了一条胳膊:“靠在我身上。”
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也不甚好。
是晚一步追过来的浮书焌。
浮婼瞧了一眼板着一张脸的浮书焌,将手搭了上去:“有劳了。”
浮书焌顺势掏出一方帕子,将她另一只染血的手粗鲁地擦拭了起来:“亏你还是我阿姊,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
“我已经够惨了,你能别埋汰我了吗?”
她这话,无疑便打开了浮书焌唠叨的话匣子。
他将那刚刚擦拭过她手掌染了鲜血的帕子往她后脑勺上一拍,示意她自己按着止血。随后,那老学究的架势一摆,开始了碎碎念:“阿姊,你是不是傻啊?眼见那马车朝着你冲过来,你不会躲吗?人家办白事,懂得忌讳的人都该避着点儿。你这运气到底是有多背啊,竟然还被尸体压身。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也不至于遭遇什么魑魅魍魉,但需知敬畏鬼神,你这都和人家交颈绵缠了,人家夜半来找你可怎生是好?”
浮婼搭在他手臂上的手指收紧,愤愤咬牙。
“交颈绵缠”这种词汇,是这样用的?
他求学十几载,就是这般的用词水准?
她听得他吃痛地闷哼了一声,这才满意地稍稍松了手劲:“人家如果夜半来找我,那我便和她谈谈之乎者也,谈谈人生哲学,再谈谈佛法无边,引导她去喝了那孟婆汤,速速离开这阳世。”
浮书焌的废话逼逼模式被她彻底激发:“浑说什么呢!阿姊你跳了个楼失忆之后,这言辞也变得古怪了些。那鬼神,能是轻易便能与之交谈的?你就不怕人家血盆大口直接将你拆吃入腹,不怕人家青面獠牙咬破你的血管将你放干了血?阿姊你平日里就该多看些书增长些见识,也省得总是说些贻笑大方之言。”
浮婼被气笑了,只觉得刚刚还心慌气短站不稳,这会儿力气重新回到了体内。
这小子平日里究竟看的是什么书啊?
她拍开他的胳膊,自己站稳了身子:“你平日里不看圣人之书,光去看野史奇谈了吧?这鬼怪之说倒是懂得不少。”
“我是涉猎百家。我将来可是要考取功名拜相封侯的呢,看光圣贤之书压根不够用。”
“那就多读读庶务政解。”浮婼信不过他,狐疑地扫了他一眼,“你该不会还偷偷买了些鬼怪狐仙的情爱话本子看吧?”
浮书焌一张俊脸立马便恼得羞红起来:“浑说!大丈夫未曾立业何谈男女之情?看这类情爱话本,岂非有辱斯文有伤风化?”
“山精妖怪各个都是美貌天仙,一双媚眼都能将人的魂儿都勾走,若你把持不住,其实也……”
浮婼话还未说完,浮书焌便已经耳根子发烫:“我去跟阿娘说一声你受伤了,你先自己去医馆让大夫瞧瞧。”
丢下一句,他立马便跑了。
那副样子,活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追着他。
浮婼险胜一招,扬眉。只不过视线追随着浮书焌那落跑的背影,不期然瞧见了一队人马远远而来。
*
马蹄哒哒,尘土微扬。当先一人芝兰玉树,气质清隽。他的胯下是一匹精神抖擞的白马。苍白的面容无甚血色,那身子在马上摇摇欲坠,可却偏偏紧握着马缰,打马扬鞭。
少年君王,金尊玉贵,鲜衣怒马。本该是恣意潇洒的年纪。可惜了,注定是早亡的命格。
浮婼轻叹间,周钦衍一行人已经到了近前。
勒马,他望了一眼停在半道的柳家那一行人,眸光落在那少了个车轱辘的马车上。
随即,视线又落在了浮婼身上。
美人云鬓散乱,仪态不整,可谓狼狈。偏她姿容不凡,无端从那丝狼狈中透出一股媚态,眉眼间皆是风情。
他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还是小喜子率先反应过来,朝着周钦衍见礼。
这乌泱泱的街道,瞬间便跪满了人。
周钦衍薄唇微启,多了几分凝重:“车辇半道出了岔子,看来柳姨娘也是心有不甘,希望从定国公府出殡。来人,将人送回定国公府治丧。”
天子发话,何人敢拦?
且柳家主事的人从定国公府要回柳滟澜的尸身之后便先行回府了。如今这儿没个主事的人,哪个敢跟天子叫板哭诉?
卫如峥忙指挥着两名禁军下马,偏巧那去寻车轱辘的柳家人回来了,禁军直接将那车轱辘给马车安上了,就驾着那辆载着柳姨娘尸身的马车回定国公府去了。
柳家人面面相觑,却是不敢出声,被张烟杆给打发回去了。有好事的围观百姓探出脑袋低语,又被禁军给打发走了。
一时之间,街道上只剩下周钦衍带来的人马。
浮婼眼见这一变故,倒也并不见多讶异。
这桩案子既然要彻查,总归是要在定国公府上才能见分晓。
此刻的她,格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一步一步,她朝着马上的周钦衍走去。待到站定在他面前,她的美眸凝着他,徐徐开口:“君上,我们之前是不是做过什么交易?”
两人一个坐于马上,一个立于马下。
高低,分明。
周钦衍好笑:“你莫不是又闹失忆了?是谁说要给本君鞍前马后供本君驱使来换取自己的一条性命?”
浮婼懊恼,她刚刚想询问的,根本不是这桩事。
她清了清嗓子,这一次,她白皙如玉的面容刹那间凝肃起来,红唇开合间,整个天地,仿佛都为之一凝。
“阎王要你三更死,我能留你到五更。君上信吗?若信,那便和我做笔交易吧。”
女子的嗓音清润,自成一股气势,甚至字里行间的语调,都在她的渲染之下多了一抹蛊惑人心的色彩。
她刚刚被柳姨娘的尸身一撞,头部倒地,大脑混沌之际耳畔响起的便是这一句。
话中,有一个词——君上。
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她在还未丧失记忆之前,曾与这位君上说过这番话,两人甚至还达成了某种交易。
如今她再次说出一模一样的话,这位年轻的君王不似她没了记忆,想来对此应是有些印象的。
顺藤摸瓜,她便可窥探到自己一部分丢失的记忆。
“你再说一遍。”岂料,她的话音刚落地,周钦衍便眸光灼灼,竟是直直望进她的双眸。